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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寒蝉-第9部分

小说: 寒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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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把水洒我桌子上了?”于秋凉眼尖,迅速捕捉到桌面角落里残余的水渍。他的桌子果然刚擦过,他就知道宋词然没这么好心,会主动给他整理课桌。
  宋词然打了个哈哈,小心翼翼地说:“写数学题不小心睡着了,又不小心碰倒了水瓶……不过你放心,你的东西绝对没湿,笔记要是糊了你尽管打我。”
  “谁稀罕打你?”于秋凉背上书包,把椅子塞到课桌底下,啪嗒一下关了教室里的灯。他回来得不早,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此刻一关了灯,空荡荡的教室立马显得阴森可怖,如果再衬上鸟类的嘶声鸣叫,大约是良好的恐怖片素材。
  关灯的那一瞬间,于秋凉心头一跳。他看了看宋词然背后,没有看到什么。想来是他最近见鬼见得太多,突然犯了疑心病,在这学校里,除了顾嘉,估计不会再有别的鬼魂。
  今天下午来上学的时候,他和宋词然勾肩搭背地上了楼,这时候放学,他仍是和宋词然勾肩搭背地走下楼梯。他们两个的影子落在一处,像是连体婴儿。于秋凉忽然想到学姐故事里的那个女主人公,她也曾经和她所嫉妒的人手拉着手,肩挨着肩,从这条楼梯上走下去么?
  看上去十分和谐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却暗地里嫉恨着另一个,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简直是个惊天大阴谋。于秋凉拍了拍宋词然的肩,嘻嘻哈哈地讲了个笑话,两人一起笑起来,活像在抽羊癫疯。
  “前几天月考的分出了,发在家长群里头。”于秋凉忽然说,“你又是文科前三,考得不错。”
  “你要是把数学补一补,我觉得你能比我考得还高。”宋词然拉着他从楼梯上蹦下去,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脚底板微微发麻。
  “别拿数学恶心我了,我不喜欢数学,你又不是不知道。”于秋凉听了就笑,抬手杵了宋词然一胳膊肘,“我还说你政治分要是再提一提,能考个省状元回来呢。那你乐意学政治不?”
  这招用得巧妙,宋词然哑口无言。但没过多久,他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神经病吧?”于秋凉本不想笑,可宋词然笑起来太有意思了,搞得他也憋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没什么啊,考个省状元岂不是可以吹牛逼了。”宋词然开始蹦跶,眉毛眼睛都快要飞出他那张脸。他这样兴奋,好像他真的考了个省状元一般。
  这傻逼又他妈开始白日做梦了,稍微捧一捧他,他就臭不要脸。于秋凉觉得,如果能解剖宋词然的大脑,他一定要看看这人的脑袋是个什么构造。
  到家的时候,余夏生还没回来。于秋凉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也许他只是闲来无事出去逛一逛,于秋凉想已经死了的人是不需要再去工作的。想到这茬,忽然感觉有些不公平:凭什么余夏生就可以放漫长的假,自己却还要每天被逼着上学?
  学校的意义是什么?对于秋凉而言,学校没有任何的意义。高中是一个跳板,为少年少女们搭建通往大学的路,可大学是什么?大学似乎是另一个相对高中宽松一些的囚笼。囚笼就是囚笼,监狱就是监狱,不管装饰得再温馨再美丽,它们的本质都是禁锢。然而要想解放,务必回到自然中去,宽容的大自然,深厚的泥土,腐烂的躯体,从泥土中来,到泥土中去。
  该吃药了。于秋凉反手关上门,楼道里的声控灯感应到这关门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好似急着照亮什么东西。可惜楼道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它只照亮了一辆落了灰的电动车,以及墙角枯死的花。花盆的边沿同样也落满灰尘,那是它无人关注的证明。
  于秋凉急不可耐地翻找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衣柜里隐藏着的暗格。在黑的白的灰的外衣之下,竟还藏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空间,他拉开抽屉,熟练地抓出一个药瓶。
  但是他的动作忽然停了。吃药会管用吗?他想。如果吃药真的管用,他怎么会一刻也不停地灰心丧气?药物所带来的平静镇定只能是暂时的,当他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永远只念着死。他现在已经死了,他如愿以偿,所以,他大概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
  他把药瓶翻来覆去地看,研究瓶身上的数字。他从前没有注意过这些瓶子上写了什么,今天却突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十月,又是十月,这些药的生产日期无一例外全是十月,而它们过期的时候,恰好也是十月。生于十月,死于十月,原来他本人也是一颗药,一颗药不配有那么多思想。
  于秋凉忽然笑了起来,他随手把钥匙往枕头上一丢,把那些药瓶全都收拾了出来,堆在床上。他对金钱的概念,不算很模糊也不算很清晰,不过他知道,这些药绝对不廉价。
  整天犯病,病了就要花钱,生下来只会花钱,连一点点风都受不了,一点压力都不能有,白白养你这么大。——是了,去拿药的时候,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终于发现了,他一点也不想吃药。情绪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绽开一朵充满了恶意的花。他终于发现了,对付这种焦躁,压根就没有任何可行的办法。他每天都很开心。是的,他每天都很开心,有宋词然陪他扯皮,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人生并没有不美满,他理应高兴得很。
  于秋凉把药瓶扔进一个大的黑色的塑料袋,飞也似地冲下楼去,把它们和那些糟糕的记忆一股脑全抛进了垃圾桶,庞大的垃圾桶静静地站在那里,好似一个巨大的骨灰盒,又像是个棺材,它的长宽高,容纳一个还未长大成人的少年刚刚好。
  真他妈的有病,于秋凉抹了把脸,从另一个楼梯上楼。直到踏上楼梯的那一刻,他才想到他忘了关门。横竖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如果谁恰好路过,爱顺手牵羊就牵吧,反正房子还在那,神偷来了也偷不走。于秋凉咳嗽起来,视线扫过楼道里的污渍。喝多了酒的人脾气容易变坏,不知道那东西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魔力,于秋凉想起父亲,胃部一阵绞痛,总算清醒了一点。
  他拖着脚步,慢腾腾地走到家门口。出乎他所料的是,余夏生竟然站在那里,正蹙着眉头看向门锁。这傻子,该不会以为是忘了锁门吧?于秋凉恶意满满地笑了起来,故意抬高音量:“好啊,出门也不关门,丢了东西你要赔钱。”
  听见他的声音,余夏生扭过头来,冲着他弯了弯嘴角。
  “明明是你没有关门,为什么非要赖到我身上?”余夏生指了指鞋柜上歪倒的书包,它暴露了于秋凉回来过的事实。
  谎言被拆穿,于秋凉不气也不恼,更不感到羞耻。他习惯了撒谎,习惯了开玩笑,如果放在平时,他也许还会扮出个别的表情来表演一下,但现在他心情很糟。于是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双手抄在兜里,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进屋,熟悉的黑暗把他包裹,连同他内心突然爆发出的负面情绪一起将他吞噬,可他感受到了出奇的安宁。
  下一秒,这诡异的宁静就被一束灯光打破了。现在天黑得晚,假使不开灯,屋内定是晦暗不明,就像是藏匿着吸血鬼的那种城堡,稍有不慎碰到房中放置的棺材,棺盖就会徐徐开启,从里面爬出一个唇角挂着血丝的怪物。于秋凉讨厌太强的光,而客厅的光太强了,他忍不住回头瞪了余夏生一眼,不过他没有吼着让对方把灯关掉。
  “困,睡了。”于秋凉轻飘飘抛下一句话,仿佛他真的困了似的。
  他语气不正常,余夏生当然知道他在说谎。余夏生想了想,把刚端起来的茶杯又放回去,跟在于秋凉后面进了卧室。
  枕头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钥匙,娇小但蕴含了强大的魔力,潘多拉的盒子里装着美梦和噩梦,不知这把钥匙的主人开到了第几道锁。余夏生的目光停留在衣柜里那个小小的暗格上,他清楚地意识到这里面原先装过一些神秘的东西,并且刚刚才被打开过。联想到于秋凉怪异的举止,余夏生心里有些发毛,可他不是医生,充其量只是个看管者,他察觉不到于秋凉身上发生过什么。
  “哟,我的私房钱丢了,你得赔我钱了。”于秋凉语气轻快,听上去没有异常。而余夏生却紧张起来,他上前一步去碰于秋凉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有不舒服吗?”
  “死都死了,计较这些干什么?”于秋凉回过头,朝他伸手,“赔钱了,钱拿来。”
  “我的工资就那么点儿,你还要讹我。见过碰瓷的,没见过你这样睁着眼说瞎话的。”余夏生感到十分无奈,但他居然真的伸手去摸钱包。
  于秋凉本来就只是逗逗他,没打算真敲诈他的钱,见到他掏钱包,脸上的表情有一丝龟裂。余夏生还未把钱包掏出来,于秋凉就把暗格“啪”地一合,一下甩上衣柜门,就面朝下往床上倒去:“不要你的钱了,你出去,我要睡觉。”
  “这才几点,不吃饭了?”余夏生拍了拍他的背,试图把他哄起来,“不吃饭当心胃疼。”
  于秋凉的胃的确在抽搐,但他毫无食欲。人在垂头丧气的时候不会想吃东西,于秋凉也是这样,现在他难受得很,尽管原因不明,可他宁愿饿着,也不乐意动弹。
  余夏生哄了又哄,见他固执地趴在床上不肯起来,只好放弃。于秋凉听着脚步声慢慢远了,心中骤然升腾起一种酸疼的快感。没人管他,没人把看护他当作自己的责任,他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个体,不再需要为人着想,不再需要扮演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他忽然懂得了他今天的痛苦源于何处。
  别人心情不好,就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而他从来没有胆大妄为地去折磨其他人,一次也没有过。
  怪物住进他心里来之后,有无数次,他尝试着发散心中的恶意,尝试着宣泄自己的愤怒,可在他用言语刺伤别人的时候,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快乐。坏孩子的坏,是纯粹的,不掺杂一星半点的善良,但他做不到纯粹地坏。善良也可以置人于死地,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刀割着,一点一点淌下血来。怎么有人可以毫无负罪感地去做坏事?于秋凉委屈得想哭。总有一天他要搞明白,是别人错了还是他错了。为什么别人攻击他就可以,他攻击别人却不行?总有一天他要搞明白,到底是自己坏,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在腐败。
  卧室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身边忽然一沉。余夏生把他从床上扶起来,端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水。也许是水雾蒙住了于秋凉的眼,也许是热气烤化了冰,他捧着水杯闷头只顾着喝,他突然很想试试喝醉了是什么感觉。
  “你身上有酒味。”于秋凉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就喝了一点点,你也能闻出来?”余夏生抬起袖子,自己闻了闻。钻入鼻腔的是冷冷的空气,压根没有什么酒味。
  “狗鼻子。”他捏了捏于秋凉的脸,“没考好还是怎么的?别耍脾气了,起来吃饭。”
  “我要吃炸鸡。”于秋凉从床上爬下来,顺手把枕头上的钥匙揣进了兜里。


第9章 月考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天,一天和一天有些细微的不同,但深究下去,回味起来,又发觉不出到底哪里有所不同。于秋凉依然没看出今时昨日的太阳有何区别,太阳每天爬上爬下,东升西落,从古到今都是老样子。他忽然又想起太阳离地球也是很远的,这日光的耀眼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可它和道旁的树吻得热烈,难舍难分,倒像是甜蜜的伴侣,非得凑近了用放大镜去看,方能看出中间隔着多少年月。上了年纪的事物,大多是招人稀罕的,古董是这样,王公们的陵墓也是这样,宫殿是这样,古城墙也是这样。但上了年纪的人,大约鲜少有人乐意去关注。那些老人家们,他们存在的意义可能仅剩下满腹陈旧的心事,人的样貌是会过时的,穿着打扮同样会过时,然而他们的故事永不褪色,始终带了丰富的色彩。
  听故事归听故事,如今的人们更喜欢迈开步子往前走。有个词语叫“展望未来”,虚无缥缈的未来就算再不靠谱,也比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让人觉得新鲜。听过了老故事,年轻人就收拾行装踏上新的征途,年轻人的一切都是活泼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不过,于秋凉与其他的年轻人不太一样,他虽然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不交织半点旧的成分,但在他身上,没有那种对未来的期盼,他的躯壳里天生缺乏激情。他想激情这种东西傻透了,他来这世上走一圈,仅仅是到处看看风景,执着于那些外物做什么?——他有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因此他时常显得淡漠。
  月考的成绩出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地挤在教室后头看张贴出来的成绩单。于秋凉回头望了一眼,并未提起多少兴趣。他横竖不仰仗自己考的那俩分过日子,分数不能当饭吃。
  但宋词然对这东西比较感兴趣,因为他以后是要考个好大学的。于秋凉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伟大的班长大人被围在一群同学中间。宋词然兴奋得脸都红了,这也难怪,接连夺取三次金牌,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周一是个死气沉沉的周一,周末所带来的怠懒尚未消退,忙碌的生活就紧赶着跑来。周一的死气沉沉,在于下午例行召开的班会,在于刚刚公布的上一次月考的成绩。
  眼瞅着班里有人欢喜有人愁,班主任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掠过一道光。他的视线穿越前面几排,落到了于秋凉身上。少年正抬起手,以手掌挡住窗外投进来的太阳的光,他似乎觉得那日光过于刺眼,可这阳光很喜欢他,它轻柔柔地搭在他肩上,一层金黄色的软纱。
  这是个好孩子。班主任放下电脑,稍微动了动鼠标。没过多久,大屏幕上出现了色彩斑斓的图像,男人女人,弹着吉他唱着歌的,合着音乐打着节拍的……“今天不谈成绩,我们看几个视频。”班主任开口,沉稳的声音里蕴含着威严。于秋凉的注意力终于被那音乐声拉回来了,不得不承认,音乐具有神奇的魔力,足以让人忘却烦忧,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另一个世界中去。
  班主任向来说话算话,他说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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