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晚熟十六年-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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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马声嘶鸣,唐慎之出发了。
“他取了药材就要走,性子这么急?……”洪临渊口中埋怨道,又侧头瞥着老神在在的洪三老郎中,吐槽道,“跟你一个样。”
“前来我壶悬药铺的人多半都是等着取药回去治病救命的,不急着赶回去又怎么能行?至于说到我——行医者,当以悬壶济世为己任,自然是片刻也耽搁不得的。”洪三爷瞧着她看了一会子,问道:“说吧,你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赶到嵦岭县来,又是来找我干什么的?”
洪临渊听了这话,骨碌碌转着漆黑滚圆的眼珠,道:“本来嘛,我只是想来找你跟你借一样东西的;不过现在嘛……”
洪三大夫洪三郎中的心不由得“咯噔”一声沉下去。
他听着洪临渊洪七小姐拉长了自己说话的声调,便心中暗叫不好,唯恐大事不妙!
“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果不其然,洪临渊洪小姑娘笑得很是招人讨厌招人烦恼,“既然你都在人前认了我是你的‘远房表亲’,你们这‘壶悬药铺’又正是缺人手帮忙,如此行善积德之事,我焉能袖手旁观?不如——我就留在这里帮你的忙吧。”
“咣当!”一声,洪三爷手中正在写着处方儿的毛笔落在案子上,碰倒了旁边一侧的一个杯子,杯子里的药渣散了一案子,乌漆抹黑地沾染了一张挺好的方子,乱糟糟的一团,正如此刻洪三爷的心情一般。
后来的三年之间,“金鳞才子”唐慎之唐大公子为了祖母守丧三年;而一路尾随他而来的洪七姑娘,也就偷偷地留在洪三爷的“壶悬药铺”中,为了唐慎之倒药倒了三年之久。
之后的许多年头里,当洪临渊每次一见到倒药的罐子,还是会忍不住冲上前去拨弄把玩儿上一番。
☆、第五十三章 兄长苏文睿
话分两头。
却说苏文翡嫁到洪家也有一些时候,虽然成婚三日后也有回门,但是那几日正好赶上家中兄弟们忙得不可开交,她苏大小姐来兄长姐姐们的面都没有见上。因此甚是想念。
洪夫人那样善解人意的个性,自然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便得空找准了一个机会让苏文翡回家去会兄弟妹妹们。
苏文翡兴奋不在话下,简简单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回家去住了。
却说太史府苏家的长公子,那可是另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苏家长子苏文睿,虽然不是像洪临峰、唐慎之他们那样名动京城的才子,但却也是在史书上造诣很高的儒生。
上次妹妹归宁,他正忙着帮太史令收拾典籍档案,因此纵然心有挂念,也是无法的。这一次,听闻妹妹要回家来住,苏文睿苏公子早早地就把时间调置出来,在家里等着与妹妹一叙短长。
在太史府苏家一众兄弟姐妹中,苏文睿和苏文翡的话最投契、关系也是最好。
“你在洪府,日子过得还舒坦吗?”苏文睿宠溺地看着妹妹白白的脸颊,嗯,不错,面色红润,看上去过得挺好。
苏文翡唇角一勾,傲然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家的女儿,谁人的妹妹。”
苏文睿听罢点点头,不由慨然道:“翡儿长大了,兄长也老喽……”
苏文翡闻言柳眉一蹙,嗔怪道:“兄长这是说得什么话?兄长今年也不过就只有三十一岁,何敢遑论‘老’这个字?”
身未至,心已老。
苏文睿苏公子觉得这几年世事变迁实在太大太快,由不得他不兀自历练成长。
“哦?翡儿觉得兄长还不老?”苏文睿看着妹妹,笑得非常畅快。
苏文翡抬眼望着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遂坚定地摇摇头,十分正经地回答道:“嗯嗯,兄长着实是一点儿也不老的。”
苏文睿听罢“哈哈”一笑,道:“好好好,翡儿既然说兄长不老,兄长便不敢变老的。翡儿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了。”
苏文翡点点头,笑得非常开心。再一打眼,瞧见了跟在苏文睿身后为他拴马的贴身小侍从何招元——
“招元哥哥,你也回来了。”苏文翡笑着和他笑语招呼。
苏文翡——她的确是苏文睿的亲生妹妹不假,可她现今同时也是那户人家的嫡亲长孙孙媳妇儿。
何招元冷眼看着她,心底还是抹不掉对那家人家深深扎在心底里的浓郁恨意。因此,拴好马之后,他便板着一张冰冷的面孔,抬起腿来,面无表情地无视冲他微笑示好的苏文翡,径直越过苏文翡、甚至越过自家主子苏文睿,就这样头也不低、头也不回地走进侧厅里去。
“……招元哥哥这是怎么啦?”苏文翡偏偏头,立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文睿笑道:“奔波劳碌、旅途辛苦,前些日子他跟着我东奔西跑的,兴许是有些劳累过度了。你无需理会他,让他自己好好歇息几天便会好了。”
苏文翡听他如此说,恍然大悟,忙道:“我听说兄长前些日子一直忙着修书撰写的事情,周折了多时也确实辛苦了。快随我去见过爹爹和娘亲,也早些休息下吧。”
苏文睿点头称“好”,便随着妹妹苏文翡向正厅走去。
才走了没有两步,便见苏文睿突然顿足,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一般,笑得贼贼地:“对了,差点儿就忘了——翡儿先随我来瞧一个好玩儿的小东西。”
“好玩儿的东西?”苏文翡有些不解地看着哥哥苏文睿的脸,眉头便不自觉地轻轻皱了起来。她觉得哥哥此刻的神情,就像是多年之前骗到了自己糖果的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一般。
苏文睿笑得依然如同之前那样鸡贼,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妹子,口吻颇为像一个久不见孩儿的“慈父”一般,道:“翡儿先不要多问了,且随我来吧。”
苏文翡便随着哥哥苏文睿一路向着后院走去,穿过偏房、穿过厨房,最终在一处四面密不透风的小屋子前面驻足。
“究竟有什么事情?还要折腾得这样鬼鬼祟祟。”苏文翡抬着头看着自家兄长,很是好奇地问道。
苏文睿抿着嘴角,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手上托着一个软绵绵、肉乎乎的物件,笑着看向唐慎之:“翡儿你快来看——好玩儿么?”
苏文翡低头打眼儿一瞧,只见哥哥苏文睿怀中抱着的,是一个两周多大小的婴孩儿。那个婴孩儿看上去非常有精神,此刻正在苏文睿手中卯足了劲儿地挣扎闹腾。
苏文翡正这样想着,便见苏文睿将那幼小的婴孩儿推到自己面前——
“这是咱们的幼弟,翡儿要不要抱一抱他?”
☆、第五十四章 别的女人生下的幼弟
我们的幼弟?
直到苏文翡出嫁的时候,她自己的娘亲都未有身孕。既然如此,那便必然就是自己父亲跟别的女子生下的孩子……之前隐瞒地一点儿风声都不透露,还真是做得滴水不漏啊。
“爹爹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样……这样……”这样韵事不断、行动风流。
苏文翡忍不住腹诽之。
她伸手接过苏文睿怀中的幼弟,细细地开始打量起他的眉眼儿:黑漆漆、圆滚滚的大眼珠儿、肉嘟嘟的红色小嘴、胖乎乎的粉嫩小脸儿……这个孩子生得十分讨喜、十分漂亮。
那婴孩儿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对着面前的事物风景东张西望。待他驻目在抱着自己的姐姐身上时,便发出了“嗤嗤”地笑声。他伸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向前努力地够着苏文翡鲜艳的衣裳前垂着的黑发。
苏文睿笑道:“看来文斐很是喜欢小姐姐呢。”
“文斐?”苏文翡沉吟道,“他名唤作‘文翡’么?为什么竟然跟我重名呢。”
苏文睿点点头:“是啊。‘文采斐然’——这是父亲大人亲自给他取的名字。我暗自思忖着,爹爹是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孩子像你一样好命吧……”
苏文翡轻叹道:“我们苏家向来爱惜羽毛、洁身自好,如今却要我嫁入那样的深宅大院之中看人家脸色眼神度日如年,又何来‘好命’可言呢。”
苏文睿忙阻他话头,四下里看看,急急地道:“翡儿快不要这样说,被父亲听到可是不得了,父亲可是要骂人的。”
明明就是父亲大人一人说了算,替她做出了根本就从来都没有征求过她的个人意愿的选择。霸道地做出了选择还不能承认、不敢面对,这却是父亲最不能释怀之处、也是苏文翡心中最为之担忧之处。
苏文翡此时也不多做辩驳,只眼睛瞧着幼弟,问哥哥苏文睿道:“这孩子有多大了?”
苏文睿笑道:“过了今天就刚满二周了。父亲和母亲都喜欢这个小家伙儿喜欢地不得了,总是说他生得和翡儿你很是相像呢……”
“是么。”苏文翡神色黯淡,声音有些低沉地,半晌才沉声问道,“娘亲的心……居然有这么大?”
苏文睿垂下眼帘,低声应道:“翡儿,父亲母亲他们有自己的胸怀和气量,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人,不要为了他们瞎操心,妄加评论。”
苏文翡听罢便蹙眉,有些薄怒道:“我原不晓得,原来一个女子的胸怀——居然可以被训练地如此宽大?居然可以容许自己心爱的男人——夜夜宿在其他的女人身旁?还能甘心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生下老来子?!……”
“翡儿,你不懂得。”苏文睿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那毕竟是长公主,你要让父亲、母亲他们怎么办才好呢?……”
苏文翡收回凌厉无情地目光,看着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口气冷冰冰地说道:“我管她是什么长公主不长公主的,但凡是硬要介入我的爹爹和娘亲之间、破坏他们二人亲密关系的女人,就都是坏女人!”
苏文睿轻轻叹息,道:“翡儿,你不会懂得,现在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得这世间的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一点一点地都明白了。”
苏文翡没有说话。她心中想着:这种事情,纵使再过上一百年,她也不会弄明白的。
况且,她苏文翡根本,就不想要明白的。
☆、第五十五章 想要忘记的一个孩子
唐慎之唐大公子最近身体很不大好。
这也是难怪的,每一次回到元邑城郊的宅子里头居住——准确来说,是来到有她洪漱心存在的地方,他唐慎之都必然的会是好不了的。
最近几日,唐慎之又在为祖父祖母迁坟的事情发愁。
“怎么点的位置还是那样偏僻,不是说好要换一个水土好些的地段的吗?”唐慎之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觉得心中一片怅然。
“大伙儿原也是这样说的,合家上下皆言说抱怨那里风水也不甚好。不过拗不过这是生前的意思……”唐瑶儿咬咬下唇,继续说道,“祖母她老人家生前的意思本就是,身为一个罪人之后、戴罪之身,原本就不配风光大葬,况乎现下家中困难,也不必铺张周折了……即便是以后要迁坟,也不必选择风水太好的地段。”
唐慎之听罢还是很不高兴,有些愠怒地,道:“话虽然是如此说,那也不该点在那里,如此草草了事。”
“祖母她老人家当年还说……”唐瑶儿仔细打量着兄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兄长的娘亲当年就是从南门儿出的城,后来兄长又是只身前往嵦岭县赴职,也是走得南门儿那边儿……祖母她老人家当时身体有恙,也无法起身前去送一送兄长……如今既然长眠于地下,不如就选个离你就任之地最近些的位置,冥冥之中也好护佑看顾着你一些。”
唐慎之周身一颤,眼眶瞬时红了几个圈儿,再没多说什么话。
在祖母她老人家的心中,果然还是挂记着他这个孙儿的。
唐慎之原曾以为,自从祖母将母亲逐出家门的那一天起,当祖母看到他长着跟母亲十分神似的脸时流露出厌弃嫌恶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她老人家的疼爱。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唐大公子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祖母还是打从心里真的很宠爱他,喂他吃饭、陪他习字、他磕破了腿受伤流血时为他敷药、他难过垂泪时为他抹掉豆子大的泪珠……可是随着母亲的离去,似乎一切都改变了。
后来父亲迎娶了跟随自己十余年的洪漱心洪家千金大小姐,新夫人进门的时候,好久未曾展露笑容的祖母笑得那么开怀,都闪到了躲在门外偷看的唐大公子的眼睛。
再之后又过了两三年,新夫人洪漱心身怀六甲、十月怀胎后诞下了一个儿子,从那之后,祖母的眼睛里似乎再也没有唐大公子,整日里拥着孙儿入睡,连唐慎之生病发着高烧都丝毫没有觉察问候。有将近一年的时光里,唐大公子几乎每一日都是躲在被子里面哭着入睡的。再后来,也不知是哪一日、哪一个时辰,就像猛然间开了窍一般,他好像突然就想明白了,从此便也再不要纠结于有没有人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唐大公子已经找寻到了自己与这个家族、以及家族之中所有人的相处之道,纵然看上去有些云淡风轻、肆意风流,但是说到底,他也已然释怀了、看淡了,不甚在意了……或者可以说成是,一夕之间就长大成人了。
母亲已经与自己永远地阴阳相隔、父亲成家立室有了自己的新妻子,自然无暇顾及到唐慎之的感受,祖父高官厚禄、每一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祖母心思又不再放在他的身上。唐大公子落得轻松,那段时光,也有了更多的闲暇空子去会些朋友、读些古籍诗集。
当唐慎之真正解开心结,不再思虑得到家中长辈的关怀疼爱的时候,却出了一件不幸的事:新夫人洪漱心洪千金的儿子、他不满三岁的弟弟,从原本并不很高的藤椅上失足跌了下来,磕破了脑袋,伤口很大又很深,随即血流不止,后来过了几天偏偏又要巧不巧地染上了破伤风,不出月余便夭折了。
这个孩子的夭折对唐家上下的打击甚大,阖家上下半年之内不准见一点欣喜神色,那一年的年关也没有过好,终究不许见灯笼、听着炮仗的声响。
唐慎之倒是也还好,反是他的贴身侍读唐侍墨非常不爽,抱怨道:“不过是为了一个夭折无寿的幼儿么,何必搞得跟国丧似的……连笑声都不许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