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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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一转头,他的鼻尖磕到了余夏生的胸膛。肉和肉挤压在一起,骨头和骨头发生了碰撞,于秋凉眉头一皱,疼得闭紧了眼。他不好受,余夏生却也没好到哪里去,于秋凉清清楚楚地听到老鬼抽了口气,活像胸口被戳出一个大洞。
这下于秋凉的鼻音更重了。他捂着鼻子,气冲冲地质问:“你在我后面站着干嘛?!”
“我收衣服啊!”余夏生惊魂未定,宛如黄花大闺女般捂着胸口。瞧这场景,倒好似于秋凉是个大流氓,马上就要来非礼他似的。
收什么衣服?于秋凉抬头看了看架子上挂着的东西,不是床单就是枕头套,哪儿来的衣服可收?他从来没听说过,会有人将床上用品和“衣服”划分成同类,余夏生总能给他惊喜。
事实上余夏生也没打算来“收衣服”,无论是床单还是枕套抑或是枕巾,它们统统都没有干。这些东西是余夏生洗的,它们什么时候完全干透,余夏生心里当然有数,他只不过是拿不会说话的死物替他打掩护,掩盖他的真实意图罢了。
和于秋凉所想的一样,余夏生分明就是在偷听他打电话。别人打电话,有多少内容好听?于秋凉没好气地剜了余夏生一眼,抬手抓下一块湿哒哒的枕巾,“啪叽”一声,将其甩到了对方那张皮糙肉厚的脸上。
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被人糊一脸水的滋味都不会太好受。余夏生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硬生生打了个冷颤。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手里只剩下一块湿了的枕巾,刚才还站在这里的孩子突然不见了。
卫生间的门咔哒一下被上了锁,没过多久,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于秋凉在里面拿着花洒降雨。
通话记录里,打给母亲的电话越来越多,可打给父亲的电话,却没有一个。于秋凉趴在课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眨巴着眼在底下翻自己的手机,历史老师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的发顶,没有看到他暗藏在桌子下面的操作。
远望者看不清,但近观者可以。宋词然凑过来,把额头抵在于秋凉胳膊上,视线随着于秋凉的手指而动作。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悄声对同桌说:“你看得这么认真,我还以为你谈恋爱了。”
换作从前的于秋凉,听到“谈恋爱”三个字,铁定要反胃,并由衷地感慨这种活动和自己完全不搭边。然而,今非昔比,于秋凉的境况有了很大变化,他早就静悄悄地打了自己的脸一巴掌,只是暂时还没有人发现。
宋词然没发现,于秋凉也不好意思直说。他嗯嗯啊啊老半天,把宋词然这八卦婆给糊弄走了,就飞快地删除了通讯记录。他趴的姿势不太对,这会儿另一条手臂不太舒服,于是他稍稍坐起来点儿,挪了挪自己的胳膊。结果,他的胳膊已经麻了,动作迟缓而僵硬,这么一动,竟碰了一本书下去。
“哎……”于秋凉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叹息,努力弯下腰去够地上的那本书。够着够着,他忽然发现宋词然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看到什么傻子似的。
于秋凉最讨厌别人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不过他对着宋词然的时候,多少还是保留了耐心。对待朋友当然要有耐心,不用心维系的友情,很快就会飞走。他抓着桌沿爬起来,问道:“看我干嘛?我脑袋上有东西?”
“没……”宋词然的神色更奇怪了,“你在桌子底下够啥呢?”
于秋凉懵了。从天而降一道惊雷,把他击打得外焦里嫩。他揉着发麻的手,颤颤巍巍地低头望去,但见地上那东西不是课本更不是练习册,它压根就不是属于阳间的事物。
啊,肯定是顾嘉这个神经病!她看了杂志不拿走,还往别人的桌子上放!
于秋凉气坏了,但他当着宋词然不好发作,只能说是自己看错了,以为地上掉了一根笔。
黑色的笔掉在这种环境里,确实很难看清楚。宋词然信了他的鬼话,没再和他较真。
坐在他们右边那一列的同学猛然吵闹起来,于秋凉趁着宋词然扭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了地上那份杂志。他没认错,这杂志果然就是顾嘉常看的那种,谁知道顾嘉是不是又坐过他的位置!
顾嘉总喜欢呆在于秋凉的教室里。这并不是因为她要盯着于秋凉,而是因为她从前上学的时候,也用过这间教室。
离开之后才会懂得怀念,因为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于秋凉没觉得高中生活有什么幸福的,但他冥冥当中有一种预感,他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会认为高中的“自习课”是天神的恩赐,高中时代最后一排的座位,则是一片无人侵扰的净土。
最后一排的座位,他现在也觉得它是净土。
顾嘉从前是坐在第一排的,可她现在不爱坐第一排了。她没做过坏学生,没来过这种传统意义上的坏学生专属地盘,在她上学的那个年代,大家都以坐在最后一排为耻,但谁也不知道,坐在最后一排的时候到底多么有趣。
第一节 课睡过了,历史老师走了,数学老师进了教室。于秋凉忽然来了精神。他又去翻书,这一回翻的也不是课本。他有几个不太好的习惯,或者说是怪癖——他喜欢在历史课上睡觉,还喜欢在数学课上做历史题。
宋词然上午才喝过柠檬汁,此刻讲话酸溜溜的,仿佛一颗巨型柠檬成了精:“历史课上睡大觉,这个时候来做题?”
“总比某人一拖拖到底,作业全空白要好吧?”于秋凉头也不抬,迅速回嘴,“猴子的明天又有明天,明天的明天还有明天。你就是那个老在等明天的猴。”
“呵呵。”宋词然发现说不过他,就立刻开始转移话题,“晚上出去玩不?”
天这么冷,去哪里玩儿?于秋凉感觉宋词然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放着冒热气的家里不待,非要去快餐店跟冷冰冰的餐台拥抱,鬼知道这是什么破毛病!鉴于宋词然最近老发疯,于秋凉决定快刀斩乱麻,一次解决掉所有烦忧,他转了转笔,在宋词然手背上狠敲一记,严父般呵斥:“玩什么玩!数学题写了吗!政治作业补了吗!”
宋词然的数学作业老早就写完了,政治却一笔未动。他讨厌政治不是一天两天,但他和于秋凉一吵架,对方就要拿他的政治作业来说事。政治老师特别关照宋词然,别人的作业她基本不看,专门盯着宋词然这只小老鼠。宋词然几次想蒙混过关都没能成功,往往要痛哭流涕地抱紧于秋凉这个大腿,求于秋凉带他轻松起飞。
“唉,还不着急——”宋词然自我安慰般说着,“假期才刚刚开始。”
是啊,如果他们不是在补课,按照教育局的正常安排,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放假了。高一和高二的教室都空了三四天了,高三还没休息,这让高三的学生们有度日如年之感;唯有想到如今的高二就是明年的高三,如今的高一就是后年的高三,他们才稍微开心一些。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浪再过几年也要死在沙滩上。于秋凉伸了个懒腰,忽然感到那些学弟学妹们也很惨。
“政治作业你最好快写,别到时候记错交作业的时间,再想赶也晚了。”过了半节课,于秋凉把袖子放下来,甩着“水袖”往桌上一趴。他用半节课解决掉了历史,而剩下的一半时间,他要用来补眠。
一闭上眼,黏在他父亲背上的那只婴灵就出现了,这丑陋的东西在他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于秋凉心里烦躁,恨不得坐起来一脚把桌子踢翻,但最后还是忍耐住了。
顾嘉在他桌上放的那本杂志,可能还有点儿用处。于秋凉想到这里,眼前登时浮现出刚刚看到的鬼界新闻版块。
三十只婴灵失踪,可不是小数目。
最近他总能在他家的楼里发现这样的小怪物,难道真是巧合吗?
第69章 侧面
这条路行不通,就要走另一条路。于秋凉把文综卷子翻到了另一面,决定先写地理大题。
最初学地理的时候,于秋凉认为这一门科目是“文科中的理科”,而地理的某一部分知识也没有辜负于秋凉的厚望,它们难倒了于秋凉,于秋凉到现在还没学会算时差,也没学会区分昼夜半球,高一时候的他,看到这种大题就会头疼。但是,待到学地理学了三年之后,开始总复习的这会儿,于秋凉却又觉得地理大题简单了,因为大题考他不会的知识考得少了。
仔细想想,当时老师们之所以把那些知识点出成大题,并不是因为它们在高考当中所占的比重有多大,而是因为老师们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想通了这一点,高一面对地理时的紧张劲儿就一下子全散作了云烟,于秋凉轻轻松松地答完地理大题,又返回去写历史,一科一科按顺序写下来,效率倒也不错。
于秋凉并不讨厌政治,但政治大题在他看来着实奇怪。不光是宋词然不喜欢写政治大题,于秋凉同样也不喜欢写。他看着政治题,打了个哈欠,偷偷瞟一眼台上监考的老师,见她正在看手机,便心安理得地趴下,做起了自己的春秋白日梦。
好梦大多不长久,于秋凉没睡多长时间,就被一阵笃笃笃的敲击声惊醒。他双腿猛地一蹬,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桌面上摆着的水瓶遭受一番震荡,差点儿掉下地去。这是一只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水,如果它碎掉,可不是好玩的。于秋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瓶身,将玻璃瓶安放在桌面正中央。这下它不会再被撞掉了。
改换玻璃瓶的位置,不过是权宜之计。要想一劳永逸,还得换个塑料瓶。
于秋凉双手握紧瓶身,一边拿它暖手,一边四顾寻找敲击声的来源。他听了一会儿,觉得这声响是出自于他背后的空地。他总觉得像是有人拿了一把扳手在他身后蹲着,不停敲打着地面,想将整栋教学楼都敲出一条大裂缝。
宋词然的镜子再度发挥了它的功用,于秋凉拿起镜子,调整角度,照向自己身后的空地。在他身后不远处是空调,而在空调和他的椅子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他照了半天,却没有在那里发现什么,就在他即将认定自己产生了幻觉的那一刻,一个鬼影却突兀地投在了空调机上。
这年头,鬼也喜欢爬空调?于秋凉一直以为只有猫才爱往高处爬,没想到鬼魂也是。
宋词然看不到镜子里反射出的真实情形,只当于秋凉突然发神经,对镜搔首弄姿、顾影自怜,大致扫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于秋凉不写卷子,他还是要写的,毕竟他没有于秋凉那么足的底气,敢在政治老师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明明都是一样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他和于秋凉就这么不一样呢?宋词然唉声叹气,手下的字歪歪扭扭,但能看得出来它们比之前更整齐清晰。于秋凉在悄悄地为高考而改变,宋词然也一样,他的字迹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于秋凉又转了个角度,让自己的视野能够跟着那只鬼移动,他发现这只鬼是真的在捣鼓那空调机,也不知它想捣鼓出什么。教室里的空调从来没有坏过,这一点于秋凉是知道的,既然没有坏,那这只鬼肯定不是在修空调,估计它是蓄谋已久,来搞破坏。
仿佛在对于秋凉的疑问作出回答似的,鬼影窸窸窣窣地爬上了空调机。一团黑气把扇叶和按键全部包裹住,紧接着,在于秋凉愕然的眼神中,扇叶忽地动了,一股冷气从扇叶间飞出,把整间教室的学生都冻了个透心凉。
寒冷的冬日里,身后阴风阵阵,任你心态再好,也无法冷静下来去做题。冷气没吹多久,就已经有人开始发抖了,而于秋凉本就怕冷,后背又正对着空调风口,鬼影弄出来的那一下,直接把他吹得头脑发懵。
来不及反应,于秋凉将镜子往桌上一扣,免得政治老师走过来,收走宋词然的新镜子。接着,他将外套一裹,猛然转身,抬手关掉了空调。他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然而他从前并未经历过演练或者实习,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妖风骤停,于秋凉松了口气,同学们也松了口气。可惜,他们还没缓过劲来,扑面而来的又是另一股强劲的冷风。这回,于秋凉结结实实地被迎面吹透,凉意不光透进了他的心里,还渗进了他的骨骼。
“卧槽……”于秋凉低声骂了一句,迅速弯腰,拔掉了空调机的插座。鬼影没有凭空发电的本事,见他拔了插座,便悻悻地从空调顶上退了下来,飘出窗外不见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它要是再赖着不走,非得找点事情,放学以后于秋凉就要收拾它了。
虽然鬼影跑了,但那两股冷风仍然对于秋凉造成了损伤,于秋凉被风一吹,浑身都在发冷,无论是怀抱热水,还是身穿厚衣,都无法让他的身体转暖。他好像一条僵死了的鱼,可怜巴巴地被冻结在北冰洋的大冰山里,成为了一尊永恒的寂寞的雕塑。
于秋凉叫那冷风给吹透了,回了家就瑟缩在被子里,又把自己蜷缩成一颗球。蜷缩的方式让他很有安全感,并且还能给予他生存所必需的温暖,他很爱这样睡觉,这令他感觉自己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冷得太久又没有好转的迹象,于秋凉心中暗叫不妙。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那简直就是一只小火炉,等余夏生回来,大概就能在他身上煎鸡蛋了。这太恐怖了。于秋凉摸到手机,给余夏生发了条短信,让他回来的时候顺便到楼下买退烧药。
分明是动动腿脚就能自主解决掉的事,于秋凉却无法亲力而为。实在不能怪他,他的发烧太突然了,来得莫名其妙。他总觉得那只鬼是故意跟他过不去,大概他平时太嚣张,太不拘小节,招惹到了爱捣乱的脏东西。
生病期间最容易累,于秋凉躺了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半梦半醒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蹲在他的床头柜上,咧着嘴露出一张讨打的笑脸。果真是被野鬼给捉弄了!于秋凉的暴脾气一下子蹿上来,他猛地睁开双眼,抓住野鬼的脖子,将它狠狠地往衣柜上一掼。
衣柜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野鬼惨嚎一声,好似浑然没有预料到他会来这一招。于秋凉把野鬼甩出去,就没了下一步动作,他只是坐在床上,眯缝着眼,直视那只讨人嫌的鬼,仿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