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缸-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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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晚上,谢霖还在跟他说等毕业后,就回国拍戏。一定得坚持,我剧本都快写好了——你演邵飞舟,然后找一个漂亮的男演员和你搭戏。兴许你们因戏生情,就成了呢?
庄尧当时只是笑骂,你少他妈放屁了。
等第二天庄尧再见到谢霖,便只剩一具尸体,和一张死亡证明。
《爱你长久》被谢霖忘在了庄尧家中,因此幸免于难。只是还有大概两场戏没能完稿。
庄尧人生的一切转变,都是由谢霖去世的这一天写就的。
谢霖真正的墓在国内。但庄尧知道谢霖同自己一样,他们更爱这里的自由。家庭的存在,只会让他们更想要逃离。所以在谢霖去世后,庄尧替他建了这样一座这样衣冠冢,希望他能够留在他喜欢的地方。
慕宁望着那墓碑不言。
身边的男人半蹲下去,抚摸着墓碑,掸了掸上面的落灰。
“好久不见。”他说。
在谢霖的墓前,庄尧将一切坦然相告。
见到慕宁的瞬间,这部戏与慕宁的关联,这十年间他所有的逃避和抉择,和慕宁之间,自心深处而无法承认的爱意,一切的一切,庄尧都坦然地,如同告解一般地,尽数袒露了出来。
慕宁望着庄尧的眼睛,深深看去。伦敦秋日的风吹起慕宁的额发,他也有万千想说的话,但最终,他只是轻轻地拥抱了庄尧。
如同那日夜里,庄尧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他门口,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拥抱,竭力地将自己瘦弱身体里无穷的热量传达给对方。
慕宁对庄尧的爱,永远是没有逻辑,飞蛾扑火的热烈。
他想,哪怕是场梦也好,是错觉也罢,只要还在他怀里,就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
庄尧的眼眶发热。原来这十年间,兜兜转转,分分合合,除了慕宁,谁也不能与他分享自己心中的苦楚与脆弱。
原来他们之间的事情,也是如此简单。不过就是承认非他不可,承认他独一无二,承认自己有了要害与软肋。
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爱情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庄尧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哪怕过了这几个月,他们终究要回国,终究要为彼此都闭口不谈的关系做一个句读。
可他眼下,抱着心中所爱之人,他只盼望,时间能停在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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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尧的一位朋友弟弟,在中国街附近开了一间酒馆。朋友得知庄尧旅居伦敦,想请他去捧个场。
“想去吗?”庄尧问。
慕宁点点头:“去看看。”
两个人都想找机会多喝多点儿,借着酒劲儿,到了晚上可以顺理成章地做个爱,第二天早上再假装不记得就完了。这几个月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很适合这个模式。
可惜他们不知道对方也是这么个想法。
刚入夜,店里便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庄尧和慕宁来得晚,庄尧前去与老板打了个招呼,回来时慕宁已经开始喝起来了。
“可以讲中文!”慕宁很开心:“真好!”
“……你想回国了?”庄尧呼吸一滞,有些忐忑地问。
慕宁沉吟半晌,“暂时不想。但偶尔,想吃烤冷面。”
庄尧问:“喜欢伦敦吗?”
“你不喜欢吗?”慕宁开始引经据典:“不是有人说,‘如果你厌倦了伦敦,那你也厌倦了生活’吗?”
庄尧对伦敦的情结,其实在谢霖去世的那一刻起就不复存在了。如今更多的是熟悉,和在这里偶尔能感受到的过去的美好记忆。确实会想念这里。他点了点头,道:“我也喜欢。”
慕宁将酒杯举到庄尧跟前:“那不就完了,喝!”
酒过三巡,连庄尧都有点晕乎了。慕宁跟着台上的乐队哼着陈奕迅的《异梦》:“身仍然靠身边,心潜逃到天边……请你梦中有我,愿跟你再莫醒,把心声讲给你听……”
庄尧仔细听了听慕宁的发音,忍俊不禁:“粤语有进步了。”
慕宁打了个酒嗝:“那当然。我这么厉害,你不行吧?”
庄尧照收挑衅,飚了句粤语,然后道:“你的粤语可没我好。”
慕宁冷哼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英镑纸币,起身塞到对面庄尧的衣领里,挑了挑眉:“帅哥,去唱一首。”
庄尧尴尬地勾唇,将纸币从衣服里掏出来,放了回去:“5镑就想打发我?”
“我再加!”慕宁把手机砸在桌上:“我的顶配Iphone X 也归你了!帅哥——看看,识不识货?这可是苹果旗舰版,一万多呢!”
庄尧也入戏了,把手机拿起来假装端详了一阵子,道:“不行,这个成色不新。”
慕宁很失望:“那怎么办啊……”
庄尧笑着看向慕宁迷蒙的双眼,越身过去,吻住了慕宁的唇。他撬开慕宁的双唇与齿间,强势又温柔。
“这个就够了。”吻完,庄尧说。
《异梦》的曲子,其实还有另外一首填词。庄尧知会乐队只需重新演奏《异梦》,但他开口唱的,则是另外一首《无条件》。
庄尧真的上台去唱了,慕宁的醉意也消了七八分。他与庄尧相识十一年,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庄尧唱歌。
慕宁拿着酒杯走到台前坐下。
《异梦》是慕宁前几年会听的歌,那时候他与庄尧哪怕睡在同一张床上,也觉得心离得好远。他们不同步调,不谈爱情,却也舍不得斩断。他在夜里流着泪听歌,希求“你的梦里有我”。
慕宁抬起头。
几年后,同样还是他爱的那个人,这次唱给自己听的,再不是《异梦》里求而不得的卑微与痛楚了,他唱的是:“我仍然会冷静聆听,仍然紧守于身边,与你进退也共鸣。”
我真不是在做梦吧。慕宁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庄尧连忙收了声,跳下舞台,关切地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慕宁一边哭一边骂:“他妈的,我真不敢信啊!”
庄尧愣住,眼圈也微微发红。他不知道慕宁还会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他也不知道慕宁还能不能鼓起勇气,重新信任自己。
可是这一次,他想,该换他来追了。
庄尧蹲在慕宁面前,心疼不已地替他擦掉眼泪。
“是真的。”男人无比庄重地回答:“我真的爱你。”
——什么美亦难免有缺憾,可世上的至爱是,无条件。
第七十二章
慕宁和庄尧决定,等到新年后再回国。
伦敦的冬日来得迅猛,却不怎么下雪。慕宁每日起床就巴望在窗边,等着下雪的日子到来。
“傻子。”庄尧坐在餐桌前笑骂:“伦敦很少下雪的,这会儿也还不够冷。”
“圣诞节了!该下雪了。”慕宁委屈。
庄尧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敲了敲桌子:“快来吃饭。”
圣诞节是庄尧最喜欢的节日。他从市场里千挑万选找来一颗圣诞树,亲自扛回家,然后花了好几天在各种一元店里淘来许多装饰品,摆在空地上,每天坐在圣诞树前装点。
慕宁抱着猫,看看庄尧努力忙活的背影,悄悄说:“他是不是有病?”
“我听到了。”庄尧头也不回地说。
慕宁又看向窗外,感叹道:“为什么不下雪呢?”
庄尧没追究,挂了一把槲寄生在树上。
慕宁溜达过来,问:“这是什么?”
“槲寄生。”
两个人坐在槲寄生下面,一时相对无言。慕宁无聊,正要起身,手却被庄尧一把拉住,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啄。
“干嘛?”
“英国人有个传统,在槲寄生下面的两个人是要接吻的。”庄尧一本正经道。
“为什么?”慕宁问。
“想知道?”
慕宁诚实地点点头。
“再给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庄尧狡黠一笑。
慕宁骂道:“我不会百度啊?”
庄尧二话没说,将慕宁推倒在地,欺身吻了上去。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男人的手垫在慕宁的后脑,温暖得如同冬日炉火。
“其实没有什么原因。”一吻终了,庄尧说:“只是他们想吻身边的爱人,就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仅此而已。”
新年前夜那天,庄尧一大早就出门了。给慕宁留了纸条,让他在家里待着。
“为什么?”慕宁问:“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别问了。”庄尧说:“我很忙,先挂了。”
慕宁一怔,庄尧今天怎么这么冷淡?
其实一直也没有全然敢于相信他吧。慕宁坐在窗边万分忧郁的想:现在可能也是做梦,过了这几个月,庄尧又会变成从前那样。
慕宁越想越难受,想给庄尧打个电话,拿起又放下。最后只是暗暗骂了一句自己又在胡思乱想,拿起剧本看了起来。
庄仲奕因公到英国来,多留了几天。他知道庄尧正住在伦敦,千方百计地要了地址,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登门拜访。
庄仲奕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孩子了。就连他,恐怕也不敢把二位高堂气得连断绝关系的声明都广而告之。虽然他恶心同性恋,但也不得不承认庄尧勇气可嘉,来都来了,便来看看。
提前打了电话却没人接,庄仲奕下午的飞机等不及,便沿着地址去了。
开门的人是慕宁。
庄仲奕确实佩服,他弟弟真的审美不错。慕宁实在是个好看的人。
“我是仲尧的哥哥。”他自我介绍。
对面的人却很疑惑:“仲尧?”
“你不知道?”
慕宁弯腰一把将要溜出去的猫咪搂起来,侧身让开:“进来说吧?外面冷。”
庄仲奕走进这间公寓,很暖和,祛除了大部分伦敦的湿冷,慕宁穿着一件毛衣,有些大了,可能不是他的。
“喝点什么吗?”慕宁问:“茶,还有咖啡和牛奶。”
“茶吧。”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都很是尴尬。
“我女儿很喜欢你。”庄仲奕先开口:“她叫朵朵。”
“年初的那个直播,她看了。我也跟着看了。”庄仲奕说:“她很关注你,很支持你。”
“谢谢。”慕宁说:“那天确实有点上头。”
“哈哈哈。”庄仲奕大笑,话匣子也打开了:“那天晚上仲尧来我家——哦,你不知道吧?他的名字也是仲尧,有个间字。不过直播那天晚上他来家里,被我父母断绝关系了嘛。所以现在就没有这个字了……”
慕宁的脸色逐渐变得困惑起来,他问:“什么?断绝关系?”
庄仲奕也蒙了:“这么大的事,他没跟你说?”
慕宁一无所知地摇摇头。
庄尧背着慕宁搞事情好几天了。这几天伦敦天气晴朗,气温稳定,那是怎么也下不了雪的。
可是慕宁想要下雪。
庄尧绞尽脑汁,动员了所有他认识的,相熟的关系。到了下午总算万事具备,伦敦的天黑得早,彼时已夜幕降临。
庄尧这才腾出手来看手机,慕宁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怎么了?”
“你在哪?都不接电话。”慕宁听起来有些焦急。
“我在忙一点事情。”庄尧回答:“不过已经忙完了。饿了吗?七点我定了餐厅。”
“我想见你。”慕宁没头没脑地说。
庄尧愣了愣,道:“好,我回家接你,然后一起去吃饭。”
庄尧接上了慕宁,却发现慕宁的状态不大对劲。
“你有点奇怪。”
慕宁不做声,欲言又止,无法措辞。
他以为庄尧总是游刃有余的,不过是出柜,自己都不怕,他一个天之骄子,他有什么可怕的?可其实从结果来看,庄尧放弃的东西比自己的多得多。
那个时候如果林家阳没有退缩呢?慕宁很后怕,如果林家阳没有退缩,庄尧或许就不会那样站出来了。那么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庄尧冰山一般的面孔下面,藏得是并不输给自己的熔岩之心。
如果不是庄尧的哥哥今天顺路过来,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庄尧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挡在自己的前面。
吃过晚饭,庄尧感觉到慕宁有点心不在焉。
餐厅离特拉法尔加广场很近,广场位于伦敦市中心,新年前夜总是人潮汹涌,两人走进去。
“抓紧我。”庄尧说。
慕宁听话地跟着庄尧身后。
纳尔逊纪念碑下,有流浪歌手抱着吉他唱颂歌。庄尧不停地看表。
忽然有一波追跑打闹的高中生涌过来,切断了庄尧和慕宁牵着的手。等人潮过去,他们发现已经找不到彼此了。
庄尧连忙给慕宁打电话,才发现慕宁的手机关机。慕宁也是想给庄尧打电话,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
离新年还有五分钟。
如果倒数时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有什么意义?
两个人都显得很焦虑。
流浪歌手在唱共和时代的All This Time,慕宁听着歌,便想到了一号公路上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夏日。那时他们的车里,也是共和时代。慕宁向流浪歌手的方向,沉吟片刻,然后推开人群,全力奔跑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直觉——他觉得庄尧一定会在那里等他。
这一次,他无比坚信。
男人站在乐队旁,甚至想借用乐队的话筒,发布一下寻人启事。
人们开始倒数,十,九……他有些失望。
八,七……他想,这次没能在一起的话,至少还有下次。
六……忽然,人群的另一端,他想找到的那个人,就出现在了那里。
离新年还有六秒,庄尧与慕宁视线交汇。
他们立刻推开人群,朝彼此飞奔过去。拥抱住的一瞬间,新年钟声响起。
“新年快乐!”慕宁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庄尧低头吻下。
一直以来,他们不过是在等待彼此。等待葡萄成熟的那日,等待爱意结果。
不过是在等待彼此。
慕宁与庄尧接吻,感觉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自己的眼睛上。他睁开眼,看到空中飘起了雪花。
慕宁大喜:“庄尧!下雪了!”
庄尧的笑意溢出眉梢,“是啊,下雪了。”
“看我说什么来着!”慕宁兴高采烈:“心诚则灵!”
庄尧从背后环住慕宁的腰,下巴搁在慕宁的肩膀上,笑道:“嗯,这场雪是为你下的。”
慕宁没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