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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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悄悄难受。
人为什么会想死?因为他们活不下去。
无论如何,于秋凉也理解不了迟渝。有人对他好,他高兴还来不及,哪儿顾得上去挑三拣四?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正是迟渝这样的家伙,他把便宜都占尽了,却觉得自己不幸福。
而和迟渝相似的人还有好多。
余夏生洗过手,从于秋凉肩上把小猫提溜下去,又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迟渝后来跟我说过一次话。”于秋凉定定地望着他,突然开口,“你觉得我很像他吗?”
余夏生眼里的光暗了暗,似乎是伤心了,可他为什么伤心,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懂得。他没有去接于秋凉的话,只是摇了摇头,小黑猫受不了他们之间凝重的气氛,率先跳下地溜走,它不过是一只小猫而已,没必要了解人类的爱恨情仇。
“我前几天上楼,跟我爸妈呆了会儿,我爸在戒酒,我弟弟期末考得还可以,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上去的时候他在玩手机,比我以前过得舒服。”于秋凉继续往下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可是一切都晚了,你懂我的意思吗?以后还有好多年要过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不可能顶着同一张脸出现在他们眼前,我还是得走。”
他说的俱是事实,余夏生能理解他的意思。
一切都晚了,这个“晚”有许多层含义。
平静和美好都来得太晚,在暴力摧毁了所有之后,迟来的温情起不了太大作用,就像火焰再炽烈也烧不化顽石,心血再热也暖不了冰。石块在火中会开裂,抑或变作一堆碎片,但它仍然是石头;冰也许化成一滩水,可成了水的冰也已不算是冰。
只有发生过了,才能考虑补救,然而无论补偿的方式有多巧妙,条件有多诱人,都不能回溯时空,把指针拨回到最初那一刻。如果说得残忍一些、绝对一些,所谓的补救皆是无意义的举动。人心不是玩具,胶水对它无用,任你再神通广大,也难以严丝合缝地拼好一颗摔坏过的心。
一切都晚了。补救也好道歉也好,它们终是迟到了,它们是必然要迟到的,哪怕不会缺席。对死人的歉疚,对活人的补偿,皆出现得太迟,甚至出现在当事人已不再需要它们的时刻。
而在此时,所有温和尽是表象,它们暗含刀刃,在拥抱的同时进行凌迟。
多年来,他日夜藏在角落里不间断地用血泪紧紧黏合一剖两半的心脏,才刚黏好没过多久,剖开它的人却递来一卷胶带,好像这就算还清了债务,从此会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他们竟然忘了,那孩子从来不信童话,这故事讲到最后满目疮痍,再无转折余地。
其实还可以再等等,可现在的于秋凉不擅长等待,他很容易失去掩饰的耐心。在他看来,与其拖延,不如直接断开联系,虽然听上去很残忍,但它是个很好的选择。
拖延的时间越久,解释起来就越困难,适应得也就越慢,理解得也就越晚。于秋凉很是头痛,下午被阳光晒出来的困劲儿延续到了晚上,他摆摆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余夏生摇了摇头,目送他走回卧室,自己躺回沙发上,继续对着天花板出神。
尽管嘴上说着不喜欢,想要离开,可于秋凉骨子里是个恋旧恋家的人,他想走远,又能走到多远的地方去?余夏生不相信他真的会走,大约还是放放狠话而已,实施与否倒说不准。
他的预感没错,于秋凉回了屋里就后悔了,他几次三番想开门对余夏生说自己要反悔,都拉不下脸来。脸皮薄是个毛病,尤其是在不该脸皮薄的时候脸皮薄,那简直是要人命。于秋凉把脸埋在枕头里,十指不断地撕扯枕套,还好他没有留长指甲,不然,若非枕套死,就是指甲亡。
正纠结着,却听见余夏生轻轻敲门,紧接着门把手咔哒咔哒地响了。于秋凉趴床上装死,不想跟任何人搭话,但过了会儿,依然没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生啥气呢?”余夏生拉开窗帘,把卧室的窗户开得更大了些,好让习习的夜风钻入室内。凉风抚平了于秋凉的焦躁,同时也勾起了他的愁绪,他在床上翻过来晾出肚皮,摸着瘪下去的肚子幽幽叹气。
可能他是在哀叹今晚吃不到烤肉串,也有可能是在感慨自己突然没了胃口,总之,还是跟吃有关系。中国人嘛,在吃上是比较讲究,于秋凉是个典型的中国吃货。
心知他不好意思开口,余夏生只得自告奋勇主动揽锅:“你没必要走这么快,多等几年,再拖一拖不是不可以。别人要是问你为什么不变老,你告诉他们你长得好看所以显年轻,这不就好了吗?”
他稍稍停顿,忽而凑近:“我还等着你把我介绍给父母呢。怎么样,考虑考虑?再过几年带我见见家长?”
“你闲的啊?还过几年,你想过几年?”于秋凉故作凶狠,语气却情不自禁地软化几分。
余夏生按着他的脑袋揉了揉:“先成年了再说,不能知法犯法。”
于秋凉一把抓住他的手,嬉皮笑脸地问:“那等我成年了,是不是就可以跟你谈情说爱了?”
谈情说爱是小事,被它附带而来的才叫重点。余夏生低头瞟了于秋凉不安分的爪子一眼,见他又要解别人的裤腰带,不禁向后挪了挪,躲开他作怪的手,警告道:“你太小。”
无论是年龄还是体型,都有点儿小。
“我呸。”于秋凉变了脸色,“你又不吃亏。”
“不能违法犯罪。”余夏生小声嘀咕,“等你成年了也不行……到了二十岁再说。”
二十岁?那还有三年呢。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三年三年三年……年年岁岁无穷尽也。于秋凉翻了个白眼。
他想了想,威胁道:“那我去祸害别人家小姑娘了。”
余夏生好似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竟然还点了点头,认为此类做法可行。于秋凉不由气馁。他一向是嘴巴厉害,堪称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虽然口头是那么说的,可真要实践,他反而退缩。他连和女生打交道都不会,更别提去“祸害”,他自己小心别被人祸害了还差不多。
眼见该方法不奏效,没能成功引起余夏生的警惕,于秋凉眼珠子转了转,又说:“迟渝给我打电话了。”
“是吗?都这时候了他还敢打电话呢?他都跟你说些什么?”听到“迟渝”二字,余夏生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果然迟渝是足够危险的人物,能成功地引起他的注意。
突然,于秋凉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看到了余夏生脖颈上那道疤痕。战争给他留下的印记再无褪色的可能,然而迟渝仍想制造混乱,破坏来之不易的安宁。于秋凉想,迟渝大约是体会不到战争的严酷,他被保护得好好的,当然意识不到他所向往的事物有多恐怖。又或者他见识过那种压抑可怖的气氛,从此迷恋上了摧毁与破坏,他认为自己在混乱当中能独善其身。
于秋凉眨了眨眼,忽地失去开玩笑的想法:“没,只是打了电话过来。——什么时候抓住他?等抓住了怎么办?”
“抓住他以后,先把他送走,然后杜小园也会走。”余夏生握住他的手,指腹轻轻磨蹭着他的手心,“等他们都走了,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啦。”
他鲜少用这种语气讲话,于秋凉听得愣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要离开的又何止是路怀明一个?杜小园,顾嘉,谢江月……到最后都是要走的,就连迟渝也……
嗯?于秋凉察觉到不对劲,不禁皱起眉头:“把他送走?你怎么把他送走?”
余夏生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僵硬,于秋凉陡然睁大双眼:“你又骗我!你能把他送走,那我也一样!你——”
两厢对望,齐齐陷入沉默。于秋凉看到余夏生双眼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半晌,余夏生抬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随后复又问道:“是的,我能。那你想走吗?”
想走吗?
结束所有的挣扎,逃离紧跟在身后穷追不舍的黑暗,本是他梦寐以求之事,然而临到选择的时刻,他却茫然无措。换作从前的他,大概会不假思索地点头,和余夏生初遇那时,他每天都怨气难平,怨余夏生和路怀明把他从鬼门关前硬扯回来,推入人类的世界,后来观察者计划被揭露,怨气又增加一层,但仔细想想,活着好像还不错。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金鱼脑的于秋凉忘记了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
“活着不一定越来越好,也不一定越来越糟;今天和昨天一定不同,如果想看到这种不同,就努力活下去。”
努力活下去,或许是应该的。今朝和昨日总会有差别,太阳和月亮都有轻微的不同,你看天像是昨日的天,但天底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都和从前不一样。十八岁那天的夕阳,一定也和十七岁不同吧?——不过,那时陪在身边的,必定是在十七岁这年遇见的人。
“走什么走,现在这样挺好的。”于秋凉低声说,“我喜欢你。”
余夏生眼中的星光霎时间更亮了,他轻轻握着于秋凉的手,好像抓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我可以要奖励吗?”于秋凉死皮赖脸,胡搅蛮缠。余夏生只当他要逞口腹之欲,便抚弄着他比先前长了不少的头发,待他讲话。
于秋凉双眸闪闪发光,激动万分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那我要亲你。”
“来啊。”余夏生张开双臂抱住他,“你亲我,那就不是我犯错了。”
窗外是夏季淡淡的夜色,有风吹度几百万里,直叫心湖起涟漪,长河泛微波。
他跋涉漫长岁月,曾见战火也曾见星辰纷纷落。曾孤独过,曾盼望过,抱一线希冀数十载奔波,终有人入住心中楼阁。
“广州有山有海,南方有大江大河。”余夏生附在于秋凉耳边慢慢说道,“来年挑个好时候,我带你一起看……战争结束那么久了,我还没有回去过。”
上个世纪的某些人实在很特别。
他们迷信愚昧,无知迟钝。
同时忠诚坚毅,一往情深。
此刻于秋凉在想,原来人活一辈子,总得有件最幸运的事。
微风忽止。
日升月落。
作者有话要说:
摸鱼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