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_童子-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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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作者:童童童子
文案
我是谁,我在哪儿。
主角:聆听者,皈依者
第1章 圣徒岛 α
乌云总也不散。
沿着幽深而崎岖的走廊,他往前走。墙是石墙,油黑发亮,因为湿冷,总像是结着一层霜,石缝里有暗绿的青苔,被灯槽里微弱的火光照着,滴下细小的露水。
从每一面墙,从石墙的每一处缝隙,传来起伏的唱诗声,还有连绵的弥撒:凡外肾受伤的,或被阉割的,不可入耶和华的会……
他往前走,提着一袋银器,身上是暗褐色的僧衣,粗麻扎得皮肤刺痒,他抻了抻衣领,惊讶于这种逼真的触感,手伸到眼前,用力握一握,在第四个狭小的分岔路口,右转。
一扇老木门,橡木的,刚校过油,可以顺滑推开,里头是一间石室,没有灯,只有东墙上一个椭圆的窗洞,和基督像下一只半截的蜡烛。
那里跪着一个人,听他进来,缠好念珠站起身:“兄弟。”
他点点头,放下银器袋,朝屋子中央用旧木板搭成的小屋走去,那里是告解室,他则是聆听者。
“感谢主……”告解者显得有些局促,穿着和他一样的僧衣,是个青年,头发稀疏,两眼没什么光彩,眉毛却粗黑浓密。
“我没那么多时间,祭司长把圣餐柜交给我了,”聆听者指了指门口的袋子,“一会儿还得去摆祭器。”
告解者拉开告解室低窄的小门,弯腰进去:“不用多久,抄一页纸的功夫。”
聆听者搓搓手,拉开门,从另一侧钻进去。
他们中间是一道雕花木板,花纹比这屋里任一件东西都精细,大概是什么老物件上拆下来的,那么可怜的一丁点光,却被筛得斑斓灿烂。
“你有什么罪,”聆听者从头顶木板的斜叉上拽下一条红色披帛,随便搭在肩膀两侧,“忏悔吧。”
“我……”木板那头,告解者缓缓把两手握成拳头,“我不可饶恕。”
聆听者像是第一次坐进这个小屋,好奇地仰着头,观察四周腐朽的木墙,心不在焉的:“贪婪吗,还是嫉妒?”
“我起了邪念。”
“对什么?”
告解者沉默了,乳黄的微光从木板与木板之间透进去,点亮了他萎靡的轮廓:“对男人……的肉体。”
聆听者像是没听清,偏着头:“呃……”他咀嚼那个词儿,“肉体……你是指……”
告解者突然捶了一把木墙,整个告解室前后摇晃:“明说了吧,”他窝起脖子,“就是那个异教徒!”
聆听者皱起眉头:“他是家族改宗,早皈依了。”
“我知道,”告解者捂着自己的脸,“可是他的黑头发,那些柔软的波浪……他笑起来总是轻蔑人,一对可恨的猫儿眼!”
皈依者确实有一双东方的眼睛,琥珀色,睫毛又黑又密,像极了画眼线的女人,当他朝你看过来的时候,鼻骨上的黑痣就活了,随着那傲慢的笑飞扬,叫人觉得刺眼。
“这种人就不该来修道院,”告解者恼恨地敲打自己的大腿,“体面人谁会在自己的乳头上穿洞呢!”
“洞?”聆听者凑近来,残损或装饰身体是严重违反院规的。
告解者静了一阵,低声说:“他左边乳头上有一个金环,指甲盖那么大,有阿拉伯的卷草图案,我……”他有些踌躇,手指抠着木板,嚓嚓地响,“我偷看过……”
男人的肉体。
聆听者故作轻松:“喜欢美丽的东西不是罪,我的兄弟,”他试探着,“你为此做过什么吗,我是说……那些渎神的行为,比如……”因为尴尬之类的,他咕哝,“抚摸自己的身体?”
“不,”告解者笑起来,很可笑似的,“我不对自己做什么,而是对他。”
聆听者在花窗那边显得紧张。
“我请他到我的屋子……可他很有力量,你知道,他那把异教的弯刀,”告解者很怅惘的,“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弄伤了他的手。”
这是实实在在的罪。
聆听者没有说话,告解者也沉默,大约两三次呼吸那样的时间,告解者站起来:“你忙吧,兄弟,”他钻出去,念珠串上的小十字架在手腕边晃动,“说出来舒服多了。”
聆听者没有动,直到脚步声走远,这一会儿,他想了很多,然后一下打定了主意,他到门口去拎那袋子银器,银羹匙、银烛台、银餐杯,零零碎碎的旧银器里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他掏出来,匆忙塞进怀里。
早祷结束了,修士们离开座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圣徒岛是个古老的修道院,三百年来先后有七位圣徒埋葬在这里,它很偏僻,从地图上看,几乎要落进世界的尽头。从这里向西,追着落日,骑半个月马,就是传说中那道巨大的边界——上帝给宇宙划定的终点,它可能是一处断崖,也可能是一个陡然的结束,没人见过,谁也说不清。
聆听者站在圣餐柜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灰蓝色的眼睛缓缓观察着他的同侪,他们为着各种各样的因由来到这里,有的是为神献身,有的为逃避乱世,有的则只是阴差阳错。相仿的人总是聚在一起,例如告解者,他正和几个道友轻轻讨论着什么,但他的眼睛,罪孽的,越过人群往礼拜堂另一边望去,那里站着一个卷发乌黑的少年,猫儿眼,鼻骨上一颗小痣,是皈依者。
聆听者分开人群,慢慢的,向他走去。
半路,皈依者就注意到他了,傲慢的异教徒的眼睛斜睨过来,有些疑惑,有些防备,聆听者不知道为什么垂下了眼,低着头,停在他面前:“我们过去没说过话,”他嘟囔,留着极短的银色头发,光线黯淡时,看起来像是灰的,“你可能不认得我……”
“你是聆听者。”
聆听者倏地抬头,看皈依者很瞧不起似地觑着他:“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我、我没有害羞……”聆听者只是有点发慌,说着,他凑上去,拉住皈依者的手,把一枚硬东西塞进他手里。
皈依者没有表情,眼神往下飞快地一动,是块金币。
“一百个,”聆听者强调,“可以先给。”
皈依者笑起来,半侧着头,用他特有的那种轻蔑:“没这么麻烦,”他出人意料地揉了揉聆听者薄薄的短发,“我喜欢灰眼睛的,特别是大个子。”
聆听者急躁地挥开他的手,做贼似地往周围打量,再开口,是轻蔑的一句话:“比起身体,你的刀子倒更吸引我。”
皈依者的神色变了,蹙起漂亮的眉头。
“我有个买卖。”
皈依者想拒绝。
“你没得选择,”聆听者慢慢把目光移到他覆盖着宽大僧袍的胸口,“你用异教徒的邪法装饰了乳头。”
皈依者睁大了眼,惊诧、愤怒,还有艳丽的杀意。
“只是找一样东西,”聆听者放低声音,“我需要你的力量。”
他又露出那种紧张局促的神情了,像个受惯了气的佃农,皈依者看得出来,他并不善于威胁,于是张开空着的那只手,他朝这个温柔的大个子伸过去,厌烦地撇了撇嘴:
“成交。”他说。
聆听者看着这只常年握刀的手掌,正如告解者说的,那上面有一条结了痂的浅淡伤痕。
他们是击过掌的关系了,日光灰黄的午后,皈依者懒懒靠在聆听者屋里光秃的西墙上,手里是一张小小的羊皮地图。
“所以你也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他问,一只脚踩着床沿,另一只脚放荡地摇晃在床边,支起的袍子底下有一道暧昧的玫瑰色阴影。
聆听者坐在对面,一张绑着草绳的旧椅子,眼睛无所适从。
皈依者故意把腿岔得更开,露出少年特有的、泛着珍珠光泽的柔软膝盖,聆听者忙把头低下去:“他只给了我定金和交货的地图……还、还有一只哨子。”
话里的“他”是个脏兮兮的老者,裹着乞丐披风,破斗篷罩在脸上,在聆听者常去提水的路上把他拦住,和他说了这笔买卖,老者愿出的代价是两千个金币,先付十分之一,至于要找的东西,他给了三条线索——
“地下,铁笼中,银色。”聆听者说。
“就这些?”皈依者朝他倾来。
“就这些。”他微微后仰。
“听说……”皈依者小猫一样撑上他的大腿,“灰色眼睛的人,”他慢慢的,用拉丁语啁啾,“性欲都特别强……”
“我没有那种东西。”聆听者老实地红了脸。
“你晚上不会偷偷摸自己?”
聆听者笑了:“怎么可能!”
“他们都摸,”皈依者的手掌冒然扣过来,握住他冷淡的下身,羊皮地图从床铺上滑下去,摊在地上,圣徒岛和世界尽头之间的某一处山冈,向阳坡上画着一只哨子,那就是交货地点,“有时候互相摸,我干这个很在行……”
聆听者不上他的套:“你是那种能容人鸡奸的人?”
鸡奸。皈依者的艳容褪去了,露出他真正的样子来,凶辣、骁悍,“我只想知道,”他愤然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是哪个杂种告的密!”
“事成告诉你。”
“事成?”皈依者憎恶地切齿,“你连那东西是什么、在哪儿都不知道,凭什么跟我谈事成!”
“老者说了,在圣徒岛里。”
皈依者腾地从床上站起来:“圣徒岛是个三百年的大坟冢,你找到死我也陪你到死吗!”
聆听者的语调跟着走高:“他说了,在‘地下’!”
圣徒岛确实有一个“地下”,在主教堂背后的小花园里,说是花园,一百年前已经荒废了,下面有个大理石修成的地窖,收藏着三百年来历任院长的衣钵。
“衣钵窖……”皈依者拿不定主意,“那里有专门的看守者。”
“所以我才来找你,”聆听者的灰眼睛闪烁,有着某种蛊惑人的光,“两千个金币,我们可以离开这儿,到世界的中心去,”他拍了拍皈依者脚下简陋的木板床,“那里有羽毛织成的床垫、金箔贴成的椅子、吃不完的酒肉,”叹息似地,他为他描摹,“女人、男人……还有遥远的东方,你的家、你的真主、你的梦。”
皈依者琥珀色的眼睛泛起涟漪:“对半分?”
聆听者说:“可以。”
皈依者就要答应,可又犹豫:“你想没想过,什么东西能值两千个金币?”
“银色的……”聆听者思索:“珠宝,或许是盔甲,管他呢。”
皈依者摇头:“两个人太少了,”他蹲下来,盯住聆听者的眼睛,像掠过呼罗珊宣礼塔尖的山鹰,“让看守者入伙,等出了圣徒岛,我解决他。”
聆听者安逸地靠向椅背,笑了。
“笑个屁,”皈依者抬起一只白脚,粗野地踩了踩他的大腿,“定金呢,先分我一半。”
懒洋洋的,聆听者从地上提起钱袋子,拽开来:“都给你。”说着,他把一百九十九枚金币大头朝下撒在皈依者膝上,金灿灿的,铺满了粗陋的僧袍,那光芒,让这屋子终于有了点颜色。
晚祷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聆听者和皈依者一前一后走在主教堂背后衰草丛生的旧花园里,花园北侧有一个石板屋,屋门朝东开,透过细细一条门缝,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油灯光。
“兄弟。”聆听者敲响门,示意皈依者靠后,门嘎吱打开,门里是个脸颊瘦削的男人,眼眶深邃,鹰钩鼻子,穿一件与众不同的白僧袍,在夜色中莹莹发亮。
“什么事?”他问。
“和你谈一笔买卖。”聆听者要往屋里进,被看守者拦住,他话很少,但眼神犀利。
“下面,”聆听者故技重施,捏出一枚金币,“有我们要找的东西,要不要算你一份?”
片刻,看守者把门让开了。
他们进屋,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供奉着圣像的壁龛,连抄经的桌子都没有,在地板中央,是一个镶着黄铜门的地洞,按照恶魔书的描述,镇着七只不灭的白蜡烛。
“打开这道门,”聆听者踩上去,踏了踏,“五十个金币。”
看守者的眼里有嘲讽:“下面什么都没有。”
皈依者觉得他在试探:“那不用你管。”
看守者于是挑明了:“不说说你们要找的是什么吗?”
“我们也是受人之托,”聆听者用脚挪开那些白蜡,“找到了才知道。”
看守者斟酌一阵,从腰上拽下一个硕大的钥匙圈,上头孤零零晃着一把老钥匙:“你们要扑空了。”
黄铜门拉开的一刹,霉味和刺骨的潮气扑面而来,窖口底下是纯然的黑,看守者提着灯往里钻的时候,那黑像是悚然活了,一口一口咀嚼着把他吞噬。
“来呀,兄弟。”他在下头招呼,声音从层层寒气间筛过,阴测测的。
仍然是聆听者在前,皈依者跟着,他有点别扭,凑到聆听者耳根说了一句:“我到前头去。”
“不,”聆听者反手握了他一把,“你在我后头。”
看守者点亮四壁上的火把,光一下子充斥起逼仄的空间,古老的石墙,未经处理的、潮湿的泥土地面,皈依者陡然瞪大眼睛——这里空荡荡的,连一根断针、一片碎布都没有,衣钵窖里空无一物!
“我说了,”看守者不再是嘲讽,而是露骨地讥笑,“这里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皈依者抽出他月牙般皎洁的弯刀来,翘起的刀尖仿佛他的秉性,尖锐、挑衅、傲慢,“什么都没有,你一直在守什么!”
“我的角色就是看守,有没有衣钵,我都在这里。”
皈依者显然不相信他,他谨慎地掂着刀,去望聆听者,那家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正蹲在地上,认真揉着一把泥土。
“灰头发的小子,”看守者这时发问了,“你不是第一次来吧?”
聆听者站起身,没作答,而是狠狠踩了踩脚下的土地:“也许就在这下头。”
皈依者持刀的手松了,疑惑地看着他,看守者在一旁说:“门我开了,随你们挖,挖没挖到,这个礼拜日之前都得把土填上。”
皈依者诘责:“为什么?”
“每个礼拜日拂晓,院长都要下衣钵窖来祷告。”
“那只剩四天了……”聆听者重重叹了口气,问看守者,“你有没有可靠的人?”
“等等!”皈依者一把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