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时代的爱情-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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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到半山腰就爬不动了,桃花贼忒嬉嬉地说:你这人不怀好意,是不是想撑得我走不动路,然后你来背我?灭狗屎,我说过,你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她这番话说得很宏亮,尤其最后那个“屎”字,更是拖长了音调。我平时被她蹂躏惯了,也没什么,只是邻桌两位淑女很不满地发出了异响,有一位还用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另一位很义愤填膺地说:这人怎么这样儿,没看人正在吃饭吗,什么屎啊尿的,能不能五讲四美一下?
我对她们的抗议置如罔闻,只是表情木然地扒着饭,桃花却伸出舌头,对着我偷偷做了个鬼脸。
我实在太饿了,干掉两小碗米饭后,桃花已经如坐毡了,只是不好意思催我,鼻子里吭吭作响,大约是在抗议吧。当我又要了一小碗饭,伸筷在菜盘里打捞菜叶时,桃花实在看不去了,说:你的吃相也太动物凶猛了吧,仿佛最后的晚餐似的——你能不能别暴饮暴食了,咱还赶着去爬山呢。
我嘴里嚼着饭含糊不清地说: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咱们的传统教育——都让我们要勤俭节约,别浪费粮食,其实一点儿也不顾及我们胃囊的承受能力。
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盘里的菜汤往碗里浇。桃花哼了一声,站起来就往门口走去。我没理她,只是加大马力,三下五除二的把饭吃完。当我咽下最后一粒饭时,不由得伸了伸脖子,打了个饱嗝,慌忙倒了一杯茶水,仰脖子喝了。正待离座,邻桌那位女子问我:那女的是你什么人啊,怎么说话那么粗鲁?而且还不让你吃饱饭,真是太过分了。
我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披上一对她们笑着说:你们别计较,那是我乡下的老婆,向来粗鲁惯了,唉,如果不是看在孩子份上,真想一脚把她给踹喽。
我本来以为她们都会点头称赞,来句该踹该踹啥的,却见她们又低下头心无旁骛地吃饭了。我纳闷不已的转过身来,却见桃花横眉立目站在我背后。
这场爱情如狼似虎(26)
上山的路上,我一再为刚才的胡说八道而诚恳地认错,桃花只是昂着头拉着脸,根本不鸟我。由灵光寺到佛牙舍利塔到,她都没理我,直到半山腰的三山庵附近,才让我逮着一个套瓷的机会。
她本来跟我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反正就是要让人忍受若即若离的痛苦。到了半山腰那条干涸的山涧处,她站住了,望着不远处的什么东西发愣。
我走了过去,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山涧荆棘丛中开着数朵月季花,鲜红绚烂,委实好看,敢情她被那些花儿迷住了。只听她喃喃说道:你看这些花儿,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也能开得这样灿烂,比外面花圃花坛的花儿好看多了;可能正因为它们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开放,才能这样美丽动人吧。
听她口气,像是爱极了这几朵花儿。我也不知从哪儿冒上来的勇气,就沿着山坡滑到涧底,踩过一堆乱石,左手扶着一颗矮树,右手小心翼翼地伸进那堆荆棘,摘下那朵最硕大最鲜艳的月季花,返回来塞到她手里。
她先是一怔,然后慢慢接了过去,把花凑近鼻子,眯着眼儿闻了闻。
我不由瞧得痴了:唐诗里说人面桃花相映红,以前只能在脑子里意淫一下,想不到现在居然可以这样近距离地观摩,不能说不是一种幸运。
她犯痴完毕,睁开了那双妙目,我正要等她感谢几句,谁知她嘿嘿一笑,说:老灭啊老灭,你知道刚才你下去摘花的一系列行为说明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我很谦虚地说:至少说明我是一个好人吧。
桃花脸带佯怒的说:狗屁!第一,你故意破坏大自然的植被生态,说明你不是一个环保主义者;第二,你见火打劫,无故向女孩献殷勤,说明你是条潜在的色狼;三,你下盘笨重,说明你不会轻功……
听了前两条,我还能忍受,因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岳飞那么拽,都被高宗和秦桧给整没了,何况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可是,第三条实在太过分了,在这个互联网横行的时代,难道没有轻功也有罪?
正要悲愤难挡的跟她理论,这人却像小鹿那样蹦跳着往山上走去了。
由三山庵拾级而上,就是大悲寺了。此寺据说始建于北宋年间,迄今约有千年之久。山门殿上横着一条石额,刻着“敕建大悲寺”五个大字,乃康熙御笔。殿前两株银杏,枝繁叶茂,树龄高达八百余年。
桃花走近其中一株,向我招手,我正不明其意,她已伸过手来牵住我的,两个人手拉手去抱那银杏树,却是不能合拢。我摩挲着粗大沧桑的树干,心里突然涌起这样一个念头:八百年前,这树已经存在了,可那时没有我,也没有桃花;八百年后,虽然不知这树能否依然活在这个世上,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和桃花又没有了。恩,只有现在,我和她才真真切切地活着,虽然人生苦短,没有这树的寿命绵长,但至少我们可以活蹦乱跳,比起银杏树只能沉默着穿越千年的风雨,似乎也不逊色了。
两人进了大雄宝殿,看了一会儿殿中的三世佛和两侧的十八罗汉,便踅了出来。桃花干劲很足,又要往山上拾级而登,我却到大悲寺附近转了转,很想找到一株红枫。然而,周围只有风动竹林,沙沙作响,却哪里有什么红枫。
正自感慨,桃花轻轻掩了过来,问我到底在找什么东西。我叹了一口气问她:你看过老舍先生的《大悲寺外》吗?
桃花摇摇头:除了美容美食的杂志,我根本就不爱看书,如果你想勾引文学女青年的话,可就找错人了。
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大约是怕坏了我说话的兴头,就轻轻一笑说:看过怎样,没看过又怎样,你老人家有何指教呀?
我指了指那片竹林说:解放前,这里应该是一片枫林。有一位老舍先生最为敬爱的老师,姓黄,就埋在其中一株红枫下面。
我看她神色比较凝重,就继续说道:这位黄先生生前非常热爱学生,后来在一场风潮中,被人无端诬蔑了,因此在上课的过程中,被窗外某学生掷进来的砖头砸中了太阳穴,鲜血直流。众人要把他送往医院,但他却以自己是学监、校长们都不在为理由,不愿离开学校。直到第二天,他都开始说胡话了,才在校长的坚持下,同意前往医院治疗。可是,临去医院之前,这黄先生硬是要把学生都召到礼堂,然后说了一句话:无论是谁打我来着,我决不计较!后来,医院没能抢救过来,他死了。他的墓就在这附近,老舍生前只要有机会,就会来此祭奠他的老师,黄先生。
听到后面,桃花却皱起了眉:你说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归纳一下中心思想?我人笨,请见谅。
我没理会她的讥讽,只是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我们活在世上,确实不应计较太多,不然的话,就永远不会快乐。
桃花哟了一下,啧啧地说:难道你已经看破红尘?难道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日子里,崭新的灭绝师太就要隆重诞生了?不管你想当尼姑还是想当和尚,在这里都很方便,直接找人剃个光头就行了——放心,你那辆山地车我会替你扛回去的。
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就算我削发为僧,见了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也会马上就还俗的。
这场爱情如狼似虎(27)
桃花俏脸一红,略微低了低头,但很快抬起头嘻皮笑脸地说:原来你是个花和尚,不过,如果你有鲁智深那样的本领,本姑娘也许会考虑嫁给你的。
我不无鄙夷地说:现在是21世纪,你别对冷兵器时代的流氓草寇念念不忘好不好?那鲁提辖要是活在当下,除了杀猪还能干点啥?
桃花也不无鄙夷地说:切,男人嘛,要有肌肉,要有力量,这样才能给女人安全感。
闻听此言,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并低头察看了一下胸脯,虽然没有阿诺那样突出的胸肌,但也不是全然排骨,好歹也有二两肉在。
谁知桃花“切”了一声,指着不远处一颗垂杨说:你别得意,很多东西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鲁提辖倒拔垂杨柳,呶,那儿有颗现成的柳树,有本事你过去拔起来瞧瞧。
那颗柳树直径长达丈许,盘根错节,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柳树是古人友情爱情的象征,我怎么好意思摧残它呢?那样太杀风景了吧。
桃花却不依不饶地说:什么狗屁爱情,酸溜溜的,总之甭给我废话,你要能把它拔起来,你就是力拔山兮的英雄,我就嫁鸡随狗的嫁给你。
真他妈的新鲜,我只听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桃花却说嫁鸡随狗,显然一点诚意都没有,但我还充满诚意地看着她,叹口气说:你还真幼稚,鲁提辖当初拔的柳树是颗幼苗,这么好大一颗树,十个提辖也拔不动;何况当初他只是为了吓吓那帮泼皮,如果见了你这样的美人儿,他也会浑身酥软,跟患了肌无力症似的。
这番话涉嫌溜须拍马,确实有点肉麻,我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在灵魂深处却受到良心的谴责。可是,没办法,人都喜欢听好话奉承话,而不是真话,女人尤其如此。当然,这些经验都是我随着成长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并不是什么先知先觉。我以前也特别喜欢说真话,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位阿姨问大家她漂不漂亮,小朋友们不假思索地嚎道:漂亮!只有我张口结舌没说话,那阿姨扭着腰过来问怎么回事,我盯着她嘴里那两颗突起的大门牙,怯怯地说:阿姨,你的牙齿有点大。我没想到的是,我话没还说完,那阿姨就伸手搡了我一把,恶狠狠地说:起来,站墙角去!
从那以后,我在评价女人长相的问题上一直很囫囵吞枣,再不会去较真了。尽管我不会刻意地取悦别人,但只要有女人问我她好看不好看,那就不管她是多么的乏善可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好看”两个字。
当然,这里面也有很多学问,需要灵活运用,不能生搬硬套。对确实颇有姿色的女人,你要夸张一下,比如先吃惊地“哇”一声,然后盛赞“美女”、“靓妹”;对确实没有姿色的女人,你就不能夸张地做出吃惊的表情,那样会让她疑窦暗生,以为你被她吓坏了,正确的做法是心平气和地说:恩,你很可爱,很有自信,而自信才是女人美丽的关键。
我正在心里想着这些用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经验,只听身边的桃花轻声的问我:老灭,我真的那么样漂亮吗?连鲁智深那样的大块头也能电趴下?
这时节,天高云淡,干净纯和的阳光撒得漫山遍野都是。桃花的额上、脸上、身上,也镀满了阳光,我甚至看到阳光在她长而弯的眼睫毛上滚动。她的脸颊有点潮红,也许是运动引起的吧,因为这潮红是那样的健康,透着不可抑制的活泼。
我忽然想起古龙笔下的那位李寻欢,他在咳嗽的时候,脸上也会泛起潮红,但那是病态的嫣红,仿佛一团地狱里的火焰;而桃花她,却是粉红,好像一盏中、泰、缅边境的罂粟花,宁静却又生动地绽放在这个世界上。
我出了神,正要由艳丽的罂粟花联想到让人不能自拔的毒品,桃花却是恼了,以为我故意对她的相貌语焉不详,重重的哼了一声,抢先向上面香界寺方向跑去。
当然,她也是跟我一样的狗脾气,很多事情都不会往心里去,因此除了人身攻击,我们很快就又互相嘻笑、扯皮、讽刺、挖苦了。
这样一路走来,我们很快就登到了山顶,甚至到了最高处的宝珠洞。有时我心里恍惚地想,我到底是在攀登这触手可及的八大处公园呢,还是在攀登传说中那座缥缈神秘的巫山……
从宝珠洞出来,我怕她体力不支,便提议早点下山返城,但桃花偏生不依,非要穿过山梁,到那边的证果寺去看看。我拗她不得,只得随她性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证果寺一行会引出一桩大不大小的祸事来。
这场爱情如狼似虎(28)
证果寺位于卢师山深腰处,依山而筑,寺门前面有一眼水池,名唤“青龙漳”。进了山门,便是一堆玲珑剔透的假山。院内殿前有一小亭,亭内悬着一口铸于明朝成化年间的古钟,梁上还另外缒下一根长绳,拴着一根撞钟之用的木棒。那钟身上刻着《摩诃般若波罗密心》的经文,我们装着仙风道骨的样子去阅读那些文字,却是丝毫不明其义。
正觉乏味,要向西北角的秘魔崖走去,过来一位寺院的工作人员,问我们想不想撞钟,十元撞一次。我心里想,我们又不是和尚,何必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何况还要花钱,并非撞了白撞,因此便要摇头离去。
不料,桃花这家伙却喜动颜色,过去抬起那根看起来颇有份量的木棒,运劲往钟上撞去。不知是木棒份量重,还是她心不在焉,钟声响是响起来了,但很是低哑。桃花咬咬牙,又撞了一次,还是闷闷的轻响。
我在边上看着,那木棒撞的似乎不是古钟,而是我的心脏,十元一响,真是浪费啊,还不如买两串二踢脚听响,那声音至少比这要响亮得多。正自喟然,桃花却回过身来对我招手:喂,过来,咱俩一起撞。
没办法,我只好轻轻放下手里那朵她移交给我的月季花,走过去搭住木棒,两个人咬牙切齿地荡起木棒,狠劲朝大钟撞去。只听瓮的一声长鸣,不仅把我们吓了一跳,而且把院墙外头树上的栖鸟也吓得朴楞楞振翅而飞。这钟声洪亮中透着浑厚,圆润中铺着深沉,送出很远依然余音不绝。
桃花眯起眼儿仰望浮着数朵白云的天空,似乎陶醉了。我的心里也有点激动,想起了王维的“寒灯坐高馆,秋雨闻疏钟”。虽然没有他那份顿悟的安宁,以及由这安宁而带来的快乐,但我内心,也是雀跃不已。具体原因倒是不详,也许跟这钟声的寓意有关吧:终结某些人事,开始某些人事。
两个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