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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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长官相信死而复生吗?”】
隔着二号窗口的城市监控,柯璇听到许景琛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看到对方笑着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身后的温琪,他的太阳穴上还抵着温队长的配枪,仿佛丝毫不在乎自己危在旦夕。
他像是早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唇角始终挂着愉悦的笑意。柯璇看到他将漂浮在身前的移动终端开启了共享模式,露出视屏通话里的场景。
他说:【“温长官,现代科学将灵魂定义为一种具有固定代码的数据信息,倘若将这段数据信息塞进永远不会死去的机械里,人类是否会在某种程度上达到永生?”】
【“人们的感情究竟是由什么定义的呢?死亡是否取决于大脑活动停止的那个瞬间?”】
【“如果一个人曾经失去了所有生命反应,如今又再度被激活,那么他算不算死而复生?”】
【“我们又要怎么确定,活过来的是他本人?”】
柯璇看到许景琛笑了。他坐在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身上落满了夕阳的柔光,含笑的眼睛轻弯着,就像发现了玩具的孩子一样。
他靠在椅背上,抬着手,用指尖轻挑了一下温琪制服上的扣子。
他说:【“温长官,您觉得这个‘复活’能够实现吗?”】
柯璇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光屏对面的许景琛太过镇定,面不改色得就好像他已经观摩过一次剧情。他知道温琪为什么会来,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他甚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
柯璇猛地回过头,她撞进唐越的视线,从对方的瞳孔中读出了相似的震惊。
她想着因为,这一切早就写在了许景琛的剧本里。
主控室里悄无声息,唐副官一边查看着虚拟光屏,一边圈出了警力部署的大致范围。他说:“已经有人过去了,但目前只有温队长一个人在里面,我们没有搜查令,贸然闯入不符合规定。”
“没有什么规矩,”柯璇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对着半空中的光屏命令道,“闯进去,有事我担着。顺便通知技术部门,我要求申请三号城市监控的近地权限。”
然而太迟了。
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里,许景琛已经放大了视频通话的界面。
清晰的准星正隔着布满毛绒玩具的橱窗锁定着一身纱裙的少女,柯璇猛地抬起头,在三号窗口的监视界面里,实验品A3206正坐在少女的对面。
……
“陈彦说,你想和我谈谈。”
印桐保持着微笑,将卡布奇诺推到Christie面前。
娇小的少女在圆桌边落座。她低着头,颦眉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微垂的睫羽就像颤抖的蝉翼,无端展现出一副娇柔和脆弱。
她说:“桐桐,对不起。”
“对不起”有很多定义。
它通常被用作对于一件事的反思和道歉,偶尔也会成为肇事者祈求怜悯的开端,它仅仅由短短的三个字组成,却总能以最大限度地博取听话者的同情心。
所以当这句话从Christie的嘴里冒出来,印桐觉得,他大概还有很多下文可以听。
他看着Christie小巧的耳垂,看着她纤细的脖颈,他试图从外表上分辨出对方和“传统意义上的人类”之间的差别,试图从Christie柔软的发丝上找到安装接口的蛛丝马迹。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笨拙的犯人,为了洗脱罪名竭尽全力,然而他对真正的罪犯毫无头绪,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印桐的视线从Christie的太阳穴上掠过,对上她澄澈且明亮的眼睛。
她说:“桐桐,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保护你。”
……
柯璇烦躁地抽了口烟。
她从三分钟前就不断地向技术部门发送申请,得到的回执却始终只有一句拒绝。对方声称城市监控目前归于中央城的最高权限,换句话说就是,给你看都不错了,想要拉近,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睡吧。
什么是中央城的“最高权限”?
柯璇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上头那帮老爷子决定调整空网数据的时候。彼时中央城的最高权限掌控在eve手里,所有的数据信息都会经由她处理过滤,然后投入到各个部门实施运行。
可现在内部人员都知道,eve那姑娘自己打破立柱凭空消失了,他们连人都找不到,到哪去获得“最高权限”?
柯璇烦躁地抽了一大口,将烟碾灭在了扶手上。
二号窗口里,疑似商业街爆炸案主谋的许景琛已经被人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柯璇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头痛,索性驱动着城市监控,围着ELF公司内部转了一圈。
这公司看起来不大,从业人员少得可怜。柯璇瞅了半天突然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一仰头,正巧撞进唐越的视线。
“温琪呢?”
唐副官刚挂了电话,脸上少见地堆满了烦躁。他说:“温队长刚才不知道在许景琛的终端里看了什么,我们的人刚冲进去,就看到他疯了一样往外跑。”
“他往哪跑?”
“没看清,”唐越皱着眉又拨出去了一通电话,“他们说注意到的时候,温队长已经进上了车行道,看方向应该是往商业街这边来。”
柯璇皱着眉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将面前的监控窗口调整了一下位置,正看到二号窗口里的许景琛被捆着带出了工作室。
他的唇角还挂着微笑,偏着头看向城市监控的方向,他就像隔着小巧的电子眼看见了屏幕后面的柯璇,薄唇轻启,开合间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字眼。
他说。
“砰!”
玻璃碎裂声在六号窗口里炸响,柯璇猛地抬头,在所有窗口化为光沙之前,看到了一张满是污血的脸。
……
Christie在笑。
穿过橱窗的子弹瞬间击穿了她脆弱的脑袋,带着玻璃的碎裂声,坠进殷红的夕阳里。
印桐看着她踉跄了两步,身体前倾着倒在面前的圆桌上。她像个失去平衡的人偶,砸翻了桌上的卡布奇诺和小蛋糕,雪白的纱裙渐次浸染上棕色的咖啡液,滴滴答答得满是狼狈的模样。
然而她没有站起来,就像是大脑传达直立的神经被切断了一样。她仰着头趴在圆桌上,被子弹击中的半边头部裸露出苍白的素体,胶质的眼球向上翻着,牢牢地锁定了印桐的方向。
她还在笑。
她的另外半边脑袋依旧保持着几息前的模样,莹白的皮肤上还泛着浅浅的红晕,小巧的朱唇仿若刚摘下的樱桃,每一处都漂亮得令人赞叹。
印桐看着她柔软的发丝勾勒着小巧的耳垂,每一根发丝都像纤毫毕现。他看着她脸孔的接缝处散落细碎的光沙,那些光沙对面,被子弹击中的地方,苍白的素体就像劣质塑料一样。
印桐站起身,缓慢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猜测过Christie也许是科学院派来监控她的暗哨,也许是一台具有自我思维的人形机器,却未曾想到陪伴了他三年的少女甚至连机器人都算不上。
她只是一段数据,一段破坏了载体就无法凝聚的虚拟影像。她所有的表情所有的动作都是人为事先设定好的,所以当然无法理解印桐的挣扎,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想法”,她的数据库里只有应该执行的“命令”。
她只具有数据应有的判断能力,她的“思维”完全是由1和0组成。
她只是一个系统。
系统的“占有欲”,就等同于“囚禁”。
印桐向后退了半步。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陈彦曾说过:“Christie永远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和你生气。”彼时他以为是陈彦的劝说改变了Christie的想法,如今他才意识到,Christie不会生气,因为她不具有生气的“能力”。
如果陈彦可以改动Christie的数据,如果他可以篡改判定的条件,那么Christie将永远不会执行“生气”的选项。
所以,陈彦才那么笃定。
所以在科学院的高压监控下,他才被允许和Christie接近。
印桐踉踉跄跄地跑出甜品屋的大门,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什么地方走,也不知道自己可以逃往什么方向。
他站在马路中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看到铺天盖地的黄昏降临在视野里,空旷的商业街上多出了无数摇晃的人影,他们耷拉着脑袋,拖着肮脏腐烂的虚体不断前行。
炙热的夕阳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点,印桐看到甜品屋的橱窗里,Christie还扭曲着脑袋趴在桌面上。
她在笑。
只拥有半边脑袋的少女拧着头,看着他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她说:“桐桐,只有我能保护你。”
而后刹那间,彳亍在整条街上的路人都转过了头。
第53章 。18:45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中央城37号,通往地下密室的楼梯上,年幼的孩子正拉着老管家的手向下走。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他哼着刚学会的童谣,踩着楼梯一路走得蹦蹦跳跳,声控的壁灯随着他们的步伐在墙壁上亮起,男孩看着高处柔黄的灯火,忍不住惊叹着停下了步伐。
“管家爷爷,这是什么呀?”
他仰着头,缀着雀斑的小脸上跳动着好奇的神色,老管家忍不住蹲下身将他抱在了臂弯里。他说:“小澄,这是灯。”
“灯!”
“对,灯。”
“哥哥也见过这样的灯吗?”
老管家愣了一下,摇摇头,颇感遗憾地叹道:“哥哥还没来得及看见。”
“那哥哥什么时候能看见呀?”
老管家笑了,他说:“爷爷带小澄去见哥哥,小澄自己问哥哥好不好?”
温暖的壁灯再次向下延伸,孩童的歌声穿过漆黑的甬道通往地下深处。他不知道自己将见到的哥哥正沉睡在这条甬道的尽头,躺在纯白的无菌舱里,意识已经接上了数据终端。
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暖黄色的发丝与纤细的金属丝相连,隔着厚重的玻璃墙,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鼠。
他在找一个人。
一个只有他能保护的人。
……
eve仰着头,望着远处阴沉的天空。
黄昏渐次沉淀成浓郁的红酒,勾勒着重云铺散在天空的尽头。她睁着那双殷红的眸子远眺着云层间的城市监控,瞳孔间散开上万幅画卷,无数的人类在其间欢笑着、交谈着、嘶吼着、哭泣着,他们在这片黄昏下,体验着所谓的人生。
eve收回视线,发现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挡住了她眼前晦涩的夕阳。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来。
他穿着一身烟灰色的呢子大衣,样式是在大街上走几步就能撞衫的常见款。eve看着他对自己笑了笑,而后眼前一黑,她就被对方遮住了眼睛。
有什么东西贴在她唇上,eve仔细判断了一下,觉得男人应该是希望她做出“舔”的动作。
于是她伸出舌头,模仿着刚从终端里抽调出的数据,小心翼翼地用舌尖碰了碰面前的“物品”。
“感觉怎么样?”漆黑的视野里,她听到男人问。
“10%的脂肪,20%的蔗糖,3%的蛋白质,4%的能量,35%的碳水化合物,还有”
“eve,”男人打断了她的话,“我是说,它尝起来怎么样?”
“根据社交平台上收集到的数据信息进行对比,可能会有30%的人觉得太甜,70%的人在这种天气觉得太凉。”
eve停下了陈述。
她听到男人笑了,音色通过数据分析至少带有65%的愉悦。她的判定系统将男人此刻的情感归结于无奈,得出的直接结论,就是男人并不想听她再汇报下去。
于是她闭上嘴,几乎调用了此刻所有能调用的数据信息来分析男人的意图。然而社交媒体上文字信息繁杂多样,离开了六角阁楼下的处理系统,eve觉得自己根本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的计算。
——这种问题太难了。
——人类的思维回路到底是怎么构建的,他们难道不会因为过载而停止运转吗?
娇小的少女一动不动地站在夕阳下,仰着头,隔着男人的手看向他的方向,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茫然的表情。
于是男人笑了,他松开捂住eve眼睛的手,将冰淇淋贴近她的唇瓣。
他的眼睛里含着傍晚的柔阳,瞳孔中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eve看看他又看看唇边的冰淇淋,伸出舌头再次舔了一下,思忖半晌,慢慢地吐出一个字。
“甜。”
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没有接着这个字再问下去,大概是为了给eve留下一些分析处理的时间。新纪元后第一台具有自我思维能力的电脑自然拥有举一反三的能力,只不过科学院的那帮老匹夫不会开启,也不愿意培养eve懂得人类的情绪。
在他们眼里,机器就应该有机器的样子。
男人将冰淇淋放进eve的手里,站起身,拉过她另一只手。
“你刚刚在看什么?”
eve通过简单的行为分析,判断出男人的举动应该是建议她吃掉眼前的冰淇淋,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又舔了一口:“那个孩子死了。”
“上回你说的那个?”
“对,”eve停下舔冰淇淋的动作,认真地点了点头,“三代eve。”
“我记得她不是还能再活几天?”
eve眨了下眼睛,一张半透明的虚拟光屏便停在了男人面前。
上面的倒计时已经归零了。
“强行调动最高权限,负荷太大。”
“是么,”男人随口应了一句,他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他只是拉着eve穿过游乐场的检票口,闲庭信步地走向不远处漂浮在半空的动物气球。
他说:“没事的,我们还能再玩一段时间。”
……
暮色西沉。
温琪从悬浮车上跳下来,“砰”地一声甩上了车门。
他推开上前报告任务的工作人员,跨过马路冲进大敞四开的甜品屋里。晦涩的日光未曾阻止他看清眼前的场景,橱窗前的圆桌上残留的咖啡液已经被打上证物的标签,建立了立体投影。几个清扫机器人正挤在一旁,试图将现场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