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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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好不容易下了车,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在案件上,忘了后头的别扭感,然而一看到戚山雨,他刚才那些努力就立刻化为了泡影,马上又记起了刚起床时体会过的那黏黏稠稠的诡异触感。
“你来干嘛?”
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想让自己的学生们发现什么端倪,但语气听起来依然硬邦邦的。
戚山雨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悦,视线在柳弈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眼神看起来很是无辜,似乎根本弄不明白昨晚还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柳主任,怎么睡了一觉就又变脸了。
“我带苏芮芮的父母过来。”
他垂下眼,向凶巴巴的盯着自己的柳弈解释道:“他们坚持拒绝司法解剖,要直接把小姑娘的遗体领回去。”
“为什么?”
柳弈问道:“苏芮芮身上那么多明显的淤痕,怎么看都很不正常吧?就算那夫妻俩对小姑娘没多少感情,也不至于就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疑点吧?”
“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已经和学校联系过了,双方达成了私下和解和赔偿的协议,于是就不打算再追究苏芮芮自杀的这件事了。”
戚山雨回答。
“……”
柳弈一语不发,眉头深锁,右手握拳,修长的指节抵住下颌,陷入了沉思之中。
大约沉默了一分钟,他忽然伸出手,在戚山雨肩膀上用力地一拍。
“帮我拖住那夫妻俩一小时。”
柳弈两眼紧紧锁住戚警官的视线,表情既严肃,又认真,“就一小时,行吗?”
戚山雨比柳弈高,从他的角度在如此近的距离俯视柳大法医的俊脸,只觉得对方一双凤眼格外修长锐利,双瞳漆黑如点墨,透过纤长的睫毛炯炯地盯着自己,即便情景不太对,依然情不自禁地感到心脏猛地一颤,被狠狠煞到了一下。
“一小时?”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疑惑地问,“你要干什么?”
“你别管,帮我拖一个小时就行。”
柳弈唇角挑起一个微笑,伸手在戚山雨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
这个动作用在成年的同性身上,带着七分轻佻,三分邪气,但柳弈偏偏做得极为自然,连被他拍了脸的戚山雨都没有感受到冒犯,但耳根却不由自主的因为那留在颊上的一点点余温而悄然涨红了。
在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江晓原看来,这不过是关系不错的好友之间的正常互动,但落在满脑子都是“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的李瑾眼中,简直就跟在他心里戳了根刺一般,扎眼得不行。
不过李瑾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戚山雨对柳弈点了点头,“好,我尽量。”
“去吧。”
柳弈拍了拍戚警官的肩膀,然后转身对江晓原和李瑾吩咐道:“准备解剖室,我们去检查苏芮芮的尸体。”
“等等!”
听到柳弈的话,戚山雨皱起眉,开口叫住柳弈,“她的父母不同意解剖,你可别乱来。”
“我知道。”
柳弈回头,朝戚山雨保证道:“我只做表面尸检,不会动刀子的。”
说玩,他又去催促那两个还愣在原地没有动弹的学生,“还愣着干嘛,快去准备啊!”
江晓原和李瑾对看一眼,连忙转身就要出门。
“哎,你等等。”
柳弈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伸手揪住李瑾的后领,把他这个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学渣实习生给拽了回来,然后往戚山雨的方向一推:“你跟着戚警官,负责给苏芮芮的家属端茶倒水。”
“什、什么?!”
李瑾木着一张脸,呆滞地看向戚山雨,在接触到前任视线的一刻,又跟被电弧打中一样,猛地扭开头,满脸都写着不情不愿。
“你来!”
柳弈完全不知道他这小实习生和戚警官之间那长达两年半的恩怨情仇,也没空去不管对方脑子里转的什么心思。
他一胳膊肘儿拐住李瑾的肩膀,将人往墙角拖了几步,借着自己背影的遮挡,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往实习生手里一塞,凑在他耳边,压低嗓子,用近乎气声的音量,低声吩咐道:“一人半片,机灵点儿,别让他们发现了,知道吗?”
“啊?啊啊?”
李瑾冷不防被柳弈来了个几乎是脸贴脸的亲密接触,整个人都懵圈了。
他只觉得耳廓被对方的吐息吹得又热又痒,浑身都像过了电一般,既酥又麻,几乎没听进柳弈刚才说了些什么,只傻兮兮攒紧手里的小药瓶,一脸茫然地盯着柳弈近在咫尺的俊脸。
——啧,以前看这小子还有几分机灵,现在怎么看着这么傻呢!
柳弈按捺着在李瑾脑袋上扇一巴掌的冲动,再次叮嘱道,“记得,一人半片,别穿帮了!”
然后他贴心地帮李瑾将小药瓶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继续圈着小实习生的肩膀,将人拖到戚山雨面前,“行了,你们快去吧。”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快步朝着解剖室奔去。
戚山雨和李瑾盯着柳弈大步流星的背影,足足沉默了半分钟,直到他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再也看不到了为止,戚山雨才转头看了看他的前男友,以特别公事公办的态度,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咱们走吧。”
说完,他就不再和李瑾多说一句话,抬脚走在前面,径直往苏芮芮家属所在的休息室而去了。
李瑾跟在戚山雨身后,心里怦怦直跳。他悄悄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柳弈硬塞给他的小药瓶,用手掌遮挡住,飞快地瞅了一眼标签。
只见上面的药名上印着三个蓝色的黑体字——“呋塞米”。
李瑾:“……”
他万万没有想到,柳主任这么个看起来精英又高冷的正人君子,竟然会想到给家属的茶水里面加速尿,好让对方多跑几趟厕所拖延时间的损招!
作者有话要说:速尿是呋塞米的商品名,利尿用的
第16章 2。eden lake…07
“老板啊,您到底有何打算呀?”
江晓原站在解剖台前,看着静静躺在上面的少女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满脸疑惑地询问他的导师。
“我也说不上有几成把握,不过尽力一试而已。”
时间紧迫,柳弈也不说废话,将相机往江晓原怀里一塞,然后打开录音笔,再将笔别到胸口。
“你负责拍照,只是表面尸检的话,就用录音好了,书面记录以后再补。”
他一边戴手套,一边自嘲地补了一句,“当然,如果发现不了什么关键性的线索的话,说不准就连补都不用补了。”
说完,柳弈带着学生江晓原,朝苏芮芮的遗体鞠了一躬,然后开始检查她那已失去血色的苍白躯体。
少女的身体上有许多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淤青。
颜色浅的那些,已经褪成了淡黄色,边缘也已经模糊不清了;而颜色较深的那些,呈现出深红色或者浅褐色,痕迹看起来还很是新鲜,多集中在大腿、手臂和右肩上。
“右侧手腕部可见抓握留下的擦挫伤。”
柳弈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轻轻提起苏芮芮的右手,露出腕部内侧三道淡红色的平行淤痕,粗细和间距都符合一个成年人用力抓握后留下的淤青。
在那三道平行淤痕旁边,还有几道一些仿佛指甲划过后留下的浅浅抓痕。
柳弈用棉签在那些抓痕上采了些皮屑样本,虽然被水长时间浸泡过的尸体上,脱落的皮屑很难存留,多半也无法检测出他人的DNA,不过他也依然谨慎地留下了拭子。
“要我说,我觉得她肩膀上的这块,也挺像抓握留下的。”
江晓原大约理解了自家老板想干些什么了,他将相机从眼前移开,腾出手来,指了指苏芮芮右侧肩膀上的一块形状不太规则的淤青,想了想,又悻悻地补充道:“不过,毕竟隔了层衣服,颜色看起来比较浅,边缘也不是很清楚……”
柳弈摆摆手,示意这种不确定伤痕,暂时不在他的关注重点上。
他仔仔细细地、一寸寸地检查着苏芮芮的身体,在大大小小斑驳重叠的伤痕中,寻找着自己想要找到的线索。
对于拒绝尸检的家属,柳弈以前遇到过的,大部分都是因为受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影响,想要保持亲人尸体的完整性,同时也不愿意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宁,还要经受开膛破肚的伤害,才不肯同意尸检的。
这样的家属,通常比较容易被警方说服,即便他们无比悲伤难过,但听到亲人的死因有可疑之后,最后往往会为了能让警察查清事情的真相,同意进行尸检。
尽管柳弈没见过苏芮芮的双亲,但她的父亲将前妻留下的女儿独自留在老家上寄宿中学,带着继室和儿子在另一个城市生活,连听到女儿的死讯,似乎也没有表现出多么伤痛,反而飞快地和学校协商好了赔偿问题,打算私了。
这样的父母,拒绝尸检的理由,多半只是因为他们已经在女儿“死亡”的这件事上,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即使任由警方再调查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的好处,于是也就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多生枝节。
所以,柳弈现在想做的事,就是要找到可以说服这对父母的线索,告诉这两人,苏芮芮的死,并没有学校给他们的说法那么简单,只要挖掘出更多的真相,他们就能从女儿的死上,获得更多的利益。
说实在的,柳弈对自己的推测说不上多么自信,刚才他对戚山雨说出“给他一个小时”时的果决,也很有点儿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
但他觉得,若是自己连这一小时的努力也不去尝试的话,那么苏芮芮的死,最后九成会定性成所有证人们口中的,因为受不了学习压力的自杀,她的满身伤痕,以及监控视频里的重重疑点,都会随着焚化炉里的烈焰,化成一抹再无人关心的灰烬。
“小江,帮我把灯光打亮一点。”
柳弈朝江晓原招招手,示意他将解剖台顶上的无影灯朝他的方向转过来一些。
他的手指正轻轻地贴在苏芮芮纤细苍白的颈侧,在拨开死者凌乱的长发之后,他在小姑娘的脖子右后方,发现了并排的两个花瓣形状的淤痕。
它们一深一浅,皆斜斜朝向下颌处,颜色是暗红色,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尸斑,但较深的那处,靠近下颌的一端还有一个很浅的新月形表皮脱落,这特征,使它们和尸斑有了本质的区别。
“两处皮肤挫伤都位于右侧胸锁乳突肌后缘,高度大约与喉结节平齐。”
柳弈分析道:“这个位置,不是常见的尸斑出现的地方,而且从它们的形状,还有一端的半月形皮损来看……”
他沉默了一下,补充道:“看起来,更像掐脖留下的指压痕。”
“可是……”
江晓原伸出手,隔空对着少女的脖子比划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是被扼颈留下的指压痕,指甲痕的方向难道不是应该出现在靠近后脑的一侧吗?”
“……”
柳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凝神思考了片刻,然后朝江晓原摆摆手,“来,帮我一把,把她翻过来。”
江晓原照做,两人协力将苏芮芮的身体翻成了背朝天的姿势,然后把少女的一头长发全部捋到头顶,将她纤细消瘦的后颈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
“果然。”
柳弈在苏芮芮的颈部左侧靠后方也发现了一个浅浅的暗红色皮肤擦挫伤。
只是和右侧两个完整的花瓣形相比,这个淤痕颜色很淡,而且只有上半部分,形状像是一颗被切掉了半截的花生米,并且它的位置更低一些,已经很靠近颈根部了。
“这大小和形状,应该也是一个指压痕。”
他想了想,又说道:“苏芮芮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穿的是校服吧?这个指压造成的擦挫伤的范围之所以那么小,我想,大概是手指当时压到了衬衣的衣领,使得下半部分被布料给挡住了。”
“可是……”
江晓原似乎还没被自家老板的判断说服,依然伸着手,悬空比划着姿势:“如果说这是指压痕的话,那这手的姿势到底是怎么样的?这真能掐得死人吗?”
不怪他对柳弈的判断感到怀疑。
就江晓原学到的关于扼死的知识,除非死者是和施害者体型有巨大差距的小婴儿或者幼童,想要将一个成年人掐死,一般需要双手扼住受害人颈部,使得颈部血管受压,造成脑部急性缺血缺氧,或者呼吸道受压造成窒息才能做到。
这样留下的指压痕,一般都会呈对称状,而且除去拇指之外的其他四指留下的淤青,带有指甲痕的一端应该朝向后脑,不可能朝向死者下颌的方向。
“如果,是这样呢?”
柳弈朝着少女遗体伸出右手,比了个“掐”的手势,松松地、轻轻地覆盖在了苏芮芮纤细的后颈上。
他的拇指贴住小姑娘颈部左侧那半颗花生状的暗红色擦挫伤,而食指和中指,则朝着颈部右侧伸展开,指尖的朝向,正好是苏芮芮的下颌。
“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和她脖子上的指压痕相吻合了。”
“啊!”
江晓原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懂了!!”
他大声地叫了起来,“这个动作,不是为了扼住她的脖子,而是想——想——”
江晓原的话戛然而止,他僵硬地抬起头,愣愣地盯着柳弈的脸,用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语气,颤巍巍地问道:“难道,是想将她摁、摁住?”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画面——娇柔纤瘦的未成年高中生小姑娘,被一个人掐住后脖子,将头摁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可是……”
江晓原偷眼瞅了瞅自家老板的脸色,发现他没有露出嫌弃自己愚蠢的表情,才轻声地补充了一句,“可是,监控拍到的画面,是她自己跳进湖里的,当时……她的身边可没见着还有其他人啊……”
柳弈摇摇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学生的提问。
“现在还没法肯定,只能说,从这两处指压的痕迹来看,确实是有这个可能性。”
他朝江晓原摆了摆手,示意他的研究生将死者脖子两侧的淤痕,清清楚楚地拍下来。
“还有一件事,我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柳弈从托盘里取出一把软尺,将零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