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你和你的无名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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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家明屏住呼吸,将双手虚虚地合拢着,缓缓地蹲下身子,冷不丁地往萤火虫的身上一扑,竟然被他给生生地逮到了一只。结果就被他这么大张旗鼓地一惊扰,躲藏在水草丛里的萤火虫‘唰唰唰’地纷纷如晶莹地小水珠般迸溅出来,漫天漫地飞得到处都是,像撒了点点细碎银光的蒲公英。那亮光倒映在水面上,仿佛燃烧中的火花一般,欢快地随风起舞旋转,尽情地绽放着微渺生命本身的风华绝代与锦绣绚烂。
亦绾兴奋地手舞足蹈,应接不暇,放声惊呼,“哇,这么多萤火虫,太漂亮了。”
嗬,萤火虫虽然亦绾没少见过,曾经和二狗子在月色下的荷塘里没少逮过,逮住了就放在玻璃瓶里,那一闪一闪的碧绿的光芒可漂亮了。可是像今晚这么强悍的阵势,亦绾还是头一回遇见,月色下漫山遍野掠水飞舞的萤火虫,像风月里的一场簌簌纷落的点点花瓣阵雨,简直美得可以令人窒息。
阮家明神采奕奕地把捧在手心里的萤火虫递到亦绾的手心里,淡淡的月色里,他的眼如璀璨的宝石般格外地明亮,声音也是轻快无比地,“亦绾,你等着,我要给你捉一百只萤火虫。”
很多年以后,亦绾都会记得在她的豆蔻年华里曾经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在明亮如水的月色里卷着裤脚一只,一只,一只……不厌其烦地为她捉着萤火虫。
从那时起,她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愫和久久不能平息的悸动,明明打心底里无比讨厌的一个家伙,却可以那样猝不及防地霸道地在她的心里掷下一颗细碎石子,激起丝丝漾开来的轻微波澜。
人的心就是那样的奇妙,她也不知道为何在他说出那一句话之后,她竟然会久久地记在心里,像曾经放学途中不经意间听过的一首歌,生命里就是有那样的一首歌,好听的旋律在耳畔时不时地激荡着,骚动着心底的那支离破碎的脆生生的柔软,久久地散不去。
也许对于阮家明来说不过是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话,不过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他专注地在想该把萤火虫装哪里好呢?其实他是有小聪明的,把从湖里捞上来的那盏河灯稍微改装一下就做成了一个密封的玻璃罐,然后又用小树枝挖了几个小洞好透气。
亦绾把家明逮到的萤火虫一只一只有条不紊地放进罐子里,边放边在嘴边念叨着数数,“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两个人一路追赶者,沿着山路,循着萤火虫飞舞的踪迹,一口气竟然攀到了山岗上,两个人一路跑一路喘着粗气,最后实在累得不行,浑身像水洗过一般,大汗淋漓地躺在一棵棕榈树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然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浅浅微笑,然后是哈哈大笑,到最后是酣畅淋漓的放声狂笑。
月亮终于突破层层黑云的包裹,冲撞出来,是一轮盈盈地满月,如一面硕大明亮的银镜悬挂于星空,迫不及待地将那挥之不尽的万丈银光洒满山川,河流,小溪,花草和山岗上两个年轻的漾满了欢乐和孩子气一般纯洁无瑕的脸庞。
“喂,阮家明,瓶子里我数了是九十九只萤火虫,还差一只呢,不许偷懒,快去给我再捉一只过来,不许说话不算话,喂,跟你说话呢,喂喂喂……快点起来,听见没有啊你?”亦绾不依不饶用脚踢他的腿,但阮家明好像真的是累得够呛,丝毫不见动弹的痕迹,亦绾心里正纳闷,侧过脸去看他的时候,却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草地上,寂然无声,星月下泛着迷幻的银灰色。
他哭了?大人们不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嘛,这家伙怎么那么没出息,亦绾想问,却又把刚到嘴边的话给生生地憋住了,心里寻思着,他想说自然会告诉她,况且冒冒失失地打探别人的**搞不好就会戳中别人的伤口,岂不是自讨没趣?
家明察觉出她鬼鬼祟祟的欲言又止,仿佛自我解嘲地笑着说道,“月色太美,迷了眼睛,呵呵。”
亦绾其实心里明白这家伙一定是憋屈了太久了,以前也总听爸爸说过家明的父亲阮震霆,这个老战友家里是相当的有钱,好像是继承了上一辈人在叱咤风云的商海里打下来的半壁江山,坐拥亿万资产,在房地产和旗下的各式产业链领域赫赫有名,富甲一方,就是人们嘴边长挂的所谓的‘富二代’。
但阮震霆为人却宽厚平和,睿智正直,待人接物谦卑有礼,全无半点沾染那些富贵人家纨绔子弟的不务正业和佯狂狷介顽劣不堪的污渍行径。
但是俗语有一句,“有的人天生就不是干那事的料子”,阮家明的父亲在做人方面处处打点得稳妥周全,滴水不漏,但天生就不是一块能够打理好家族企业的成功的管理者。
至于家明的父亲为什么会把大好的青春年华留在部队里,而不是像一般的高级企业家继承人一样出国深造mba工商管理课程以便更好的打理家族企业,估计是源于家明的祖父骨子里就渗有浓厚的军人情结。亦绾对家明的身世了解,也就是从父亲的嘴里听来的支言半语,反正都是一些模糊的概念。
况且他印象里的阮叔叔就是一个和蔼可亲儒雅敦厚的形象,哪像平时从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有钱人暴发户,一个个有了点臭钱就鼻孔朝了天,一副趾高气扬的丑恶模样,看了就让人恶心。
“嗳,阮家明,你家是不是很有钱啊?”亦绾忍不住心头的疑惑,就免不了狠狠地俗了一把,就当是满足一下一个尚处于十三四岁被青春偶像剧里的灰姑娘遇上王子的情节深深毒害了的少女的好奇心吧,嘿嘿!
“呃……这个……那个……这个……亦绾,你刚才不是说少了一只萤火虫吗?别急别急,哥哥我立马给你捉一只过来……”他抓耳挠腮地结巴了半天,最终还是拐弯抹角地岔开了话题。
“切,小气鬼,不说就不说,本姑娘也没准备去你家打劫去,有那么防着的嘛!不过少了的那只萤火虫嘛,我要你欠着我的,要不然你哪能时不时地想起我啊?”亦绾是鹦鹉学舌,想起方才家明说的那句没逻辑的台词,就顺便调侃一下,可是说出来的时候,才觉得浑身一哆嗦,真肉麻,哪像她率真甜美的野丫头的一贯的风格,再想起先前的小俏妞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心里嘀咕着,阮家明啊,阮家明,你就是一个祸害人间的十恶不赦的害人精啊!”
“姑娘,肥皂泡沫剧看多了吧,什么你记得我,我想着你啊,那些不过就是学校里游手好闲的男孩子们追女孩子的时候使出的花言巧语的伎俩,哎,小丫头片子就是小丫头片子,”阮家明故作老成地笑着摇摇头,弓着食指头用背面轻轻地敲着亦绾的额头。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试试?哼,反了你了!”亦绾本就老大不情愿地被他占了便宜去,况且是他肉麻在先,自己不正不经的,还恶人先告状,反倒把她说成了那个恶心死人不犯法的小情话的始作俑者。
亦绾心里正好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阮家明还不识好歹地拿她开涮,岂不是火上浇油?萧亦绾活像只熊熊燃烧的小火龙,两只手握成拳头攥得紧紧的,正想一拳揍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天边‘呲啦’一声炸雷轰隆隆地从黑云里滚过,闪着一道道刺眼的分叉的亮光,紧接着就是几滴小水珠子滴到亦绾的胳膊上,冰冰凉凉的。
那轮本来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月亮又像个黄花大闺女似地害羞地躲进了影影绰绰的黑云里,一搭黑,一搭白的,一开始还有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朦胧胧的美感,然后就是瞬间无影无踪的漆黑一片。
糟糕,亦绾忽然想起昨晚陪爸爸一起看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局部地区会有雷阵雨,接近盛夏末尾的天气就是这样的阴晴不定,这一秒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说不定下一秒就狂风大作,下起倾盆大雨。虽然一般有月亮的晚上不大可能会下雨,但是瓜渡村是属于亚热带气候,况且山里夜间的湿气大,气候更是千变万化,翻脸比翻书都快。果不出所然,暴雨就像那盛夏汛期时节泄了闸的洪水,劈头盖脸地就灌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势如破竹。
亦绾狼狈不堪地抱头鼠窜本能地往大树冠里钻,却被阮家明一把攥住了手心给拽了出来,他喘着粗气,抹着脸上披披拂拂挂了一串串的小雨珠,声音里有急切地担忧和责备,隐没在雷声里,断断续续,“打雷下雨了,还往树根底下钻,不想活了是吧?”
亦绾这才想起来打雷下雨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找个大树根躲雨,水本来就是绝佳的导电体,要是一个炸雷顺着树干滚下来,那我岂不烤焦了。
亦绾自知理亏,也不和他争辩,忽然她觉得脚板底下有酥酥麻麻的感觉,像过电一般,她忙低头看时,才惊觉自己老半天都是赤着脚的,鞋子埋在沙滩里了,她吓得浑身一哆嗦,条件反射地跳起来,阮家明却突然把她的两个胳膊挽过自己的脖子,然后手一托,亦绾本身就瘦瘦小小的,他一施力就把亦绾给背上了背,他的背给了亦绾一种很温暖的支撑,她第一次肯服服帖帖地接受着他的的肌肤紧贴的触碰,像只慵懒的小猫咪,没有一丝抗拒。
难得在这样的暴风雨里,阮家明背着她还能健步如飞地穿行在枪林弹雨的山道狭路里,最后终于找了个摇摇坠坠的小破庙落了脚。
夏季尾声的雷阵雨就像女人那善变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是和亦绾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玩笑,亦绾和家明很悲催地就成了这场玩笑里的落汤鸡,浑身被淋了个透湿。
晚夏的夜晚是很凉的,一阵雨后的从山谷里刮来的凉丝丝的清风拂过身体,亦绾打了个冷颤,又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头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家明把身上仅有的一件白色t恤衫脱下来打着赤膊拧干了水,捣了捣亦绾的胳膊,准备给她擦擦身上的雨水。见她纹丝不动,浑然不见平日里的活蹦乱跳,倒像一根烈日下被烤得发了蔫的小菜秧。他赶忙用手心去贴在亦绾的额头上,滚烫的感觉竟然让他恍了回神,亦绾嘴唇煞白,无力地拍开他的手,他这才慌张地说道,”亦绾,你发烧了?!”
亦绾不耐烦地捋了捋被雨水雾湿的长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知道,离心脏远着呢,死不了。”
亦绾从不喜欢在别人跟前示弱,也不逞强,生病也好,流泪也好,那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痛也是自己的,与旁人何干?然而这一次,她不知怎么地,突然就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张浸了水的慢慢湿软下去的硬脆的纸张,连说话的语气和灼烫的呼吸也变得缓慢下来。她忽然开始卑微地祈盼那一刻短暂温柔的停留,那带着微微凉意的手心,是暴风骤雨后的最先攫取的一丝晴暖。
阮家明看着亦绾被灼烧得面红耳赤的脸庞,他的手始终紧紧地攥着亦绾的手心,心急如焚,声音里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担忧,“亦绾,这么烧下去会出事的,不行,我得下山看看,说不定会有别人遗落下来的船只呢?况且这么晚了我们俩还没有回去,叔叔阿姨会担心的。”
亦绾没有作声,她心里乱糟糟的,就算二狗子那群人没有良心,可是爸爸妈妈都不是糊涂的人,没理由不着急自己和家明的下落,那为何迟迟不肯来找他们救他们呢?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亦绾不敢往下想,她心里一直像塞了块大石头,惴惴不安。心慌害怕的直觉令她惶然失措地回握住家明的手,声音突然就哽咽了起来,“别走,家明,别走。”
坚硬的不喜欢被轻易靠近的小刺猬终于软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她真的是病了累了。家明又将自己的白色t恤衫拧了拧水,然后叠成一条长方形毛巾贴在亦绾的额头上说,“可是你的烧不退……”
亦绾忽然打断他的话,“家明,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说着说着,说不定我的烧就退了呢?”
家明想着这丫头不会是烧糊涂了吧,但终究拗不过他,搜肠挂肚,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憋不出半个字。
亦绾笑他,“笨蛋,还是我说个给你听吧,竖起耳朵好好给我听着。”
家明真的就把自己的两个耳朵拉得长长的,一副非常认真的模样,笑着说,“愿洗耳恭听。”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一个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
…”
阮家明疑惑不已,抓耳挠腮地追问,“老和尚对小和尚到底说了什么呢?”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对小和尚说啊!”
“对啊,我就是问你,老和尚对小和尚到底说了什么呢?”
“就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对小和尚说啊!”
“……”
“……”
两个人欢快地你一言我一语,这个风云骤变的夜晚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只是亦绾的高烧直接导致第二天突然的晕厥,迷迷糊糊中她就只记得自己趴在一个人的背上,一颠一颠的,焦急地向下,向下,熟悉的汗水的味道,混合着泥土,果子,青草和鲜花的清香与芬芳。
第6章 虚惊一场
醒来的时候,亦绾感觉手背上传来一丝丝疼,原来是瓜渡村乡村小诊所里的小护士在替她拔针。
家明坐在床边的椅凳上替她按着那细长梗子的棉签,床头还站着二狗子和小泥鳅,两个人慌慌张张的脸上又是愧疚,又是不安,看到亦绾终于醒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二狗子是蛮活络的一个人,见亦绾没有劈头盖脸地责备自己,就连忙找了两个纸杯,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用另外一只纸杯慌不迭地兑过来兑过去,把滚烫的水兑得温烫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递到亦绾的手里,嘿嘿地赔着笑说,“医生说,发烧多喝水好,多喝水好!”
亦绾虽说心里挺气他们的,但毕竟她也不是一个刁蛮任性不讲理的人,况且二狗子虽说平时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但对待朋友还是挺仁义豁达的,他也许有他自己的苦衷,那自己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其实昨天那群抢去他们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