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手青-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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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的这位小朋友,因为心理受刺激过度,爆发出了严重的自残倾向,在医院里束缚治疗了几天,又开始间歇性发作了。
这孩子大概是废了。
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甚至穿透了消毒水刺鼻而强势的封锁线,我又开始剧烈反胃了。
呕。
我真觉得他跟我犯冲。
救护车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看到他阖着眼睛,眼角渗出了一点泪。
他眼睛生得好看,眼型轮廓非常秀美,睫毛黑漆漆地一阖,像落叶乔木落寞而柔软的剪影。
唉,怪可怜的。
培养皿捏着我,跟在后面。
我听到他“啧”了一声,叹息道:“怎么这么快就疯了?”
他感叹得太早了,在他向医生如实陈述了脑门长蘑菇的故事之后,他也分配到了一间单人豪华病房。
隔着一扇玻璃墙,夏煜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终于睡着了。
我也眯了一会儿,裹着纸巾做成的小被子,睡在培养皿的枕边。
他可算顾及到了我俩巨大的体型差,为了避免一翻身把我压成蘑菇酱,留了大半个枕头给我。
我把菌柄搭在枕头边,睡得歪歪扭扭。
只是睡到半夜的时候,我身体一轻,只好迷迷糊糊地抬起了伞盖,然后发现自己光溜溜的。
我的小被子被人揭开了,有人捏着我。
我靠,我居然被人偷走了?
我大吃一惊,彻底清醒过来,那人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正在端详我。
他披着病号服外套,靠坐在床边,袖口折起,露出手腕上被着磁扣约束带勒出来的红痕,修直的腿蹬在床架上,微微摇晃,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惬意。
那种癫狂中的狠劲儿已经消退殆尽了,他凝视着我,眼睛黑白分明。
但这丝毫不能掩盖他大晚上偷蘑菇的事实。
我警惕极了,忍住呕吐的冲动,憋胀得满脸通红。
“你脸红什么?”他轻声道,摸了摸我的蘑菇头,力度还挺温柔的。
这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喜欢对着蘑菇说话?难道这才是精神病的自我修养?
我刚要扭过头去,用屁股对着他,脑门上就是一凉。一团湿润的酒精棉压在了我的菇头上。
我又被消毒了。
结结实实,里里外外。
然后我就被咬了一口。
他那两枚笑起来甜津津的虎牙,叼住了我,像是猫科动物叼住猎物的后颈那样,我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吓得连菌褶都炸开来了,像一只面对天敌,惊恐万状的伞蜥。
我痛觉神经迟钝,只知道身体热热的,裹在一汪火热的唾液里,被什么湿润滑腻的东西舔了好几下,发出小儿吮棒棒糖般的吱溜吱溜声。
我又痒,又麻,他下流地吮吸着我,甚至用舌尖舔进了敏感的菌褶里,弹动扫荡,像一把软中带硬的肉刷子,不放过任何一条害羞紧闭的淡粉色褶皱,吞吐之间,唇舌牵出黏腻的银丝,火热的口腔黏膜紧紧包裹着我,把我勒得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满脑子只剩下了一句话。
夭寿了,有人服毒啦!
他咬了我一口,显然发现生蘑菇不好吃,颇为遗憾地把我的菇头吐了出来,又用酒精棉欲盖弥彰地擦掉了那些湿哒哒的粘液。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擦拭,生怕他再吞菇自尽。
再这么下去,他一命呜呼事小,我都得刺激到射孢子了。
他捏着我,瞳孔突然放大了,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直线飙升,胸口更是剧烈起伏,发出如同哮喘般的残破呼吸声。
这蠢孩子,果然中毒了。
我有点心虚地想,好歹在医院里,洗个胃应该不难。
他攥着我,一手扼着自己的喉咙,艰难地喘息了一会儿,突然愕然道:“辜辜?你没死?”
他的五指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力度,我头重脚轻地跌在病床上,摔得眼前发黑,却见他一脚踏上了病床,将手掌贴在了那冷冰冰的墙壁上。
“辜辜,你别动,你跑得太快了,我抓不住你,”他道,“你怎么变成了这么多个?为什么在跳舞?”
致幻的毒素开始发作了。
我更心虚了,现在他眼前应该有一大群炫彩荧光火柴人在划船,扭动得如同金蛇狂舞,十分抽象,也亏他还能扒着墙壁痴痴地看着。
“辜辜!”他急切道,“你别走,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冷?”
当然是防冷涂的蜡。
也难为他了,竟然能从一场变幻无常,虚无缥缈的幻觉之中,一厢情愿地握住某个人的手。
或者说自以为握住了。
中毒者的脑内幻想太过浩瀚莫测,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他的五指又开始痉挛了,冷浸浸的月光从病房的窗户里透进来,将他的五指斜拉成扭曲的影子,像爬山虎的藤蔓一样,在惨白的墙壁上肆意生长,结网成络。
寒风从一线缝隙中单刀直入,他的眼泪刚刚顺着明晃晃的墙壁淌落下来,就被这足以剔骨的风刀,斜刮成了一幅拙劣而变形的吹墨画。
苦情戏还没散场,他就哐当一声,栽倒在了病床上,抱着脑袋,剧烈发抖。
我被他吓了一跳,哇地叫了一声,却见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通红,睫毛上蒙着一层泪光。
“辜辜?”他道,向我伸出了手,“你在这儿?”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是俯视他的,轻飘飘地坐在床沿,两条腿悬在床边。
我的手臂,我的双腿,我的脸,都被这直白无遮掩的月光,照成了一幅过度曝光的画。
我吓死了,一跃而起,正要落荒而逃,他怎么可能让我走,一伸手就来抓我的手腕。
——抓空了。
他从我的身体里穿过去了,大概是抓住了一团长得像我的空气。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第16章
我几乎是后知后觉地感到痛苦。
月光像一梭白磷弹,迸溅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几乎瞬间腾起一片白茫茫的火海,我像是一张被烧化了的锡箔,在剧痛中扑簌簌蜷曲起来。
傻逼弟弟几乎是瞬间扯下病床床单,斜披在我发顶上,一边用手肘圈着我。
被风鼓荡的床单,和他身体裁出的阴影,为我搭建了一个暂时的避难所。
他的眼睛明亮而湿润,像温水里浸养出的一丸水银珠。
“辜辜,”他轻声叫我,“你是不是很疼?”
我含着生理泪水看着他,点点头。
他看起来更难过了,就着把我圈在怀里的姿势,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来,触碰我的嘴唇。
他的唇形很漂亮,有一点微微上翘的唇珠,接吻的时候占尽上风,一点濡湿的白雾呵在我下颌上。
我吓得像只鹌鹑,一动不动地任他亲了一会儿,后颈上起了一片细细的鸡皮疙瘩。
不是我丧权辱国,实在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半阖的漆黑睫毛,微微侧转的修长颈线,和用力到青筋暴起的手背,无不散射出刺目的侵略性。他这自导自演的吻戏太过投入,我都错觉他的确触碰到了我,而非对这一团冰冷的空气发癔。
“我每次梦到你的时候,你都像这样,含着眼泪看着我,”他道,“我来找你,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不了吧,我还不想尝试脱敏疗法。
我的眼神肯定如实传达了抗议,否则他不会像当胸中了一箭那样,向后猛退一步,甚至别过头去。
沸腾的月光趁虚而入,几乎是迎面浇在了我的发上,那简直像一锅倒覆的热粥,我惨叫一声,用两手抱住了头。但这显然是个错得离谱的 决定。我裸露的十指,疼得钻心剜骨,简直可以徒手在墙上扒拉出十个血淋淋的惨字。当人太惨了,真的,有血有肉有欲有情,还有过分清晰的反射弧,因此每一种 痛苦都能有的放矢,如期而至。
我怀疑他是求爱不成,试图杀人灭口,这下子还能借着月光,省下毁尸灭迹的力气。
“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忍不住大哭道,“你跟我有仇?”
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十指颤抖得不成样子,甚至连那张薄薄的床单都捡不起来。
这就是小朋友的不靠谱之处,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奈何他就是我的飞来横祸。
我还是得自救,在我被彻底煲成蘑菇汤前。
我一弓身,夺门而出,在过道狭长而棱角分明的黑暗里,一头撞进了隔壁的病房里。
培养皿睡得很不安心,双眉紧皱,我的身体正在急剧缩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像一枚投梭那样钻进了他的被窝里,砰的一声,在一团温吞可靠的黑暗里,化作了一朵蘑菇。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昏死过去了。
睡梦中似乎有人剥开了我身上的被子,我白花花的菌柄,和四仰八叉的睡相,再一次大白于天下。
我冷得哆嗦了一下,泪汪汪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培养皿若有所思的视线。
他在看我,和我脑袋上的一排牙印。
然后冷笑了一声。
我一定要拿小本本记下来。
某年某月某日,他对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捆绑play。
他用医用输液贴,把我黏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的皮肤炽烫无比,那鼓起的淡青色静脉还在急促地震颤着,甚至让我错觉我是依附在他心房之上。
然后带着我,大摇大摆地推开门,前去拜访他的隔壁邻居。
没有人。
傻逼弟弟昨晚又发病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挣脱磁扣约束带的桎梏的,总之是有如神助地徒手拆下了窗边的老式插销,用那枚薄脆的锈铁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臂。
桡动脉,旋前圆肌,桡侧腕屈肌,掌长肌,都被切割得像烂熟爆裂的西瓜瓤,我对人体构造知之甚少,单听护士的只言片语,只能脑补出一份血淋淋的鲜切果盘。
总之那些热气腾腾的西瓜汁从他身体里泉涌而出,把他冲进了急救室里。
现在还没出来。
傻逼弟弟在惹人伤心一道,别有所长,夏小姐这阵子真是憔悴非常,好在面目柔美,还不至于瘦得脱相。
她十指交错,支着额头,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长发凌乱,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培养皿这人毫无察言观色的意识,还走过去同她打了个招呼。
“小煊,”他毫不客气道,“你弟弟废了。”
上来就开大。
“姐夫对他很失望,上次把他送到军队里,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培养皿道,“作为舅舅,我好心提点你一句,别为了一个疯子,把自己也赔上了。”
话里话外都是隔岸观火的意味,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个医保认证的精神病患似的。
“我家的事,还不至于让个外人来插手。”
培养皿笑了:“这么见外?当初小煜可是好得跟我穿一条裤子。”
“那你恐怕只能跟我穿一条裙子。”夏小姐不冷不热道。
他难得吃瘪,我差点偷偷笑出声。
夏小姐非常不见外地为他叫来了两个高大的男护士,看着他吃药。
我觉着他家这精神疾病,大概是传男不传女,否则夏小姐不至于如此观之可亲。
夏小姐还有心思呛他几句,兹可证明躺在里头的傻逼弟弟不光头铁,而且命硬。
足见他一心求死,奈何学艺不精。
除了把自己切得汁水四溅以外,并没有如愿死在柳暗花明之中。
就是有一段时间不能玩摄影了,不知道还按不按得动快门。
我记得他会一点。
我有点心虚,生怕医生发现他被我毒坏了脑子。
培养皿跟老大爷呷盖碗茶似的,拿着塑料药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这药里大概有什么安神镇定的成分,以他丰富的滥用药物经验来看,简直不值一提,他喝得太急了,没溶解的白色药末顺着唇角,淌到了手背上,我正仰着头看他呢,哪里晓得又是飞来横祸,直接被兜头浇成了落汤菇。
那药末的味道恶心得我头昏眼花,差点在他袖口里吐出来,奈何他把我捆得结结实实,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又熟悉,又恶心,梦魇一样的味道。
仿佛有人正强行掰开我的嘴唇,往喉咙里一股股灌注进去,烧穿我的胃,并捣毁我的心。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哐叽一声,歪倒在他的袖管里。
第17章
我做了个磕碜梦。
梦里我的运势急转直下,仿佛忘了氪金的付费游戏,从我二十岁生日那天起,连呼吸都要开始收钱。
我这人在蜜罐子里泡久了,直到被停了卡,切断生活费来源的那天,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饿死街头。
我手头最后的钱,只够买一张机票。
登机之前,我尚且还是个弹尽粮绝,不得不投奔父辈的纨绔,等舱门再度开启的那刻,我就已经降格为丧家之犬了。
把我拦下的,是我的小弟一号。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总归是带着几个保镖把守着我的必经之路,那眼神肆无忌惮地,从我裸露的手腕,一直扫到我的领口,仿佛鬣狗滑腻滚烫的带刺肉舌。我本来就有点晕机,恹糟糟的,于是拉低口罩,露出下巴,不太热情地瞥了他一眼。
“谢伯父过世的事情,辜辜你也不要伤心过度,”他又来捏我的手腕,“瘦了,你家里乱七八糟的亲戚太多,先跟我回去住一阵儿。”
他说得亲热,却透出几分讨人厌的势在必得,我正要撞开那几个拦路的保安,却猛然回过头去。
“你说谁死了?”
我有限的思维能力,像是一张残破的筛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话里的意思连词成句。
他非常遗憾地告诉我,死者是我的父亲,谢家的掌舵者,谢氏集团数十年基业的奠基者,我的遮羞布,我的护身符,享年八十,无疾而终,事发突然,没有讣告,乃是人们口中的喜丧。
我心想,放屁,这明明是暴亡。
我家的旁支亲戚如逐臭的蝇虫,蜂拥而至,我爹那蹲了几十年号子的弟弟,虎目含泪,秉其遗志,手握谢氏实权。这权力的更迭发生在瞬息之间,等我弹尽粮绝地撤回来,我爹都凉了。
而剩下的那点残羹冷炙,虽被慷慨地署了我的名,却被我叔父委托给了信托机构,还是随时会翻车的那种。
一言以蔽之,我现在是落难凤凰不如鸡。
小弟一号握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