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凡事-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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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想收了口,唇线倏地一松,脸色瞬间就罩下来一层阴沉,他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冷冷地盯着那扇贴了反光膜的车窗玻璃。
“就这样吧,小边。”
车窗玻璃缓缓降下来一个两指来宽的缝隙,张国毅从中露出一双深邃得发暗的眼睛,淡淡道:“时间不早了,上学去吧!”
说完不等边想有所反应,车子便卷着尾气扬长而去,那态度敷衍得露骨,分明一副不愿意再在他身上多耗上一分半秒的做派。
边想手握成拳,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远去。
光影浮动,路人匆匆往来反复,他就是唯一驻留。
他在大门口站了很久,辗转流逝的光阴宛若细沙过隙,瞬间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东面的阳光直射,街边小店门前的红色遮阳布被放了下来,在他眼底映出了一片猩红,他脑中一片混乱。
半晌,他动了动唇,神色中泄出那么一点儿茫然的味道。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收回视线,看到不断闪动的来电提示时条件反射就是挂断,可就在手指移到红色按键上头时,他却鬼使神差地顿住了,然后迅速按到相反的另一个绿色按键上,接通了电话——
“小想!”沈昀佳急促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你去哪里了!快回来!出事了!”
他脑中“嗡”的一声,空白一片。
第126章 云涌(一)
赶到家里时,拍到边想眼前的是一张搜查令。
他盯着那些穿着机关制服的陌生人在家四处翻动,深吸了一口气,强撑起笑容问道:“怎么回事?”
来到鮀城的这些年间,日常接触养成的生活习惯早已磨掉他身上那一层本就不甚明显的北方口音,他的音调上带了点潮闽地区的口音,这会儿发出音来,竟带着单薄的颤抖。
主卧有人影走动,书房里动静不断,边想用粗略地扫过一眼,光是客厅里就有两三人在四下翻看——
从主卧到书房,再从客厅到边想的房间,那些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他们戴着白手套,夹着记录本,每每拿起一样东西,都要仔细端详上几分:矮几上的木核桃,橱窗里成排成列的酒,柜子上的青白玉卧佛翡翠挂饰,墙上挂着的鉴赏都不懂的书画,甚至连他爸的实木功夫茶桌都被仔细敲了一番……末了才一条条登记造册,当中大部分物件,都是他平日里看惯了“毫不起眼”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微妙,一群陌生人,公然登堂入室,还自带工具,对着自家天天睁眼见的日常家电、家具摆设端详个没完,将它们每一样都翻来覆去地拿在手上仔细琢磨,就好像那些最普通不过的东西一夜之间成了什么古玩文物一样。他们像是在估算价值,又像是在追查证物,完了还进行一条一条进行记录、封存和收缴……
边想茫然,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一天你错愕地发现自己每天用来吃饭的瓷碗原来是出土国宝一样,被有关部门监控到了,现在必须要上交国家……
大厅里唯一名没参与翻找的女同志回答了他的问题:“边振华涉嫌利用职务便利贪污受贿,已经被捕……”
那音调平板而冷漠,可愣是令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一阵眩晕。
“放你狗屁!”边想骤然暴起,打断了她的话,一把推开那女人冲进书房。
书房是他爸平日在家处理公务的地方,多少个夜里,他都看着他爸架着眼镜坐在大班台前一份份批阅着文件一页页标记着备注,那也是整个边家里最有井然序最庄严安静的地方,连边想都不敢轻易在里头犯熊,所有动过的物件都得在用完之后及时归位——
可如今却被翻得一片狼藉:电脑主机被打包好了放着,保险柜上了封条被搬到了过道上,地上一个瓦楞箱里堆着一摞摞文件夹和一叠叠的资料堆……
还在里面埋头忙着搜找东西的三个男人看到边想冲进来,迅速上前拦截。
“你们什么东西!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边想像疯了一样朝那两个正翻动他爸书架的男人身上扑去,旁边另一个就近的男人见状试图上前拦截,可他实在小估了十七八岁年轻小伙儿暴怒之下的物攻水平,刚到跟前眼睛一花就被掀翻在地,书架前俩男人被他这咄咄逼人的阵势吓得一惊,下意识后退,撞到书架的一刻又随即想起自己身份,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前来大喝,“站住!”
“滚出去!”边想勃然大怒地吼着,这段时间来所压抑着的所有愤怒、不甘、委屈与恐惧决堤而泄,纠集成一股来势汹汹的满目猩红,他就像一头失了控的公牛,挺着两角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可没还没冲出几步,又被人从后面给擒住了。
边想抡起胳膊肘猛地向后撞去,就这么毫无缓冲地顶在身后男人的胃部,那人闷哼了一声,捂着肚子蹲下了,但刚才被掀翻的第一个男人很快又伙同同伴赶上来,一人一边架住他胳膊往后拖,边想悍然不顾地反挣,手被制住了就举起双腿往前蹬着试图解脱束缚,一米八五的大小伙一股横气挣起来劲儿大得吓人,两个成年男子都差点要压制不住,最后无法,两人将他手臂往后反剪着往下一按,用膝盖顶住他后背,这才堪堪控制住场面。
“滚!”
进门后还来不及脱下的外套被强行剥下卡在手臂上,紧紧地束缚住了他的行动,边想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动弹不得的境地让他绝望地发出了一声嘶吼,他又用力挣了两下,那两男人怕他被挣脱,手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双腿才刚离地要往前踹,身后二人力道加重,边想的手臂随之发出惊悚的“喀”一声。
“小想!”沈昀佳一惊,举步就要跟着冲进书房,却被外头那女人伸手拦住了。
她扶着门框阵阵发晕,看着边想被两个男人架出书房来贴着墙角站着。
这个继子从来追求衣着光鲜形象喜人,哪怕是下楼买个早餐都要从头到尾配足一套才肯出门,那是眼前这个气息不稳凌乱不堪的人能比的?
这人上衣早被撕扯得看不出原形,在凉爽宜人室温下硬是扎出了淋淋的汗渍,卷湿了他那不驯的短茬头发——沈昀佳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狼狈过。
他此时像是透支了所有力量,胸口起伏不断,又凶又狠地喘着气,一双眼睛憋得赤红,横戾地在那几个来来去去的人影中不断巡视。
“小……小想……”沈昀佳哆嗦着想靠近,却被他狠狠剐了一眼,退了两步。
那眼神带着刀,凶戾得能杀人。
“你这下可算满意了?”他低吼道,“满意了!?”
他像是要把这一切的仇恨都加诸在沈昀佳身上,在所有的冤债中找到个源头的主儿来泄愤,他就是走投无路的野兽,被逼到穷途只能照着末路的南墙一头撞上去!
“现在边家完了!完了!”他又开始挣扎,双目血一样的红晃晃,整个人就如同疯一样爆怒而起,只不过这次的目标不是那些穿着制服在他家四处翻看的人,而是沈昀佳!
身后两个成年男子差点脱手,其中一个飞快在他膝盖窝踹了一脚,他往前俯冲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
沈昀佳惊魂未定地护着小腹。
接着一张签章齐全的纸质文件“啪”一下在边想面前展开。
“这是搜查证。”穿着制服的女人冷冰冰地透过一层刻薄的镜片看着他,那音调平稳八百,半点起伏都没有,“请配合调查。”
边想狂暴失控的表情瞬间凝固——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问他,绝望是什么滋味,边想肯定会嗤笑着回一句“痴线”——谁他妈会没事去设想“绝望”。
可如今,看着这群陌生人在自家忙碌地进出着,他前所未有地由衷真切感受到了这两个字的一笔一划。
他呜咽了一声,缓缓跪到了地上,缩成一团。
这一天,他找不到他爸了,而同时,一群“暴徒”带着所谓的“搜查令”而来,将他的家“洗劫”一空。
他的家,没了……
边想长到如今虚十八的年岁,一路平坦无碍,一路意气风发,他努力地经营着他的人际关系,风光霁月地在他爸画出来的那条道上走走停停,没有质疑也没有不满,因为他知道那就是他该走的路,他甚至连未来十年的计划都已经列好了就待一路走到就水到渠成。
他兄弟成堆朋友成群,每个人都以他为中心为焦点,他自诩老大,凡事都要说上头一份,说要往东,后面哗啦啦地跟着一群人连西边都懒得瞧上一样,很少有人会质疑他,因为他就是“可靠”的代表。
他何时经历过这种崩天裂地的撼动?
那些人动作迅速,很快翻遍了边家各大小角落,连边想房间那一柜子的手表都被缴了“赃”——
被他一胳膊撞得扶着墙蹲了半天的制服男人抱着一个大箱子从他房间出来,路过他跟前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那箱子尚未上封条,边想从半闭合的罅隙中看到里头满满一箱子全是他爸给他买的所有形形式式的手表。
他龇目欲裂,嘶吼着欲一跃而起,又马上被人扣住了肩膀。
那男人冷哼了一声,颠了颠满箱子沉甸甸的手表说:“大手笔啊边少,这里头换一套精品小户型都绰绰有余了!”
他爸的消息是在之后陆续传来的。
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爸刚到省城就被人带走了。
有人说他爸那时候都准备上台汇报了,结果临上台前被请出去了一趟便再没回来过。
还有人说他爸这次去省里就是去疏通关系寻求庇护的,可奔波了大半,始终没等来他所求的……
边想有点茫然地看着满屋子的空荡荡。
现在,他已经无暇兼顾这些了,整个家随着他爸的出事而早就不叫一个家了,他唯一想弄清楚的,就是他爸眼下的情况。
可在四下走动关系之前,他们首先还得作为人证的一部分前往检察院做笔录。
边想未满十八周岁,被侦查人员带走的时候,本该由法定代理人跟随,可边家在鮀城算是独门独户,他爸一落罪,唯一的监护人自然就只剩下个沈昀佳,但同时她又身为边振华配偶,本身就已是一个重要的人证,所以当天,他们娘俩是一块儿进了检察院大门的。
边振华工作上的事边想一概不知,侦查人员就是了解了一下他家里的基本情况后就很快让他走了,对于从他房间里收缴来的贵重财物倒是提也没提,大概是觉得老子疼儿子,舍得在他身上花钱是人之常情,边想的存折也被他们翻出来了,里头最大一笔支出是前几天往姜维户头去的,出于某个以边想当前的阅历没能想通的原因,这一茬被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最终存折没被收缴上去。
倒是沈昀佳,配偶的身份令她对边振边华的所作所为难以做到全然无知,边想不知道检察院的人从她口中挖出了多少东西,只掐着时钟算出了她足足在里头待够了十二小时才得以归家。
她的状态很差,一个女人孑然一身,背后半点无倚靠,身边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继子又视她如仇敌,精神上的焦虑加上身怀有孕,不论心理上还是身理上所承受到的焦虑与压力空前巨大,她脸色血色全无,几乎昏厥在现场,最终才在一个女侦查员的陪同下回了家。
他们是真的孤立无助了!
第127章 云涌(二)
一天的奔波让人身心俱疲。
夜里,边想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脚身形佝偻地蜷缩着。
他双目放空,唇角干裂,仅着紧身背心的他露着两条肌肉线条明朗的小臂,上头还有早上反抗时落下的淤痕,此时用“憔悴”二字尚且不足以形容他一天的焦虑烦躁与滴水未进交织下现出的难看脸色。
他的左臂松松地屈在身前,手指头神经质地抽动着,右手臂搭着床角在另一面垂落,食中二指之间夹着一根香烟早已燃去大半,忽明忽暗的烟头火星中白烟冉冉,一缕一缕地慢慢游荡在小房间并不宽裕的空间里。
墙壁上大大小小贴着一水儿的奖状,映在眼底只剩下花花绿绿的色块,他冲着那堆色块发愣,陷入了一种几近于不知所以的状态。
手机关了机,被倒扣着丢在床上,揉得瘪扁的烟盒和烟屁股在他身边七零八落地散开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久未散去的烟草味儿。
唯有耳鼻间熟悉的味道才能带来心安。
烟是之前从他爸那儿顺来的,这还是压在书包最底层的存货,点完这最后一根,便再没有了——他家的烟酒今早都被一并打了封条抬走,成为所谓的“证物”中的一部分,储藏室扫荡得空落落一片。
平常他爸在这方面盯他盯得紧,他本身烟瘾也不大,偶尔嘴痒时叼上一两支也就顶天了,一包能抽个十天半天的不在话下,可今晚实在控制不住——
焦虑与不安令他几近崩溃,他就像是个末期瘾君子,思维与动静全然不在自控之中,满脑子充斥着焦躁和多疑,病急乱投医之下唯有用这股烟熏缭绕,赚得那一时半会的心理慰藉。
吞云吐雾中,那是书房里常年充斥着的烟草味儿,有了它,他才能将心率往下压。
最初的焦虑与恐惧,被烟熏缭绕的烟草味掩盖过去,麻木与茫然随即无接缝覆盖而上,席卷了他整个大脑,他明明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硬生生被体内杂乱无章乱窜乱撞的万千思绪逼成了压抑。
该做点什么呢?
又能做点什么呢?
明明不久前他还就虚十八和实十八跟于锦乐抱怨过,声称包括他爸在内的那些人都当他是不经事的小孩儿,半点也不相信他的能力……可到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就是个屁事不懂尾大不掉的小孩儿,他甚至连阻止那些人搬空他家都办不到!
是啊,他有什么能耐呢?就凭他自以为是天下无敌的所谓“讨喜”吗?
早上张国毅的那个态度,早已说明了一切。
没有他爸,他凭什么去讨人喜欢呢?学校的领导老师会多加关注自己,不也是因为他爸的关系?没有他爸三天两头借着关心儿子的缘由约着学校领导们吃饭应酬,他们凭什么在上千名学生之中就偏偏特别关注他边想?就连玩到一块儿的哥们,王志超之流的,也很大程度是奔着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