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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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知道,我原以为他会像你我一样,终归会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他会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忽然发现他和我们不同,他沉了下去便没再爬上来”
“是我先逃了。如果当初我没走,我们可能就会留在西藏”
“东子说这是他的惩罚,逃不掉的。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陪他走最后一程,我始终都觉得他希望最后这段日子你能来陪他,只是他找不到理由,他有罪恶感,自尊心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放下你,否则四年前他不会来北京,更不会一直住在那套你搬出的房子里”
辉子的一番话让我在瞬间窒息,丢下烟头,弯着腰蜷缩起身子,心脏就像被丢在了绞肉机里,痛到连神经都在抽搐。我怎么能愚蠢到这种程度?四年,整整四年我都没有想过回到那间房子看一眼,原来他一直躲在我身后,躲在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
命运,重重的向我开了一枪,我投降了。
辉子扶起我,把我带到走廊的座椅上,并递给我一把钥匙“如果你想去看看就回去吧,留下蛛丝马迹也没有关系了,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了。明天下午伯父会过来,我希望我们都是以朋友的身份站在这里,伯父是个思想老旧而固执的人,他一定无法承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志”
我答应了辉子的请求。
再次回到那间房子,负罪感已经不再那么强烈了。
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变,气味也没有变,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空落落的,就像千辛万苦拼好的拼图丢了一块,总觉得不完整。
这间房子留下了我们太多的回忆,快乐的、感伤的,又庸人自扰的,都是关于我和他的。我们在这里相见相识,从试探到坦白,从小心翼翼到肆无忌惮,从弥生爱意到相互折磨,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忐忑的走进卧室,味道变得更浓了,我跟着这股熟悉的、专属于他的、像海水潮湿一般的气味一下子穿回到07年的那个夏天:我在恍惚间看到了他靠在床头上认真翻书的身影,听到了我们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杂念让我不知所措,荒乱的翻开衣柜,结果心口又被重重的击了一拳。柜子里挂满了白T恤和红格子衬衫,这是我最爱的那两件,是我这么多年不敢在轻易触碰的那两件,他竟然偷偷的买了这么多套,或许每天都会换着穿。爱屋及乌,何时也变得这么残忍了?
实在无法忍受这浪漫的摧残,匆匆关上衣柜,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奇妙的力量又把的目光牵引到埋在衣服下面的那本相册上,我一页一页的翻开它:大厦阴凉下吞吐烟雾的忧郁轮廓、东京涩谷街头的白衣少年、五明佛学院山巅之上的冰冷剪影。再往下,是我搬新家那天座靠在楼下花坛的憔悴面孔,是我在婚礼现场亲吻妻子额头的瞬间,是我带着孩子在公园散步的安详背影……记忆的浪潮将我推向了孤岛,我终于再也无处可逃,抱着相册失声痛哭。
那一晚我留在了那里,并没有彻夜无眠,反而睡得很踏实,只做了一个我醒来后已经记不太清的梦:大概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早晨,我喝掉他为我亲手煮的牛奶便匆匆出门上班,刚刚没有走出多远,耿旭东便骑着自行车追上我丢过一把钥匙“别又把自己锁在外面了”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反而看起来无聊至极。我明知道这是幻想,但是我心甘情愿的活在这场梦里。
清晨早早起床,带着早餐走进病房。耿旭东还没醒,便拉过椅子坐下来等他清醒。这是他以前经常干的事,甚至录在相机里,等我醒来后揪着我看自己的丑模样。没想到兜兜转转到了我该报复的时候了,于是拿起手机举到他头上准备录制,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床头的消毒毛巾堵在嘴巴上,即使他极力掩饰,我还是看到了粘在毛巾上的血痰。
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滴血。
“这么早?”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想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这是我的心里话,但是未能说出口。七年,从当初的愤世青年到如今的已为人父,就连情话都已经不敢轻易脱口而出。
我笑了笑“嗯,带了点早餐,趁热喝了吧”
“医生说我不能喝太热的”他在努力创造氛围。
可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根本让我无从下手,我也想努力去迎合,但是只要看到他瘦骨嶙峋的憔悴面孔我的心口就会一阵阵抽搐。只能尽可能的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在意,默默的端起粥,吹吹汤勺,递到他嘴边。
我知道,他同样做不到像我们很多年前一样尽情的享受这一刻的浪漫,他也在逞强,在掩饰,在用他的行动和表现告诉我“我没事,不用那么在意的”
他一向如此。】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次早餐过后,耿旭东提议要下楼散散步。
七月的北京,燥热还没有扑向清晨,我们漫步在医院的林间小路,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鸟鸣,我太喜欢这种清净,这种两个人恰到好处的清净,可以在瞬间拉近我们的距离。
耿学东穿着一身病号服,戴着加厚口罩,一边走一边伸展手臂,他依旧习惯早起,热爱运动,这一切好像都和以往没什么大的不同,只是他的身影更单薄了,穿着拖鞋踩在石子路上好像随时都要摔倒一样。
“你这么多年变化怎么这么大?胡子多少天没修了?说实话昨天看到你时我犹豫了,我在确定那是不是你”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并且语调很轻松。
我学他“都已经迈进三十岁的人了,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反倒是你,几年没见竟然把自己祸害成这样”
他轻笑“不提也罢”
短暂沉默。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问。
他顿了一下“我不敢见你,因为我……”
“辉子告诉我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在乎的”
“你会,你早就告诉过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背叛”
“那是以前”
“对,在我们重逢之前的每一刻都是以前”
“好,我说不过你,我认输。但我得告诉你,现在、此时此刻,关于过往的一切,我都不在乎了”
“我结婚了”
“我也一样啊,你知道的”
“不一样,我们分开不久后我就结婚了,现在孩子可能已经上了小学”
“你是有多着急?”我故意开玩笑“你还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
“没了”
“真的没了?”
“真的没了”
我会心一笑“没了就好,我说了我不在乎就是不在乎,我现在只想陪你过一段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
他被我瞬间的严肃惊住了。
他愣了愣神“我也想,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你有你的家庭,你有你的工作,估计一会就要上班了”
“今天周六”
他被我逗笑了,但又转瞬间变得沉默“这里还有辉子,我爸下午就会过来,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他故意大幅度的摆动身体“看,今天状态好多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出院了,到时候我就要回成都了”
“我想听你说这里还有我”我有点急躁了“你还要打算再抛弃我一次吗?”
“当然不会,我会跟你好好告别”
“好,我准许了,但你要答应我,让我在陪上你几天,直到你离开北京”
“批准了”他理了理衣领,义正言辞。
后来我们倚身坐在木椅上,他突然向我开口“点支烟吧?”
“不行,你的肺已经透支了”
“就一口”
“那也不行”
“你变了”
“呵呵”我冷笑,但事实上心里已经动摇了。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依旧无法抗拒他的任何请求。于是假装无奈的摇摇头,点起一支七星蓝莓味香烟,故意多抽了几口挑逗他。他开始用像孩子索要糖吃的可怜表情看着我,我得意的笑着,夹过香烟,慢吞吞的递到他嘴边,他一口吻住,深深的吸了一大口。
“过分了啊”我呵斥。
他痴笑。
太阳正好从东边爬上来,透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折射在他吐出的烟雾上。迷幻、朦胧,像在半醉半醒间望到了流年。
时隔七年,再度享受时光,那份天真还在,那份舒适和安逸也都在。唯一改变的似乎只有年龄。不,还有我们的身份,我们好像交换了灵魂,他变成了那个经常无理取闹而又爱赌气的幼稚鬼,而我,成为了当年的他,安稳沉着,内心已难起波澜。但也正因为这个人是他,在大的滔天巨浪我都愿意承受,并陪着他一起跨过这道坎,走完最后一段路。
下午时分,伯父赶到医院。远比我想象中容易相处,虽然剃着光头的外表看起来有些凶狠,但为人非常随和,第一时间便对我和辉子的照顾表示出感谢。
我原以为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是伯父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从他的眼神中我读到更多的是淡然和接受。也许是耿旭东早就做好了疏导工作,又或许他已经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经受绝望,来到儿子面前后也要像我和辉子一样尽可能的表现出刚毅而稳重的一面,用行动告诉他“你不要怕,我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晚间和伯父在阳台上抽烟谈心,了解了我一些家庭和工作状况,并用成都特有的语气吩咐我“赶紧回家看瓜娃子,该工作就工作子嘛,这里有我们呢,东子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真的太幸运了”
“其实……”我顿住了,我想告诉伯父关于我和耿旭东的秘密,但是昨晚辉子告诉我的那一番话一直环绕在我耳边,我决定放弃了。
“有啥子话不好开口?”
“没什么”我在故意掩饰。
“前些日子东子给我打电话,和俺说了那件事”
很意外,意外耿旭东会将我们的事告诉伯父,也意外伯父的淡定从容。
“您会觉得丢脸吗?或者,无法理解?”
“俺不回答,也没有资格回答,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责,当东子向我忏悔的时候我就已经没资格面对他嘞。同样,现在我也没有资格面对你,准确来说是不敢面对,如果你真想要个答案,那伯父就把对东子说的话再讲给你一遍,我不会阻止,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但这并不能代表我同意,我只能说是默许这件事,或者是承认你们的关系,这是我最大的底线,不声张、不外传,好好的过完此生”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耿旭东没有生这场病,您还会这样做吗?”
“想听实话?”
“当然”
“我会把他丢在精神病院里,让他给老子好好反思反思,如果执意这样下去,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伯父冷笑一声,笑声里还带着点自嘲“但现在想想啊,真到那个时候嘛,我可能嘛子事都做不了,也许只会喝顿闷酒,逼自己承认,然后可能这辈子都会活在深深的忏悔和愧疚中”
“我们这两代人间的隔阂真的太大了,我和我爸也这样”我感慨“或许每个父亲和孩子都曾想过走进对方,只是我们经常无计可施,还没等到行动就失败了。有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的孩子做了一件我无法理解的事,我会怎么去做?也许我也会和您一样,把这种无奈一辈子都压在心底。但转念一想,我们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这终究不是个办法,好的父子关系应当就是在不断的和解中进化的,或许我们反应该庆幸,庆幸父子间的默契是旁人不曾具备的,与其僵持不前,倒不如主动退一步,因为下辈子可能就不会再见了,就更别提做亲人了”
伯父没在继续讲话,靠在栏杆上一直抽着烟。但是我想,伯父心底的悔恨和自责应该会随着今夜的褪去而有所淡化吧,暗潮涌动过后终会归于平静。不知从何时起,我心底的阴暗面已经慢慢被驱散了,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心性变得更成熟了,又或许,过去的很多年压抑的太久,早已心生厌倦了。
之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往返于家、公司和医院。每天清晨和黄昏都会和耿旭东到楼下散步,偶尔谈谈旧事,但绝不提过往的争吵和离散。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树林间的木椅上,沐浴一天当中最舒适的微风和暖阳,一坐便是一两个小时。不尴尬、不别扭,反倒时常觉得时间走的飞快,每次分别都意犹未尽。
晚上从医院离开后我会先回到那间装满记忆的房子,很早之前就表明过态度,真的不是自讨苦吃,只是还有所留念,这似乎成为了我生活中新的仪式感,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如果真的说我无可救药,我也接受。
也许是故意为之,我几乎每一天都会从他的房间里发现点我以前未曾察觉到的秘密,比如他会把内裤和袜子分成七等份规规整整放在柜子下面的格子里。他每一本书的右上角都有好几条无法恢复原状的纹路,似乎在看书时有搓书角的小癖好,我突然弄懂了他之前说过的“读书痕迹”带来的莫名的爽快感。这其中,还有两个让我彻夜难眠的秘密,第一个是我在他床头柜里发现了满满当当的七星蓝莓味香烟的空烟盒,这让我明白了他的口是心非。第二个是我发现了两张录满视频的相机SD卡,从西藏到成都,从成都到北京,几乎每一段视频的最后面都会留下一句“林坤,如果此刻你在我身旁就好了”。
这句话让我心碎、让我麻木,又有那么一瞬间让我释怀、让我舒畅,有一种坦然接受后的如释重负。
妻子很善解人意,未多问过我一句。但我还是决定将我和耿旭东的陈年旧事讲给她听。那天晚上妻子抱着我说“人在年轻的时候大多都做过几件糊涂事,也正是这些糊涂事才让一个人显得与众不同。说不难过是假的,说不在意也是假的,但是我能承受。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你决定怎么做”
妻子的宽容和信任让我羞愧难当。在她对我说这些话的前一刻,我还在想如何说服耿旭东让我跟着他一起回到成都,再和他度过一段属于我们的生活。但在下一刻我突然发觉我的想法是如此的幼稚和愚蠢,我的肩上承担的是一整个家庭的重任,我的自私和幻想早就应该在和妻子走进婚姻殿堂的那一刻就丢在身后了。
后来我也在想,如果耿旭东真的没有生这场病,我们在某个不合时宜的场合相遇了,我还会像当初一样奋不顾身吗?我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我们缺的并不是一段共有的生活,更不是对彼此的回忆,我们缺的只不过一场坦荡的告别。未能告别的遗憾困顿了我整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