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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当你看着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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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朔却一脸固执,无视元一平的嘲讽,慢慢地说:“一平……我昨天……说得都是真的,你还年轻,我已经……三十多了,我想和你在——”
  “你昨天说的是真的?你喜欢我?”元一平狠狠打断陈朔,心脏猛跳一下,几秒后,他冷笑着说:“就因为我长得像元一智吗?陈朔,你原来这么痴情的?”
  陈朔骤然色变:“不是!你是你,一智是一智!元一平,你……”他忽然噤声,后退一步,微微偏了脸,目光落在元一平脚下:“你……你记不记得,当时——2007年的时候,二中旁边的平安社区有一个篮球场……”
  元一平愣住:“你说什么?”
  陈朔的声音越来越小:“有好几次,我下班骑自行车,路过那个篮球场……看见一个男孩子,穿着二中的校服,一个人在那里打篮球,打完篮球就自己坐着,吃一个肉夹馍……”
  “我当时就总是想,”陈朔的声音隐隐颤抖:“那么高一个男孩子,吃一个肉夹馍,能吃饱吗?我要是……有理由请他吃饭,就好了。”
  陈朔的话像一盆开水劈头盖脸砸下来,元一平一个哆嗦,猛地回忆起那时的事。
  2007年他读高一,刚开学不久,没什么朋友。晚自习开始前的晚餐时间,他偶尔会去学校旁边的废弃篮球场打球。那个篮球场旧得连篮筐都摇摇欲坠,不远处又是小区的垃圾站,所以平时没人会来。
  他会提前买好一个肉夹馍——加鸡蛋加肉的,四块五,比他的巴掌小一点。这就是他的晚餐。2007年老妈的鼻子做了个小手术,把鼻炎引起的肥大的腺样体切掉了,说是小手术,也花了四千多块钱。
  虽然下课时已经很饿了,但元一平还是会把肉夹馍留到打完球之后再吃——先吃的话,打完球还会饿。
  他想起自己满头大汗狼吞虎咽的样子,那肉夹馍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肉夹馍,因为饿。
  所以这一切,都曾被另一个人,沉默地看在眼里?
  元一平愣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所以呢——你别说了!”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陈朔的意思!
  ……如果说,那天下午接到陈朔在嘈杂机场打来的电话时,元一平愤怒之余尚有一丝不忍;如果说,今天晚上赶往荒人酒吧时,元一平烦躁之余还有一丝庆幸;如果说,十年了,这十年来元一平对陈朔恨了又恨,却总还忍不住想起他——
  到这一刻,就只剩下恨意了。
  这灯光斑斓的夜晚里,元一平胸口的恨意变成纯黑的利刃,一刀刀锥心刺骨。正因为是血肉之躯,所以会痛苦至此。
  陈朔大概不是血肉之躯吧,元一平想。
  2007年的时候,元一智还没有认识陈朔,元一平当然也不认识陈朔。
  然而陈朔说,2007年,我2007年就见过你了,很想请你吃饭。这句子的表面意义多简单,可此情此景下说出来,潜含的意义不言而喻。
  元一平想起元一智的眼睛,那时候医生宣布,元一智基本上已经脑死亡了,可元一平不懂,为什么一个脑死亡的人,眼珠还会翻飞得那么快。医生说,这是不受大脑控制的,这个情况……
  元一智的眼角流下生理性液体,不是泪——元一平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是身体里流出来的。老妈一遍遍为元一智擦拭那液体,元一智的眼珠迅速地上下翻飞着,那两颗曾经明亮漆黑的眼珠,已经浑浊了。
  可即便这样,当陈朔站在他的病床前,元一平却总觉得,元一智知道。他知道陈朔来了。他的嘴唇会抽动,眼珠会翻飞得更快。医生说孩子你哥真的已经救不回来了,元一平红肿着眼睛拦住那医生,乞求道,大夫您再想想办法,可以吗?我哥还认得人,他真的还认得人,他认得陈朔呢你看……
  医生叹气,说,这个病,真的没办法……孩子,你好好劝一下你妈,再这样上着呼吸机用着营养液已经没意义了,你哥……确实回不来了。
  医生走了,元一平靠着墙缓缓蹲下去。满手的泪。
  他总觉得昨天元一智还帮楼上老太太换灯泡,还当着他的面悄悄去牵陈朔的手,还问他一平你零花钱够吗?
  现在陈朔说,我和你哥在一起之前就看上你了,是这个意思吧,陈朔?
  你以为这样我会高兴吗?
  你把元一智当什么?我不知道。
  可元一智是我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哥哥。
  “陈朔……”这声音几乎是从元一平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艰涩如服下鸩毒后的那几秒:“当时得病死了的,为什么不是你呢?”


第二十章 
  “元一平!”陈朔的脸“唰”地白了,被对面酒吧亮绿色的灯光一照,更显惨淡。
  元一平转身就走,他不想再看见陈朔,他想他会忍不住再动手。
  “元一平!你别跑,你什么意思,你——”陈朔大步冲向元一平,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朔朔啊,”站在一旁的胖子这时叹了口气:“没事让他走,他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呢,你就不能按我给你说的,端着点儿嘛。”
  “滚!”元一平狠狠挥开陈朔的手,陈朔攥得紧,但元一平使出了十足的力气,陈朔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松开了手。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么,”陈朔忽然不动了,声音里却带上些微哭腔:“元一平,这都十年了,十年都不能让你原谅我?”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元一平胸口剧烈起伏着:“你算什么东西让我原谅——元一智当年真是瞎了眼。”他凶狠的目光刺在陈朔脸上,像淬了毒的剑。
  陈朔的声音变得粗粝,元一平知道这是他强忍着眼泪的原因:“……我承认,我是在那个时候就有点儿喜欢你,但是后来和一智在一起我也是真心的,我没骗他。”
  “放你妈的屁,”元一智想也不想就骂道:“元一智才死了多久你就出去约。炮?那些照片短信是他妈鬼发给你的?”
  “我——”
  “还有他,”元一智扫一眼那胖子:“那天晚上在长沙,如果不是碰到我,你们不就去开房了吗?你自己不是说有空就去郑州石家庄约吗?六月二号那天我哥十年忌日,白天你给他扫完墓晚上你就去打炮——陈朔,你要烂成什么东西我不管,但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陈朔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倒是那胖子又开腔,语气很无奈:“这个——小兄弟吧,你可能对我们这个圈子不太了解,不过大家都是男人你也能明白吧,你说俩gay凑到一起,除了那事儿,还能干什么呢?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们也是提倡那个……性解放的,对吧。陈朔他就是爱玩了点儿嘛,你看,要是你俩谈恋爱了,那他肯定不这样,是不是,陈朔?”
  然而陈朔没有回答。
  他哭了。
  元一平清晰地看见泪珠从他眼睛里滚出来,顺着脸颊,在下巴尖上滴落。
  元一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只记得上一次见到陈朔流泪,是取元一智骨灰的时候。在医院元一智去世的时候他没哭,在殡仪馆遗体告别的时候他没哭,一直到元一智被火化完,他们去骨灰。
  工作人员用夹子拣出几根未被烧成灰的灰白色骨头,把它们装进一个布袋,收紧封口,然后把那骨头揉碎了。
  这就是骨灰了。
  全程浑浑噩噩的元一平,在这一刻,发现陈朔的肩膀在抖。
  像有一把匕首在他胸口疯狂地捣来捣去,他整个人,就跟着这把匕首不停颤抖。
  陈朔在哭,从压抑着的呜咽,到声嘶力竭的痛哭。元一平看着他把脸贴在那冰凉的骨灰盒上,眼泪顺着骨灰盒的棱角滴在地上。
  “元一平,”陈朔的声音打断了元一平的回忆:“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这些我都可以改,真的,我只要你……我是真心喜欢你……”
  “那元一智呢?你把元一智当什么?”元一平忽然觉得疲倦,在这灯红酒绿的酒吧街上,他却和陈朔撕扯着十年前的旧事,有意思吗?
  元一智已经死了十年了,他死了——永远死了——所以他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永远迈不过的坎,他横亘在元一平和陈朔之间。永远。
  “我没有对不起元一智,”陈朔一字一句说:“那个时候,他走了,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你不懂我的感觉,元一平,你知道吗?他确诊的前一天还在和我商量去威海玩儿,然后他就……”
  陈朔没有说完,他低下头,狠狠抹了把泪。


第二十一章 
  元一平知道。
  《你的名字》上映时他一个人去看,身边的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他颤抖着舒了一口气。
  没错,他已经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和他有一样恐惧着“无常”。
  无常是什么呢?
  是三叶居住的小镇在一夜之间被慧星击中,然后立花泷再也找不到这个女孩子。
  是那个下午汶川突然地天崩地裂,直至今日还有人被掩埋于废墟。
  是那个天色苍蓝的秋日,在甘城第二医院的诊室里,医生说,你们……快去办住院吧。
  哀吾生之须臾,元一平想须臾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把我们永远分开。
  也许是几十年后,也许是明天。也许一个小时前还在对你微笑的人,一个小时后就死于车祸;也许睡前还互道晚安的人,当晚就在睡梦中猝然离世。也许元一平和陈朔计划着去威海玩儿,然后诊断单上一个“癌”字,就把什么都打碎了。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元一平觉得爱情这东西是一种累赘,如果你和别人相爱,你们就会彼此牵挂,那么一个人要承受的就是双份的风险和恐惧。
  这不是作茧自缚吗?
  当然,也有陈朔这种——无所谓的,他不在乎,所以他不怕失去。
  元一平不再说话,转身自顾自走了。
  陈朔站在原地,没有追。
  三天后,元一平接到陈朔的微信:“我已经回去了,这几天麻烦你了。”
  元一平盯着这简简单单一句话不知道该回什么,他猜陈朔大概是放弃了——不,这么说也不对,好像陈朔坚持过什么一样。
  准确地说可能就是陈朔戏弄够了吧。找不出别的理由了。
  又过两天,元一平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喂?”
  “兄弟是我,”电话那头的人语气轻松得近乎轻佻:“那个胖子,记不记得?在长沙那晚上……”
  “你有事吗?”元一平冷冷打断他。
  “哎,别这么大火气,我和陈朔没睡,”男人笑了笑:“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聊两句。”
  “没什么可聊的。”元一平说完,立刻挂了电话。
  那边很快又拨过来,元一平直接挂断,拉黑了这个号码。
  消停了。
  元一平暗骂,神经病。
  然而半小时后,另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不接电话就算了,不过你知道陈朔多喜欢你吗?他来深圳之前辞职报告都交上去了,他是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啊,不过没想到你这么绝。兄弟,你也换位思考一下呗,陈朔喜欢你这么多年,你又不搭理他,想见你都见不着,他还被家里催着婚,偶尔约个炮纾解一下压力,也不是不能原谅吧?
  还有,我俩真没睡。
  元一平沉默片刻,打开微信。
  陈朔那句“我回去了,这几天麻烦你了”映入眼帘——他辞职了?那他回去干什么呢?元一平忍不住想,陈朔是不是他妈的脑子进水,他爸妈给他托关系找的国企工作,他说辞就辞。三十多岁的人了再在甘城那小三线找工作多难他不知道吗?
  不,可能是他那些恶心事儿被单位发现了,他不辞不行。为了我?不可能是为了我,那胖子大概是故意骗我。
  元一平拨了老妈的电话,没一会儿接通了。
  “一平,哎,正要给你打电话!”老妈顿了顿,略微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陈朔是怎么了啊?”
  “……什么怎么了,”元一平决定干脆装傻:“他不是回甘城了吗?”
  “是回来了呀,昨天下午到的,晚上他妈就来咱家了,唉……他真的什么都没给你说?”
  “什么都没说,”元一平抿抿嘴唇:“他也没待几天。”
  “对呀,我本来还担心呢,以为是你没招待好陈朔,让他这么快就回来了,结果他妈给我说,陈朔辞职了!这孩子不知道遇上什么事儿——去你那儿待几天,难道是去避风头的?”
  元一平无言以对,只好回答:“看他挺正常的。”
  “那估计是真碰上什么事儿了,连你也没告诉,”老妈长长叹一口气:“把他爸妈气得不行,这孩子,你说……也老大不小了,家里婚房都早就准备好了,一个个姑娘给他介绍着,他就是不着急。现在倒好,工作也不干了,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元一平迟疑两秒,问:“他爸妈,给他介绍了不少对象?他都不同意?”
  “可不吗,就上个月,还给他介绍了个七中的物理老师,西南大学毕业的,才25岁,长得又水灵……那小姑娘还就相中陈朔了,结果陈朔不愿意,怎么劝都没用,给他爸气得,差点没住院。”
  元一平想起在湘江边的那天晚上,他骂陈朔,你这随便找个男人都能上床的德性,骗个小姑娘结婚也没心理障碍吧?
  当时陈朔是怎么回答的?
  他什么都没回答,沉默着。
  现在再想起当时的情景,江畔的白色路灯映在陈朔脸上,他垂着眼绷着嘴唇,眼角向下,嘴角也向下——他原来是哭丧着脸的,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
  后来元一平走之后,他哭了吗?
  就像几天前在酒吧街的那个晚上,他低着头抹一把脸上的泪,胸口细微地起伏。
  “一平啊,你有空也劝劝陈朔啊,”老妈叮嘱道:“陈朔是个好孩子,就是,他——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了,就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一样,你没事儿多劝劝他,啊?”
  “……我有什么能劝他的,这几年都没怎么联系。”
  “这不是你们工作都忙吗,但现在陈朔真是……他爸妈都劝不住。你们年轻人有话说,你多和他聊聊。陈朔当年……帮了咱们家多少忙……”
  元一平胸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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