玻璃鱼缸-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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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宁放下了手中的剧本。
　　“我养育你十几年，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
　　“对不起，我……”
　　“再重来。”
　　慕宁找了个板凳坐下。
　　“我养育你十几年，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
　　“对不起，我……”
　　“重来。”
　　慕宁忍无可忍：“你好歹让我把这句台词说完吧！”
　　顾启明抱着热水袋舒服地靠在“成安志”的轮椅上，嘴巴里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别磨叽，重来。”
　　“我养育你十几年，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顾启明对待表演是极有耐心的，他可以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自己的台词。
　　“对不起，我做不到。”
　　慕宁总算说全了。但他没接着往后说，悄悄抬眼看了看顾启明。
　　“看什么看，让你停了吗？”顾启明没好气地骂道。
　　慕宁七窍生烟：“老顾！”
　　顾启明斜睨他一眼，神色严厉。慕宁立马怂了，小声说：“……那我就这一句台词被你打回来这么多遍，你总得告诉我是哪里不好吧？”
　　顾启明闭上眼，神神道道地说：“感觉不对。”
　　“什么感觉才是对的？”慕宁百思不得其解。他写了四次林泰的人物小传，每天睁眼闭眼就在揣度这个角色，他自认为对这个角色的把握不到炉火纯青，也有大半贴合。
　　可是顾启明始终不满意，似乎他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是无济于事的。
　　“我认为林泰在这个时候非常愧疚，他背叛了养父。”慕宁说。
　　“不够，林泰比这个还要更复杂。”顾启明对天哈了口热气，说：“回酒店吧。”
　　慕宁自觉地上来推轮椅。
　　“你还没悟到。”顾启明说：“后天才是这场戏，还有时间。”
　　“我不知道……可能我天生不适合做这行。”慕宁垂头丧气，他从前老听那些漂亮话，没有人会像顾启明这样对他吹毛求疵——这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慕宁心里明白，顾启明是为他好。
　　安慰人不是顾启明的长项，他好心提醒道：“去问问庄尧，他了解你，应该能知道问题出在哪。”
　　慕宁连连摇头，推三阻四：“我不要去找他了。”
　　顾启明的手指逐个敲打着轮椅的扶手，没有说话。
　　“……而且，他又不是学表演的。”
　　“慕宁，你不会演话剧吧？”顾启明突然发问。
　　“不会。”
　　“你师父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伦敦看过他演的话剧。”
　　慕宁仍没反应过来：“我师父吗？……等等，你是说，庄尧？！”
　　顾启明从鼻腔中憋出一声冷哼，似乎在嘲讽慕宁孤陋寡闻：“他演得很好，我和你师父那时非常看好他。没想到等他回了国，却彻底放弃了这条路。”
　　“他没跟我提过……”慕宁心中有些酸涩与怅然。他陪伴了庄尧十年，曾一度与他那样亲密无间，他却似乎对庄尧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我也不关心。但关于表演，相信我，他能帮得上你。”顾启明淡淡道。
　　自那天在片场的谈话起，慕宁就没再和庄尧说过话了。慕宁也刻意不去想和庄尧有关的事。这段时间他与林家阳如胶似漆，一切都很好。
　　但林家阳……慕宁总不可能向他请教。
　　这就是慕宁觉得十分尴尬的一点。
　　他的感情在一点点地剥离庄尧刷上的陈年旧漆，逐渐焕发出新的光彩，但庄尧依然比他年长，依然比他优秀，而且，他也依然在专业方面百分百地相信庄尧。
　　慕宁给庄尧打了个电话。
　　“慕宁？”
　　“庄先生，是我。”慕宁忐忑不安：“有件事情，我想请教您。”
　　庄尧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好一会儿，滋滋的电流声好像深夜窗外的细雨。慕宁没有催促，他来求教，必得虚心些，这是顾启明教给他的。
　　庄尧拿着手机，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不必叫我庄先生，也不必说‘您’。”他不自然地停顿了几秒，“有什么事就问吧。”
　　慕宁这才将他的困惑细细道来。
　　庄尧听完，也不做声，电话里倒是传来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你还在吗？是不是我说太多了？”
　　“……我在听。刚才在酒窖里，信号不大好。”庄尧回答，“说完了？”
　　“嗯，说完了。”
　　庄尧挑了个舒适沙发坐下，将手机夹在肩上，单手倒了半杯红酒，开口道：“你说，你认为林泰应该感觉愧疚，因为他背叛了成安志？”
　　“是的。”
　　“慕宁，第一点，不应该是你认为林泰，而是，‘你认为’。”
　　慕宁依然一头雾水：“我不太懂……”
　　“无论电影电视剧，甚至话剧戏剧，只要有一个观众在看，或有一台摄像机在拍摄，从那一刻开始，你就不应该存在了。——比如林泰，无论彩排也好，正式拍摄也罢，从开始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林泰。”
　　“顾启明也这样说，他说我就是林泰。”慕宁重复道，半晌才困惑的问道：“可我不会是林泰，我是慕宁。”
　　庄尧了解慕宁的情况，也并未强求什么：“这个……你可以慢慢学。有时候角色离得太远，确实很难碰到。”
　　“那第二呢？”
　　“第二，你有没有仔细读过剧本？剧本里写着，林泰崇拜成安志，也敬畏他。整个剧本里，林泰为了得到成安志的认可，其实一直在做他不愿做的事。”
　　“对。”慕宁点头，他的确发现了这一点。
　　“可是成安志是怎么对林泰的？”庄尧循循善诱地反问。
　　慕宁思忖一会儿，道：“他……怎么都不满意。”
　　庄尧就没再接话。
　　慕宁捧着手机，突然眼前一亮，茅塞顿开，欣然道：“对呀！成安志怎么都不满意，他似乎也并不爱林泰，只将他当做复仇的工具。所以林泰这个时候，应该还有……”
　　“还有恨！”慕宁说：“所以他不仅有愧疚，其实心中还会有一些痛快……”
　　庄尧微微笑道：“对了。”
　　“谢谢你！”慕宁沉浸在摸透一个角色的久违的欣喜中，连着声线也上扬了不少。
　　庄尧答：“不客气。”
　　慕宁兀自开心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庄尧，你对剧本似乎滚瓜烂熟，你也看过极速风暴的剧本？”
　　“看过。”庄尧坦荡承认，又费心解释道：“看剧本是我的习惯。”
　　慕宁对这个答案十分买账，片刻，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顾启明说，你以前演过话剧。”
　　庄尧诧然，旋即付之一笑，似乎不愿再提起：“都是过去的事了。”
　　慕宁十分知趣，不再追问。
　　庄尧没有挂电话，在电话里头听着慕宁的呼吸声似乎可以使他一团乱麻的心境平静下来。他贪恋那细微得几欲不可闻的小小噪音，整个房子里只有他身边亮着灯。
　　慕宁也没有挂，他在等着庄尧说话。
　　“我很想你。”庄尧说。
　　慕宁思绪杂乱，不知作何回答。
　　“所以我想，即便你拒绝我，我也有接着追求你的权利。”庄尧放下酒杯，语气轻柔，却不容置喙。
　　“我和林家阳在一起了，我们在交往。”
　　“我不是什么年轻幼稚的高中生，我当然不会去影响你的生活。”
　　慕宁想了想，咬着下唇回答道：“庄尧，只要你在我身边，总会影响到我的生活。”
　　庄尧在电话那端一声轻笑，道：“明天见吧。”
　　慕宁还要再说，那边已经挂断了。
　　“明天见？”他在心中默念，“希望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庄尧坐在灯旁，盯着手边的红酒出神。家里寂静地如同他的眼耳口鼻都被淹没在一片水中。
　　他站起身，关掉了身边仅有的灯。


第四十五章　
　　顾启明第二天在片场见到慕宁，两人没对戏，但慕宁惯常皱紧的眉头却罕见地舒展开了，他知道慕宁一定找过庄尧，问题也被完善解答了。
　　他向慕宁招了招手，后者一阵小跑过来，问：“老顾，看给你耸得，今儿没那么冷吧，你怎么穿得跟个毛熊似的。”
　　简星正要说话，被顾启明紧接着一句堵住了：“就你这么穿，三十岁肯定老寒腿。”
　　慕宁轻蔑又得意地说：“明年我就二十九岁了。”
　　简星都被慕宁的智商震惊了：“慕宁你……”
　　慕宁这厢脑筋还没转过弯儿，造型师便拿着一箱颜料似的化妆品朝慕宁狂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林泰！站住！到你了！！”
　　片场里的工作人员不全是娱乐圈里的人，部分人员对不上演员们的脸和角色，便直接用戏中的名字指代。对演员来说，也有一定的入戏功效。慕宁已习以为常，闻声回头，见化妆师气喘吁吁，连忙接过她手里沉重的化妆箱，缓声道：“别急别急，我的戏还没开始。”
　　化妆师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粗心大意，天天不是记错日程就是走错片场。老油条们都知道她这样干不久，将她呼来喝去的也是家常便饭。唯独慕宁与简星对她礼貌又客气，她心中极为感激。
　　慕宁和顾启明自从合作摆了钟亦贞一道之后，片场里的知情人面上都没什么，背过身去却仿佛躲瘟疫似的躲着他们两个。
　　顾启明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性子，何况他已司空见惯，照旧每日顶着张冷漠脸穿行于片场，岿然不动。顾启明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有资本，他的资历摆在那儿，谁又敢说他什么？但那时那境，慕宁的身之处，换一百个人来也不敢与钟亦贞对着干。
　　大抵只有慕宁敢。也许是天生胆大，也许是庄尧曾经赋予他的宠爱，　不经意间养成了他战天斗地也不认输的性格，在这件事上，他不去想“之后”。
　　因为眼下这刻，他跟着顾启明能学到的东西，比跟着那些人勾心斗角一整年得到的东西要多得多。
　　待慕宁与化妆师走远，简星才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不告诉他？”
　　“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顾启明的脸上风平浪静，看不出一丝反常。
　　顾启明的身体一直不好。心脏上的老毛病，肠胃功能也不好。以前他和苏长清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在片场外跑步，还是和主创们一起打篮球，他都不如苏长清。
　　顾启明也不知是怎么了，自前几天被医生下了心脏手术通牒后，他回到片场，看到慕宁，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苏长清。
　　苏长清其实是自杀身亡。他的尸体是顾启明在他们合作电影的某一个外景地找到的。那之前，苏长清在一处僻静山庄休养抑郁症，对外称进行心脏手术，需要静养。那两年鲜少有人见过他，连慕宁都对他真正的病情一概不知。因此顾启明和苏长清的弟弟一起，遵照他遗愿，对所有人只说是心脏病发。
　　苏长清生前和顾启明一样，都是惜才的人。慕宁是苏长清的关门弟子，自然十分喜爱。顾启明更挑剔，除了庄尧，他没见过什么有天赋的晚辈。寥寥几个用心栽培过的学生，最后也都成了钟亦贞那样。
　　因此，他重视慕宁的程度远胜任何人。他希望慕宁能变得更好。
　　稍晚时候，阿迪邀请慕宁在微博上做直播，同时也助推即将上市的那款球鞋。安娜担心他嘴巴跑火车，亲自赶来了片场监督。
　　“宣传会提问题，你先看看直播提纲。”安娜谆谆嘱咐：“不要回答一些有的没的问题，知不知道？挑那些你在提纲上见过的问题，然后按照提纲的答案回答。”
　　“我要做点儿什么吗？”慕宁问：“我以前没做过直播，感觉话太少或者太多都跟傻子似的。”
　　赵艾米插嘴道：“老板，你好看就行了。”
　　安娜忍俊不禁，盯着慕宁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由衷感慨道：“哎，是啊，你真的是太好看了。我怎么看都看不腻。”
　　慕宁臭屁地甩了甩刚做好的发型，“嘁，我也知道我好看。”
　　此刻，大洋彼岸的美国正是深夜。严世彰已经睡下，但范承汐还很清醒。他来了这边后睡得不多，严世彰的治疗涉及的大部分文书工作都由他来处理，虽然严世彰给了他很多帮手，庄尧也时常提供帮助，但有些事他还是习惯自己经手。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严世彰在他身边侧躺着，呼吸平稳。他悄悄打开手机，幽蓝荧光映着他的脸。
　　这个圈子里的热闹似乎从来没有消停的时候。有人新戏开播，有大IP公布选角，有人恋情公开，有人被爆出轨，微博上的热点一个接一个从不断绝，社交网络通过每个人手中的黑色屏幕凝视并挤压着他们的私人空间。但人们身处其中，浑然不觉。
　　范承汐百无聊赖地退出了热搜榜单，拿着自己的大号微博看看首页的消息。
　　——等等，慕宁在直播？
　　范承汐定睛一看，立时玩心大起。他轻轻支起身子，靠在床头，伸手摸到一副耳机戴上，进入了直播。
　　“……《与敌同眠》这个节目我一开始真的是拒绝的，因为和范承汐确实不熟嘛，当然现在好多了……哦，下周五就最后一集啦？上一集我都还没时间看呢，拍戏太忙了……”
　　范承汐看了一会儿，飞速在文字框内输入一行字：“哟！想我了吗？”
　　他的账号自然也是亮闪闪的V认证，眼尖的粉丝一下儿就发现了本尊，连环刷屏cue他。
　　范承汐当时来美国，顺便申请了表演院校的part…time课程，对外就说是进修来了。因此刷屏中的
　　很多人问他作业写完没，　慕宁爆笑，念屏念得不亦乐乎。
　　“作业没写完就玩手机？”慕宁说：“范承汐你这样对吗？”
　　“这你就不懂了。我今天的作业就是体验生活，所以来直播平台观看某过气小生搔首弄姿。”范承汐的打字速度快如闪电。
　　“我呸！”慕宁活灵活现地翻了个白眼，“有房管吗，麻烦把他踢出去！”
　　如此往来没一会儿，慕宁和范承汐就又上了热搜。
　　简短的直播结束后，安娜才感叹道：“慕宁，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和范承汐这么有流量体质。”
　　慕宁讪讪一笑，又转头向二十分钟前开始坐在他面前捧着保温杯喝菊花茶的顾启明：“老顾，你坐这儿干嘛呢？”
　　“你还能不能演戏了？”顾启明把保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