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缸-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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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的戏份不少。吴超跑了十年龙套，才拿到这样一个有存在感的角色。也许这会是他事业的转折也说不定呢？慕宁一想到执行导演透来的口风，愈发于心不忍。
慕宁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吓了吴超一跳。
“去哪呀？马上开拍了。”
“我去打个电话。”
慕宁走出去很远，在一处无人之地拿出手机。他调出拨号盘的界面，庄尧电话号码仍然是快捷键“1”。
电话拨了好几遍才有人接。
“庄……”慕宁脱口而出要连名带姓地喊他，急忙刹住，改口道：“……先生。”
“什么事？”
“我，我听说你要换掉《黑玫瑰》的男二。可是，我们现在的男二真的很合适。他的演技不错，是科班毕业的。大家合作非常愉快……”
慕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那端的冷漠声线打断了：“你火急火燎地打这么多电话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慕宁一头雾水地反问：“不然我还能和你说什么？”
庄尧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挂了。
慕宁握着手机不动，屏幕早已暗了下来。
白小谭，白小谭。
这个人大概是……慕宁绞尽脑汁回想，似乎是一年多以前出现在庄尧身边的人。他听到这个名字才发觉，去年四月，他因睡眠不足而昏倒进了急诊的那次，和庄尧一起去澳洲度假的人就是他。
回国后，白小谭曾经与慕宁见过一次。当时庄尧不在，白小谭不知从哪找到了慕宁的行踪，径直杀来，连个招呼也没打。
“听说整个公司里只有你敢和庄先生发脾气。”白小谭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桌上蜡烛的火光抖了一抖。
少年结合了纯净与风情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慕宁面无表情地吃饭，不回答他的话。
白小谭自顾自地说，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打量着慕宁波澜不惊的脸：“可是他最喜欢的人却不是你，多奇怪啊。“
“他不喜欢我。”慕宁让他烦得无法，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只是恰巧在他身边最久。”
白小谭耸了耸肩膀：“或许吧。但是……”
话音未落，慕宁突然将尖利的叉子一把戳到白小谭眼前，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却在离他眼球还有一寸远时稳稳刹住。后者吓得往后一躲，若不是眼疾手快抓住了桌子，差一点就要摔到地上，出个大洋相了。
“你到底想问什么？”慕宁见白小谭出糗，接着问道：“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能不能麻烦你离开我的视线？这顿饭挺贵的，我还没吃上几口呢。”
说完，慕宁直起腰板，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一个旧爱应有的不甘与可怜。
他当然知道庄尧更喜欢眼前这个少年——更年轻，更乖巧听话，更甜美可人，而且绝对不会闯到他办公室里闹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可是他不愿意当着任何人的面，承认自己的爱情早就一败涂地。
“我只是想来见见你。”白小谭站起身来，俯视着这个高昂着下巴，再狼狈也不愿认输的男人。
他不敢和庄尧对着干，可是慕宁却敢。他从来没见过庄尧生气的样子，可是庄尧每次去找慕宁，就算是心情愉快地去，十有八 九到了最后又会火冒三丈地回来。白小谭知道自己是庄尧的温柔乡，可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做一个温柔乡。
他想做那个，能让一向风度翩翩的庄尧，露出歇斯底里那一面的人。
他爱庄尧，并且，他不觉得自己比慕宁差在哪儿。
当然不是庄尧请白小谭来膈应自己的。慕宁心知肚明，庄尧的控制欲很强，身边的人一旦不听他的话，日子便不会好过，这个白小谭却很出格。
慕宁想起自己出院前，庄尧急匆匆从澳洲赶回来，也的确来医院看望过。这样想来，到底还是有几分旧情的吧？
要让慕宁挑一件自己做起来最拿手的事，他给出的答案绝不会是演戏，更不会是他能换多少种不同的姿势与体位讨庄尧欢心，而是自欺欺人。
庄尧分明已经对他没什么兴趣了，他们见面谈起的大多是一些工作上的无聊事情，而性/爱也刻板得就像例行公事。少有什么温情时刻——至多是庄尧多情起来，带他去外地散散心，没两天就又吵起来，不欢而散，连回程的飞机都不买同一班。
慕宁从回忆中抽身，晃了晃脑袋。竭力想将不快乐的事情甩出去。他将电话放回口袋里，转身回了片场。
过了两天，夜里不再下雨了，剧组开始排夜戏。慕宁和吴超刚刚在房间里吃过晚饭，突然有人敲门。赵艾米跑去开门，来人居然是杜则。
“杜导？”吴超放下碗筷，问：“有什么事吗？”
杜则踱步进来，表情也有些歉意：“这个……小吴啊。你的角色，可能得改一改。”
这种事情，吴超见得多了，杜则这个表情、语气一出来，他当下便懂了七八分。
慕宁却在一旁装傻充楞：“杜导，我觉得吴超这个男二的戏份没问题啊，哪里要改？”
“不是改戏份，是改演员。”杜则搓搓手，眼色支使一旁的赵艾米给他倒杯水来喝。
“小吴，何煦这个角色本来定的是白小谭，人家当时档期不行，你是顶上来的，对吧。”杜则的语气很慢，但很坚定。显然是上头已经谈好，如今来下通牒的了：“现在白小谭的档期空出来了。他虽然也不是特别红，但是人家之前几个角色挺有话题度的，粉丝也多些。小吴，你……”
吴超很平静，一直维持着原貌，表情上不见丝毫不悦。“我明白，只是……我的戏份已经拍了快两星期了。”
两星期的戏份已经不能用少来形容了。慕宁在心中合计，两周的戏差不多有几十场，现在突然说换角色，坑吴超不说，更是太坑其他的相关演员了。
“这个你放心，你已经拍过的戏份会删一些。没有办法删的，白小谭进组后会立刻补上。几个主演都已经确定没问题了……”
杜则话音刚落，便听慕宁突然发难。
“我也是主演，我可没同意。”慕宁朗声道：“何煦这个角色是我的副组长，我和吴超的对手戏是全组最多的。要是删戏，也会影响到我的戏份。况且，和白小谭重新拍，我的工作量不是加大了好多？要真换男二，我……我申请加薪。”
慕宁的性格容易得罪人，但他对朋友向来是掏心挖肺，毫无保留的。
吴超十分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慕宁，你别拿乔作势行不行？”杜则很不耐烦，话也开始不挑客气的说：“你现在人都不在聚恒了，还当小庄总会向着你啊。”
杜则虚长庄尧几岁，前两天饭局上，庄尧敬他是长辈，让他不要喊庄总。他加了个小字，庄尧便认了。
如今这还当着慕宁攀起关系来了。
慕宁没留神这“小庄总”三个字。他只想，吴超是他的朋友，如今受了欺负，自己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
眼下的状况，他的细胳膊着实拗不过杜则的大腿，更何况杜则的背后还有出品方与庄尧。
自我催眠还没过过久，他又想给庄尧打电话了。万一这位念着些旧情呢？慕宁想着，正要掏手机。又听杜则对吴超道：“小吴，你也不用退组。突然换角色，组里确实挺对不起你的。正好儿，你看，男四那个演员前两天拍动作戏，脚摔骨折了。戏拍完且都回不来呢，你去演他的角色也行。”
慕宁彻底炸了，他愤愤不平道：“杜导演，这太欺负人了！白小谭那样的，进了组三天两头就请假，一共三百场戏，替身能给他拍出来两百七十场。吴超比他可好多了！”
杜则也是忍无可忍，扭头冲他吼道：“慕宁，这儿有你什么事儿啊！”
慕宁还要再同杜则理论，却被吴超一个胳膊拦了下来：“慕宁，别说了！”
“可是……”
“杜导，我听组里的安排。”吴超说：“慕宁说话没分寸，我替他道个歉。”
吴超也太老实了！都被人欺负成这样，还来了一句“听组里安排”？
杜则听他这么说，满意一笑，拍了拍吴超的肩膀：“小伙子，你还是上道。”
“您还有别的事儿吗？”吴超问。
“没事了。话我带到，过会儿去丽都饭店找小庄总吃个饭去。”杜则说起小庄总三个字，总是眉飞色舞的。好像攀上了什么大关系。
“庄尧在丽都？”慕宁留神听到，抿了抿唇，回头悄声与艾米说：“艾米，快去开车来。”
第九章
庄尧压根没等杜则，人家是来跟《黑玫瑰》资方，新世影业的老总吃饭的，吃完就走了。慕宁风风火火杀到，正看见庄尧的车从地库驶出。
自己的车还没停稳，慕宁不要命了似的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庄尧正在与别人通话。突然间，车子猛地一刹，庄尧的话说到一半中断，面色不虞，问道：“怎么回事？”
徐平回头，道歉时显得有些为难：“有人拦车……是慕宁。”
庄尧抬头向前看去。慕宁正站在车前，手抓着车前标，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庄尧叹气，“让他上车吧。”
庄尧的车子后部空间很大，想干什么都可以。慕宁很少坐他的车，偶尔来，也是做一些说不出口的事儿。
但现在，他端正地坐在庄尧身旁，却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后者倒了杯香槟放在他手边，关上了前面的显示屏与隔板。
“给你三十分钟。”庄尧说：“我还有事。”
“我不喝酒，谢谢。”慕宁说：“给您打电话应该是不会接了，我没办法才拦了车，抱歉。”
“说吧。”
“还是……还是吴超的事。”
“你们才认识半个多月。”庄尧的声音很冷淡，听不出喜怒来。
“但他是我的朋友。”慕宁说：“他人很好。所以才总被你们欺负。”
庄尧哑然失笑：“被我们？”
慕宁咬咬牙，道：“开机两个多星期，突然被换下来，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分明他比白小谭更适合这个角色。”
“告诉我，你究竟是真的把吴超当朋友，还是你只是沉迷于‘和别人交朋友’这个概念。”
慕宁答非所问：“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计较得失的。”
庄尧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不要想了。”
慕宁据理力争：“可是，可是这不公平。”
“公平？”庄尧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失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公平？慕宁，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我？”那一瞬间，慕宁醍醐灌顶。
庄尧太了解他了。
了解到埋藏在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平的隐患，连他都没有意识到的事，就这样被庄尧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令慕宁眼下这般愤懑的，这般气恼的，这令人厌恶到心中横生出一股子英雄主义的潜规则，却正是他曾经赖以存活的氧气与土壤。
他曾经是白小谭，那么，他曾经挤下去过多少个吴超？
庄尧说得对。
他的确没有资格，更甚之，他只怕是这个圈子里最没有资格为吴超抱不平的人了。
车里安静得能听见冷气在车顶肆意旋转的声音。过了很久，慕宁准备下车：“抱歉，庄先生。今天是我来错了。”
“不再续约的决定，你真的深思熟虑过了吗？”男人垂眸望着自己的手背，不与慕宁有任何眼神交流：“如果你的确是考虑过的，却还是碰见什么事都来找我。你到底在指望些什么？”
慕宁的手僵滞在车门边。
是啊，他在期待什么？怕是在期待这几年间还没有完全抹煞干净的那一点点旧情吧。期待这个男人或许多少想念他，期待自己十年来爱得没有自我，而多少为他留下了一些特别，多多少少也……
庄尧打开了前后间的隔板，语气冷淡地对慕宁说：“离开聚恒的决定是你做的，你就要有执行到底的勇气。我不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任何人，以后——”
庄尧顿了一顿：“除非你快死了，不然，不要再联系我。”
慕宁打开车门下了车，背对着庄尧道：“我明白。耽误您时间了。”
“走吧。”庄尧对徐平说。
轿车驶向大道，将丽都饭店以及那个孱弱瘦削的身影远远抛在了后面。徐平从后视镜里看去，细心打量着男人面无表情的冷峻五官。他跟着庄尧十几年，知道内情，在庄尧身边也说得上话的。
“庄先生，刚才……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庄尧只是盯着手边那杯随着车体晃动的香槟，没有作答。
慕宁失魂落魄地回到片场，见陈雪桦拉着张脸，两个助理蹲在地上拿扇子给她白花花的小腿赶蚊子。副导演抓住慕宁的手臂就往片场里带：“你去哪儿了？陈雪桦等了你半小时！我可跟你说，她要是发起脾气来，全组都得遭殃。”
“对不起。”慕宁连忙道歉，一边招呼化妆师过来给自己上个快妆，一边对副导演小声道：“我马上来。”
一班人马拍了两个小时，照明灯出了故障。陈雪桦先回酒店，陈雪桦的替身去拍B组，而慕宁算是收工了。
当舞台中央，强烈明亮的镁光灯骤然黯淡下来以后，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是中心。
慕宁曾试过话剧，但那时他事业受挫，情路更是坎坷。分明已排练了好几个月，可是真的走上剧院的红色帷幕前彩排时，话剧舞台的灯光令他觉得恐惧，他打了退堂鼓。临时弃演，赔了许多钱。
哪怕他曾享受万人中央的闪亮，也曾追逐那镁光灯下的璀璨，在那时，没什么比聚焦更令他害怕的事了。
现如今，他站在剧组的中央。
身边所有人都在忙碌。撤布景的，搬器材的，新来的场记叼着手电也要写完最后一个字，化妆师的眼影盘摔在地上一团粉碎，也只是蹲下扫扫余粉，跟着就走了。
这里不再是庄尧为他打造的富丽堂皇的鱼缸。在那里，每日有人定点饲养，他只需漂漂亮亮地水中漫游。人人追捧他，只是因为他背后站着庄尧。
——而这里，他站着的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海洋。像吴超那样，就算付出地远比别人多，都有可能被无情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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