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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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没吃过什么零食,一直觉得,奶粉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后来大了才知道,我们偷的,是福利院里那些弃婴的口粮。”
黎邃低头用手指抠手上的奶片,慢慢笑了:“你今天带我来了这里,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的零食。”
陆商闻言望向他,心中有一丝触动,手握方向盘,继续目视前方,问:“你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有些意外陆商的发问,黎邃顿了一下,“你也会对别人的人生感兴趣吗?”
陆商盯着路:“偶尔。”
黎邃转过头来,似乎措了下辞:“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后来走丢了,不知怎么落到人贩子手里,被卖到了一个村里给别人当儿子,可那家的男人吸毒,过不久又把我带去给毒贩换了毒资,再往后,就是李岩的人买了我,把我送到他那里,我在酒吧待了三年,直到你把我带回来。”
“没有试过逃跑吗?”
“逃过的。”黎邃想了一会儿,又不太确定,“好像是逃过的。”
他说得简单,但里面必然隐去了不少阴暗的东西,譬如他睡梦中也紧绷的身体,譬如他背上那层层交叠的疤痕。陆商不是个喜欢揭人伤口的人,黎邃不说,他自然不会去追问。
只是很多年以后,陆商每每回忆起来,都会忍不住想,他把黎邃带回来,也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过完年,陆商明显开始忙碌了起来,常常一整天见不到人影,黎邃趁着这段时间埋头苦读,识字速度突飞猛进。事实证明,学好拼音对于熟识电子产品是非常有必要的,他现在已经会用手机给陆商发短信了,虽然常常有错别字,但音是对的,并不难认。
春节一过,日头开始变长,这个城市似乎没有春天这一说,走的是直接冬转夏的路线,前几天化雪还冻得人直打牙花,转头大风一刮就开始太阳高挂,门店里热卖秋裤的位置一水儿地换成了春装主打款。
清明节这天,街上时髦的女性已经穿起了丝袜短裙,梁子瑞就在这大晴天里从美国跑了回来,一进门就开始感慨祖国欢迎他的热情之高,一边嚷嚷喊着要水喝。过了个年,他整个人都胖了一圈,脸颊红润得恨不得泛出光来,陆商打趣他是过气网红猴赛雷,被呛了回来,说黎邃比他胖得还明显,像个二胡卵子。
“跟小孩儿比,真有出息。”陆商递给他一杯柠檬水。
梁子瑞立即叫开了:“哎哟,还小孩儿呢。”转头死命冲陆商挤眼睛,意思是问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被陆商用一个菠萝砸了回去。
梁子瑞撇撇嘴,直呼没意思。
“谢谢关心啊梁医生,哪天我和陆先生有实质性进展了会第一个告诉你的。”黎邃单耳挂着耳机线从楼梯上下来,一脸的从容。
梁子瑞呆了一呆,心中暗叫要糟,这小孩趁他不注意背地里已经叛变,改和陆商达成同一阵线了。随即又忍不住有点感慨,成长期的小孩真是不能小觑,这才几个月的光景,从外表到谈吐整个儿都像换了一个人。
“唉,我看再过几天我就沦落为食物链底层了。”梁子瑞比了比黎邃明显窜高的个头儿,顿时危机感爆棚。
他一米七八的身高其实不算太矮,只怪从小活在陆商两公分差距的阴影下,无形中有了执念,现在黎邃也表现出了压过他的趋势,顿时郁卒得不行。受打击的医生当场恨恨地宣布,明天一早两个人都去瑞格医院接受检查。
“我也要去?”黎邃最近在学英文,到哪儿都挂着耳机,听见这话不由抬头。
他这段时间是养胖了一些,脸上那营养不良的凹陷已经看不见了,每晚被陆商督促着抹润肤霜的缘故,皮肤水嫩嫩的,看起来很好揉。
梁子瑞手贱地走过去把他的头发搓得一团乱:“去啊,去给你查查骨龄看你还长不长。”
国人有两种外国人士望尘莫及的本事,一是能把什么节都过成情人节,二是能把什么节都过成购物狂欢节。清明节出去,街上依然堵成了一团,现在大家都不上坟,改上街了,袁叔一路按喇叭也无济于事,路边有商家免费派送彩票,黎邃打开车窗接了一张。
他现在胆子愈发地大了,有点锋芒初露的意味,陆商对他很宽容,几乎不怎么管束,只交代重要的事情,其他的随他发展。梁子瑞给他做完听诊,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小心养虎为患。”
陆商微微一笑,表示让他放心。他的确有养虎的心,黎邃也是个好苗子,但他教出来的人他心里有数,黎邃被他牵在手里,就永远成不了患。
黎邃的检查项目比陆商简单,抽完血,陆商让他自己先下去吃早饭。瑞格医院和市内最大的医院挨在一起,黎邃从走廊走过去,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李岩。
他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副骚气十足的墨镜,斜靠在走廊上,旁边和他说话是个年轻女人,看身材保养得不错,没化妆,戴着大墨镜和口罩,其实这种装扮在这种地方反而显得扎眼。
黎邃有心转头避开他,不料却先被认了出来。
“这不是陆商的小情人?”李岩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跑什么,怕我吃了你?”
黎邃回过头,李岩打量了他一下,语气有点莫名其妙的醋意:“怎么,他还没厌烦你啊?”
他的变化李岩看在眼里,心里不爽也是有原因的。人在他那里的时候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干的废人,到了陆商那里却摇身一变成了这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就好像自己家一块没用的破石头送了人,结果人家拿回去抛了外层发现里面是块璞玉,他不郁闷才怪。
黎邃跟在陆商身边这些日子学到不少东西,李岩的这种心理他多少是有数的,饶是他也不禁觉得这人幼稚极了。于是调整了语气,礼貌客气又带着疏离:“有什么事吗?”
“啧,这口气,我好歹是你前老板,”李岩把旁边女人手上的号码纸拿过来,“给哥帮个忙,给你嫂子取个化验结果。”
黎邃抬头看了旁边的“嫂子”一眼,后者却低着头没看他。
也不知道又卖得什么药,黎邃只好先帮他去自动柜机前刷了条码,里面出来一张单子,黎邃瞥了一眼,愣了一下。
他走过去质问:“这是干什么?”
“打胎啊。”李岩一点也不避讳。
说完又调笑道:“说起来,你来医院干嘛,不会也来打胎?”
☆、第八章
黎邃不理他的嘲弄,可想到了幼年福利院里那些弃婴的遭遇,忍不住皱了眉,对生命的漠视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你就不能对人命放尊重一点吗?”他声音冷下来。
李岩只觉得好笑,说:“看陆商把你宠得,你现在也敢跟我叫板了?”
“这跟陆老板没关系,我——”
“我养了你三年,你没说一句感激我的话,陆商才养你多久,三个月?你就向着他说话了?”李岩打断他。
黎邃极少会有愤怒的情绪,从小到大他习惯了妥协,习惯了被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不否认,他以前是怕李岩的,即使到了现在,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逃跑。但这一刻,他站在这里,突然就想不通了,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李岩可怕呢?
他放慢了语速,说:“岩哥,你给过我饭吃,我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恩情,但没有你这碗饭,我想我也未必就会饿死,我在你那里,能活到今天,要感激的人不是你,是我自己。”
还有句话黎邃没说,就算这世上有什么人值得他去铭记去感恩的话,那也只有陆商。
黎邃突然意识到,对于陆商的种种关怀,他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由不安变成了习以为常,甚至成了他的一份底气,而他在不知不觉中也渐渐把陆商放在了心上,会下意识去维护他。都说温水煮青蛙,他隐约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青蛙。
“四处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去哪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黎邃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见李岩取下了墨镜,与陆商打了个招呼。
陆商却没打算和他叙旧,过来寒暄了几句,就要带人走,被李岩跨步拦住:“陆老板,我的婵妆贸易你敢不敢兴趣?”
陆商心知他嘴上说的是投资,其实是在讨要当初带走黎邃欠下的人情。李金钥毕竟是混黑道出身,太注重江湖义气,也太记挂着人与人间那点往来,父亲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这种东西换做十几年前很管用,那时候大家都穷,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可如今时代变了,这里是商场,已经不是光靠人情就能做生意的了。陆商对此感触颇深,说起来,这还是刘兴田“教”给他的。
他不答应,李岩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抱歉,我今天不想谈合作。”他耍赖耍得炉火纯青,拒绝得一点余地都不留。
回去的路上,陆商一直在等黎邃先说话,等到两个人都到了家,黎邃也没吭声。他不由有点奇怪,这孩子对他,平时心思都写在脸上,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难不成李岩的那段话真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睡觉时,他把黎邃拉到床边,揉了揉他的头发,问他在想什么。黎邃欲言又止,想了很久,才问:“陆先生,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话他以前也问过,那时陆商没当回事,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由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来。仔细回想黎邃这一天迟疑不决心不在焉的神情,陆商很快猜到了他沉默的原因。
“你想问什么?”
黎邃问得小心翼翼:“是因为那份合约吗?”
陆商目光沉下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黎邃的眼底有一抹稍纵即逝的失落,但很快被他用关灯的动作遮掩过去。
“合约在书房,你现在应该能看懂了,想看的话,随时可以去看。”
“我不想看。”黎邃钻进被子里。
这天之后,陆商发现黎邃不像以前那么黏他了,虽然晚上睡觉也会贴着他帮他捂腿,他吃不完的饭菜也会帮他干掉,但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孩子好像一夜之间把自己的尾巴藏了起来,缩回了他的乌龟壳里去了。
陆商有心找他谈,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东彦的股东会前后拖拖拉拉了两个多月,终于在一片混乱中落下了帷幕,陆商以过半的票数赢得了40%的股权,变更将在1个月内完成,但是作为代价,他必须接手海口的房地产项目。
这是一把双刃剑,干好了可以迅速扩大他手上的实权,干不好,东彦和他都将面临困境。
海口的项目几乎是上一辈的遗留问题,十几年前东彦集团在海边选了一块地,准备建海景房,结果遇上海啸风暴,刚打完基的地被淹了个透,此后这片地就像和他们杠上了一样,隔三差五地出问题。甚至有人总结过,凡是和这个项目打过交道的高层,不是车毁人亡就是妻离子散,几乎都没有好下场,一时间谣言四起,到后来,已经没人敢接手。
这片地的位置陆商曾经和他父亲去看过,地本身没什么问题,海水质量也高,只是迷信地说就是风水不太好。陆商是个唯物主义者,他父亲过世也是因为心脏的缘故,和项目并没有直接关系,主要问题还是在能否盈利上。无论是开发建房还是做别的,这些谣言他信不信都无关紧要,主要是买房者信不信。
就这块地的规划,陆商白天组织人开了一天的会,到日落西山也没有拿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东彦作为国内最早起家的集团公司,设立的时间的确长久,但长也有长的坏处,碍于章程方面的硬性规定,公司一直都没有什么大的革新,导致尸位素餐的人太多,踏实干活的人太少。
“说了一堆废话,结果还是要我们自己来干,你说公司养这群人干什么?”散会后,徐蔚蓝愤愤不平地收拾着资料。
陆商也觉得头疼得厉害,作为领导者,他最能感觉出东彦目前的止步不前,每次想推行什么新政策,实行起来总是阻力重重,这对集团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政策在变,形势在变,跟不上变化的,就只有淘汰这一条路可走。
“要是章程可以变更就好了……”徐蔚蓝随口嘟囔了一句,被陆商听进了心里。
他转头问:“需要什么条件?”
“修改公司章程的决议,必须经出席会议的股东所持表决权的三分之二以上通过。”徐蔚蓝道,“转让股份是表决权过半数,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再多个17%,严柯的6%转让给你都办得这么艰难,改章程目前是不用想了。”
陆商陷入深思,他目前只有40%的股份,离三分之二还差得远。修改章程等于剥夺了股东对公司发展的控制权,这的确不是他目前能办到的,老股东们要的是钱和权,他们可以为了钱,容忍他扩大6%的股权,但绝不对为了钱放弃东彦这张长期饭票。
“陆老板,有人来了。”袁叔进来敲门。
陆商开了一天的会,并太不想见人,准备让袁叔把人弄走,就见徐蔚蓝冲他挤眉弄眼了几下,颇有些调笑的味道。
他把转椅掉了个头,看见黎邃站在门前,冲他一笑。
确实长高了,他脑中不合时宜地想到。
“怎么来了?”陆商招手让他进来。
“左大哥让我来叫你。”黎邃走过去,又说,“生日快乐。”
陆商笑了:“谢谢。”
“哎哟,我都忙忘了,”徐蔚蓝一拍大脑,“左超约哪儿了,赶紧走起,祛祛我这一天的晦气。”
“温泉山庄。”
温泉山庄就是严柯上次请他们吃饭的地方,这里有几道名菜,一般地方吃不到,需要提前预定。加上位置隐蔽,背景关系又硬,因此成了各界高官名流的常聚地。
“累了吗?”车上,黎邃见陆商一直在揉眉心。
陆商:“还好。”
黎邃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心,被陆商反握住,说:“下周我要去海南,你跟我一起?”
“你需要我去吗?”
陆商微微一笑:“没人暖床我睡不着。”
天色暗了,影影绰绰的灯光在陆商的脸上一掠而过,黎邃心中一动,手指不由一紧。
他们到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孟心悠也在,还带来了一块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