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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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可以乱说!”余夏生猛地跳了起来,他不敢想象杜小园做他的女朋友。且不说他本来就对女人有种莫名的恐惧,就杜小园那个凶巴巴的样子,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都不大可能看上她。余夏生不是受虐狂,心脏也没那么强大,杜小园说十句话,里头有八/九句都要消音处理,他可不想过这种日子。和杜小园谈恋爱?他疯了不成?
“砰!”一声巨响突然在门板上爆裂开来,杜小园气势汹汹,去而复返,扛着一把大铁锹杵在外面骂街。屋内的声音她是没听见,可她的声音却一点儿不漏地钻进屋,震得余夏生双耳嗡嗡作响。余夏生能打但不能骂,这一点上就先输给了杜小园,况且他的家教不允许他打女人,他对上杜小园,大多数时候只能认栽。任职位再高又怎样?杜小园是个女人,还是个凶女人,这两项叠加在一起,足够吓跑余夏生了。
“小菜狗,给老娘滚出来!”杜小园在门外狞笑,“你他妈给老娘扣一口大黑锅,你倒好,在这儿金屋藏娇,还锁个门儿!你滚出来,老娘要切了你那根东西喂狗!”
“你能不能别闹事了!”余夏生抬高音量,也冲着外面吼,“你们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快把她弄走!”
直到这时,于秋凉才猛然惊觉,外面原来还有余夏生的其他同伴。看来那个闹事的女人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她在余夏生办公室门口折腾,竟也无人阻拦。
得了余夏生的命令,堵在门口的那一群才敢动手拉走杜小园。门外吵吵嚷嚷又是好久,于秋凉堵上耳朵,不忍去听。他还在疑惑外面那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是余夏生的上司,或者是和他平起平坐的人?但这说不过去,余夏生不可能把自己的上司关在门外不见,她一定不是余夏生上头的人。
杜小园被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走了,留下一把铁锹靠在门外的墙壁上,路怀明瞅了那沾满泥土的铁锹一眼,怀疑杜小园是想用它把余夏生埋进土里去。回头得往小花园的门上加一把锁,省得杜小园又进去寻觅凶器。如果她真的破门而入,一铁锹砸下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这铁锹重的很,被它打一下子,轻则皮开肉绽,重则脑浆飞溅,那场景着实血腥,不是小孩子所能观看的画面。
路怀明重重一叹,敲响了余夏生的门。
“哦,你听听,刚刚那个骂人的就是杜小园。”余夏生听到路怀明的敲门声,料想是外面安全了,便不可思议地冲着于秋凉摇了摇头,扶着沙发靠背站起来,“和她谈恋爱?说胡话,说胡话!”
老鬼开了门,把路怀明放进来。他们两个视线交错一瞬间,余夏生点了点头,侧身叫路怀明从他身旁过去。路怀明垂下眼帘,大步走到了沙发边上,低着头看沙发上的于秋凉。于秋凉正不安分地去摸腿上的红肿,被他这么一盯,顿时浑身不自在地收回了手,往沙发里面缩了缩。
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于秋凉经常像这样子缩成一团。不过,路怀明不清楚这一细节,他不常和于秋凉生活在一起,于秋凉又不是他的孩子。在他的逼视之下,于秋凉怯怯地摸了摸鼻尖,弯腰从沙发底下拖出自己的鞋,居然想蹬上鞋就此开溜。
他没能溜成。路怀明一下把他按了回去,与此同时,余夏生咳嗽着关上屋门,独自到走廊的窗口前面喷云吐雾制造二手烟去了。
都咳嗽了还他妈抽烟。于秋凉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在心里痛骂老鬼。
“挨揍了?”路怀明就站在他面前,也不坐下,只是站着,像一座高山似的挡着光,挡住他逃跑的路。纵然于秋凉知道路怀明不会打自己,但仍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路怀明个头很高,站在他面前太有压迫力了,他害怕的是这个。
“知道杜小园为什么在外头闹吗?”路怀明又问,“知道你背上这是个什么东西吗?”
于秋凉当然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敢对着路怀明撒谎。
“她在外头闹,是因为她给你顶了罪,这个月的工资被扣了一半。”路怀明把手搭在于秋凉肩膀上拍了拍,叫他抬头。于秋凉有些尴尬,还是听话地抬起了头,余夏生办公室里的灯太亮了,照得他眼睛发疼。他眨了眨眼,眯缝着双眼去看天花板,上边白花花的一片,像是冬天的雪地,一尘不染。
“呃……”于秋凉想自己应该说点儿好话挽救一下局面。他搜肠刮肚,找到一个话题:“我知道我背上这个是什么。”
他不光知道了他背上是什么东西,他还因为此物挨了余夏生的一顿揍。他动了动腿,肿块和裤腿摩擦着,磨得生疼。路怀明还是没有坐下,也没有针对他的这一句话再多说,于秋凉又尴尬地低下了头,以视线描摹着地板砖上的花纹。余夏生的品味还行,这屋里的地板砖挺好看。
“好不容易有个活下去的机会,你得珍惜。”路怀明把手揣在兜里,后退一步,皱着眉打量着面前的孩子。在他眼里,于秋凉没有缺点,再怎么样也比他那早早结束学业的女儿要强。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是全家人眼中的希望,不知怎的,今天的他竟然成了这个模样。难道闯祸比规规矩矩地生活更能让他快乐吗?大约不是这样的。路怀明亲眼见证过于秋凉小时候是有多乖多守规矩,那时候的于秋凉每天都高高兴兴的,看不出任何异常。
于秋凉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过了会儿,才说:“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要?”
“我已经化成灰了。”路怀明提醒他。是的,路怀明的尸体已经被焚烧成灰烬,他最后的容身之所是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其实无需他来提醒,于秋凉自己也记得清楚,因为每年的正月初二,他都偷偷溜进祠堂,对着那骨灰盒絮絮叨叨说上一会儿,再到祠堂的后院里去给路怀明烧纸。阴森凄凉的祠堂是路怀明的伤心地,所以他不去那儿,既然他不去,那么于秋凉当然没在祠堂里和他相遇过哪怕一次。他一提到这件事,于秋凉就沉默了,于秋凉总觉得他死了以后就没把任何事再放进心里过,可能他连他为什么要自杀都忘记了。
于秋凉的脑子里乱极了。又过一会儿,他嘴里蹦出一句:“我不行,还有我弟弟。”
“他不行。”路怀明有些无奈,但声调仍旧柔和。于秋凉听闻此语,猛地抓紧抱枕边沿缀着的流苏:“你回去看过。”
于秋凉的弟弟出生之时,路怀明已死了半年又半个月,于秋凉仰起脸来,死死地盯着路怀明:“你回去,都看见过什么?”
“啊……”路怀明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露了马脚。这回他装不下去了,支支吾吾半晌,只得承认:“我什么都看到过。”
“你都看到了。那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变成这样子,是因为哪些事,是因为哪些人?!”于秋凉骤然激动起来,“你拿得起放得下,谁都拿得起放得下,只有我不行!我心眼就那么点儿大,你让我好好活着别去和他们生气,我做不到!”
“……你……算了。”路怀明口舌拙笨,无法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也没法给他一个合乎常理的解释,只好拉开门,叫余夏生回来,自己扛着铁锹顺着楼梯走下去,要把它放回小花园。
“妈的。”于秋凉低声自语,“凡是要作对的都该死。但为什么是我死了?我死了,他们不就高兴了么?”
第41章 后患
回了家以后,于秋凉就很少说话,任余夏生怎么逗他,他都不肯开口。余夏生看出了他的不悦,同时也知道他的不悦并非是来源于受罚。他一定是想到了不高兴的事,不愉快的情绪才从心底向外抽芽。其实,余夏生对于秋凉也不是那么了解,他又不敢多问,唯恐触及逆鳞,只好打着哈哈,尝试哄人开心。
出了这档子事,余夏生再不敢分心旁顾,他须得一心一意照看好于秋凉。他看出来了,路怀明虽然对这孩子没有太浓厚的亲人之间的爱,但仍旧是关心孩子的,只要于秋凉能好好地过日子,路怀明就能放心,毕竟于秋凉是他的也是他们整个家的希望。然而,于秋凉本人仿佛对此一无所觉,他貌似不认为自己是全家人的希望,而把自己视作一个累赘。余夏生没看出他有哪里不行,除了爱闯祸爱惹事,他一切都好,况且,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很少有不闯祸不惹事的。于秋凉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怎样把犯下的错误控制在一个固定的范围之内,这次的祸事,不过是他一时考虑不周,这不能说是他有问题。
不知不觉间,余夏生已经在心里给于秋凉脱了无数次罪,直到最后,他都感觉自己打孩子的时候下手太黑太狠了。然而他如果不打,于秋凉就永远长不了记性,没准儿下次再有鬼求他帮忙,他照样跑去帮。顾嘉一开始也是求他帮忙,所幸她托于秋凉办的事并不会将她身上的罪孽转嫁到对方身上,否则余夏生定然饶不了她,对于她和自家小弟私下联系的事,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睁只眼闭只眼了。
余夏生的苦心,于秋凉当然明白。他长了眼,也长了心,他并不傻。只是,他如今实在是笑不出来,顶多僵硬地扯扯嘴角罢了。他觉得无奈了,他发现自己果然是个业余的演员。倘若他是个专业的演员,那他尽可以扮演出快乐的假象,好叫余夏生放心,可惜他不是专业的,真伤心的时候,他几乎笑不出来,连敷衍都做不到。他烦闷地踢了踢路面上的小石子,小石子打着转被他踢飞进草丛里,枯黄的草顷刻间吞没了小石子的影踪。原来掩盖住一样东西是这么简单,但人的情绪偏生是最难掩盖的那一类。
进了屋里,不用余夏生开口劝告,于秋凉就自动摸到衣柜前头,从柜中的小格子里取出那些瓶瓶罐罐。他随便瞟了一眼说明书,就倒出几粒药片往嘴里送,也不管是吃得多了还是吃得少了。是药三分毒,药若是没有用对,那它非但治不了病,甚至还会起到相反的效果,余夏生害怕他吃出毛病来,慌忙伸手将他拦住,随后细心地比对着说明书,把分量恰到好处的药片搁到他手心里。于秋凉望着手心里的药片,有些发愣,他茫然地把它们放进嘴里,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咕嘟一口把药都吞下了肚。
那水杯放了好久,里面的水已经凉了,但是于秋凉舍不得把水倒掉,因为饮用水也要花钱。他在尽量减少自己的开销,他永远都在尽可能地缩减开支,哪怕他并不缺钱,也并不需要自食其力。实际上,他完全可以安心做一条米虫,和他那些游手好闲挥霍无度的同学们一样,但这样的人是社会渣滓,于秋凉做好孩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包垃圾,就更不愿意去和真正的渣滓为伍了。那种感觉怪恶心,是真会令他发疯的。
“怎么就喝凉水?”余夏生端着玻璃杯走过来,杯口还蒸腾着热气。袅袅的白雾升起,盘旋而上,犹如一条白龙,又似参天大树,于秋凉想到自己背上的奇怪纹路。他嗫嚅着拉住余夏生的衣摆,没有去接那杯热水,倒先哭了起来。
男孩子们是很少哭的,这不是搞性别歧视,这只是一个事实。也许男性天生就神经大条,没有女性那么细腻,也许他们的自尊心太强,不肯在别人面前哭。余夏生从前是生活在战争年代的,他见眼泪见得不少,但那些人的眼泪为何而流,总是有一个明确的理由:国破家亡,当然能招惹出人们的眼泪,不管男儿还是女儿,面对这种悲伤,都是一样的心痛,他们是有理由落泪的。
到了如今,几十年过去,再也没有战争在国内发生,可人们的忧虑无穷无尽,它们也在伴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它们也在与时俱进地强健自己的体魄,好更快更凶残地摧毁人们的身心。余夏生开始看不懂别人为什么哭泣了,每个人和每个人难过的理由都不相同,个中缘由,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掰扯清楚的。有时候,他觉得于秋凉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为不想学习,但于秋凉究竟为何不想学习,他却又说不上来了。物质生活在逐渐改善,精神上的需求也随之增长,于秋凉不快乐的原因,是他精神上的需求得不到满足,好像在他心里,有一样他特别害怕的东西,时时刻刻都要冲出来吃掉他的坚强。余夏生一手托着水杯,一手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等于秋凉哭够了,拿他的衬衫擦脸的时候,他才把热水递过去。刚好,滚烫的水晾到温热,恰恰是可以入口的温度。于秋凉接了水杯,把剩下的几颗药也吃了。
余夏生有两大特长:一是擅长把天聊死,二是擅长把已经聊死的天聊得更死。不知道他脑子里是哪根筋给搭错了,当于秋凉喝完药躺到床上要睡觉的时候,他竟然坐在了床边上,问对方刚才为什么哭。于秋凉被他一噎,想发火也发不出来,想笑又笑不出来,兀自瞪了半天的眼,最后一掀裤管,硬邦邦地说道:“你打得我疼。”
老鬼凑过去一看,好么,这孩子恢复得不错,不久之前他腿上还遍布红痕,现在红肿已经消下去不少,仅剩下那么一两条还在皮肤上固执地呆着。余夏生笑了笑,伸手在于秋凉小腿上一抹,于秋凉哼了两声,手指忽然搭在了裤子拉链上。他不能穿着这条裤子睡觉。
“要脱裤子先说一声啊。”余夏生脸上的笑容一僵,迅疾地从床边跑开,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于秋凉扫他一眼,自顾自把裤子蹬下来,随手往床尾一甩,想等睡醒了再把它扔进洗衣机。
躺在床上,并不意味着很快就能入眠。于秋凉经常性地失眠,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都有可能睡不着。这会儿他思虑过重,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又钻不进睡梦了,烦躁得浑身冒汗。他能感觉到余夏生还在屋里没有走,只是不知道这家伙是在书桌前面看书,还是站在窗台那儿发呆。余夏生老是透过窗户往外看,于秋凉不清楚他在看什么。
过了没多久,床的另一侧忽然向下一沉,于秋凉知道,这是余夏生也爬到床上来了。余夏生把小鬼送到了同事家里,现在他们中间不必再拦着一个小拖油瓶了。于秋凉迷迷糊糊地想着,困意终于泛上来,而就在此时,余夏生突然戳了他的腰一下。
“干什么!”于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