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昙花-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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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坐在他身边的是林雅,他们在阳光下满怀憧憬地前往机场,那片记忆以血色与枪声告终。这次则是夜晚,又一次坐在车前的副座上,开车的是亚兰蒂尔,他该害怕的,但为什么会觉得宁静而安心呢。他把车窗摇下一线,让新鲜的空气进来。
“只能开一会儿窗,”亚兰蒂尔说,“你会冷的,晕车吗?”
“不,我以前就不晕车,而且你还给我吃了晕车药。”
“那就好,没事就好,”亚兰蒂尔说,他习惯性地想揉一下李的头发,但想到他带着假发,就忍住了,“为什么我感觉你像是在高兴,我们得开一夜,你过一会儿会困倦的。”
“我……我也不知道,”李心虚地说道,“可是不用和亚兰分开,躲到后备箱里,我就觉得很舒服,再远也没关系。”从亚兰蒂尔对他说计划改变时,他就放松了很多,而且认为这才是正途。
“但我会累,”亚兰蒂尔板着脸说,“我得开车,而且我还是伤号。”他想逗逗李,开个玩笑。李这两天太喜欢摸他的额头,以及嘘寒问暖了。
果然,李默梵马上用心地试他额头的温度,觉得还正常后,又把随身的水壶拧开递给他,“那怎么办,我不会开车。”他郁闷地说,“我以后会学的,还有射击、做饭、打架,我将来会照顾你的,亚兰。”
“……你还得再康复个半年一年的,才谈得到那些。”催眠还真管用,亚兰蒂尔听着李用力许诺,心想。“不过,你才十七岁,我很期待。”
“我们要开多久才到奥地利呢?”李问道,他总算能自由地说话了,“我在想,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开到瑞士算了。”
“到达德奥边境至少要八个钟头,”亚兰蒂尔说,“我们将朝着西南方向行驶,一路经过波茨坦、莱比锡、奥斯特霍芬、诺伊豪斯,通过边境后,继续开往维也纳,那是一座充满艺术和音乐的城市。我们将从维也纳机场乘飞机到日内瓦。我也很想直接去瑞士,但如果陆军和党卫军已通知边境的关卡,检查出境旅客,往瑞士的盘查一定是最严的。而且取道奥地利,在德国境内的时间更短些。”他没说出来的是,他担心要是直奔瑞士,李即使被扮成女孩,也可能被搜身检查。
“这样啊,”李低声说,“他们会像我小时在书里看到的,拿着一张画像,呃,照片,在那辨认容貌吗?”
“很难说,”亚兰蒂尔说道,“万一是如此也不用担心,在欧洲人看来,大多数东方人都长得一个样,他们连美丑都不太会分。”
李默梵无言地将视线转向窗外,最初的兴奋冷却了,夜色愈加深浓,黑暗中,唯有这辆梅塞德斯是温暖而安全的。他慢慢地说:“亚兰,我想你的身手很好,如果我们在边境被识破,你就尽量单独脱身。要是不行,我们就一起被捕,重要的是,不要让他们有机会对你开枪,好吗?这一次我会用密码来交换你的安全。他们要的不过是钱财。”
“你是这么想的吗?”亚兰蒂尔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他得让李安心,就说道:“并不是每次,最坏的情况都会发生在你身上,我现在答应你。不过记住,你是新加坡公民,名叫文蓉的女孩,在欧洲有很多来自亚洲的留学生。只要不多想,不要心虚,就能平安度过去。”
“你还没有说过,为什么会突然又决定从奥地利走了,原来的计划行不通了吗?”李问道。
“可以告诉你,不过听了以后,要到后座上去睡一会儿。”亚兰蒂尔说,“你的睡觉时间早就过了,明早要精神一点才好。”说着把车窗摇了上去。
计划的改变起源于斯特林。他想让伊丽莎白对亚兰蒂尔死心,因此在对她讲起格恩医生身份可疑的时候,就假装不经意地提到,党卫军发现了亚兰蒂尔的情人,是一位金发美女,正在调查她。伊丽莎白大闹别墅被制服后,亚兰蒂尔趁她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时做了一次催眠,想看看她都知道些什么。于是他明白戴芬很可能已经暴露了,而党卫军之所以没采取行动,应该是在顺藤摸瓜,他就对整体行动做了调整。
莱丝丽在别墅里留到星期一的中午,用录音机播放一些早已录好的录音带,让陆军以为他们没有离开,这样会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而党卫军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伏尼契将军的汽车上,其他方面反而会疏忽。
李默梵心想,这正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当党卫军发现将军的汽车里没人时,场面一定会相当精彩,想想就让人愉快。
“莱丝丽不会有危险吧?”李问道。
“她不是最主要的目标,我想应该会顺利的。”亚兰蒂尔说,“而且卡尔会接应她,他们俩明天会一起离开德国,比我们晚一些,但安全得多。”他把改动后的安排和可能发生的情况讲给李听,没提莫里斯少校,只是说陆军里有朋友会帮忙。他想在日后的治疗中再向李谈谈莫里斯这个人。
莱丝丽会在摆脱跟踪后到戴芬的楼下,往树上绑一根黄丝带,如果情势允许,就顺带制造点假象,让党卫军一路追下去。戴芬看到了黄丝带,就会明白计划已经变更,不再需要用将军的汽车了。因为如果李躲进车里,树上绑的就是一条红丝带。这些都是提前约定的暗号。
他们聊了一阵,亚兰蒂尔见李松弛了不少,就让他睡觉。李不愿意去后座,他就把副驾驶的座位放平,让他躺着,拿了条毯子给他盖在身上。李默梵躺在他小小的临时床位上,听着汽车发动机低沉而和谐的嗡鸣声,脑袋下还垫了一个小枕头。他想从遇见亚兰蒂尔以来,实在被保护得够好的,许多人在为他奔忙,卷入危险,他是否当得起这么多别人的付出呢他今晚是第一次听到戴芬的名字,亚兰蒂尔没有明说与她的关系,但是,应该是他的恋人吧,金发的美丽姑娘,将来他们能相处得好吗想到这里,他不安地动了动,毯子里暖暖和和,只是身上的内衣硌得他不太舒服,又不好意思也不太会解开。亚兰蒂尔让他穿这个,看来很在意女性的胸部,作为男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自己应该也很在意啊。
“睡吧。睡不着的话,闭上眼睛休息几小时也行。”亚兰蒂尔看到他大睁着眼睛,就柔声安慰道。
“这就睡。”李把脸半埋进柔软的毯子里,心里狠狠地敲打了一下自己,通关在即,他却在胡思乱想金发的戴芬有没有高高的胸脯,太不应该了。
他在脑中梳理起过境可能遇到的盘问,做好心里铺垫。没多久,倦意涌了上来,他睡着了。
在他朦胧的睡梦中,梅塞德斯依旧疾驰在德国的大地上,穿过一座座城市与小镇,穿过郊区的一片片树林、广大的正在复苏的田园,几乎没遇到任何阻挡。黎明时分,李默梵醒来了,他们已到了德奥边境的诺伊豪斯。
“你睡得比我希望的还好,”亚兰蒂尔看到他像雏鸟一样从毯子里毛绒绒地钻出来,笑了笑。他仍然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脸上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痕迹,“刚过六点,我们去找个地方吃早餐,文荣小姐。”
诺伊豪斯是个边境上的小城,建筑不多,宁静而古朴。他们在一家小饭店前停下车,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有咖啡、牛奶、培根、面包卷和煎土豆饼。小P也跟着饱餐一顿。文荣小姐饭后在亚兰蒂尔的提醒下,很郁闷地拿着化妆包去了一趟女洗手间。当他从里面出来时,微乱的头发已打理得整整齐齐,柔顺光亮地垂在肩上。他洗了脸,十七岁的脸庞带着青春特有的光彩,嘴唇上又点了一点淡粉色的口红,文雅地走回餐桌旁坐下。
“你很有天赋,”亚兰蒂尔说,“我再给你加上一点。”他拿过化妆包,在李的脸颊两侧各薄薄地涂了一抹胭脂,用小刷子轻轻扫开,“这样,脸色就不会被人看出苍白。”
出了小饭店,他们又找地方给车子加了油,梅塞德斯就朝边境开去。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清晨八点,诺伊豪斯边境检查站已经开始一天的工作。这里的主要职责是检查从奥地利方向过来进入德国的旅客,对出境的本国公民通常不做检查或阻拦,但他们会查看出境者是否属于上了通缉名单的要犯。时不时地,有关方面,比如警察局,或者党卫军,会送来一些照片,并附有各种特征的说明。无需解释理由,这些照片上的人在想出境时会被拦下,大部分时候当场逮捕。检查站是第三帝国国家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里面驻有荷枪实弹的警察,随时针对突发状况行动。
这时候,已经有一些要去奥地利的旅客到了此处,大都是德国人,还有一个比利时人。负责值班检查的官员名叫马丁,看了看他们的护照,就放行了。接着他看到了一辆黑色的梅塞德斯缓缓驶来,开车的司机只二十多岁,一头自然卷曲的金发,身边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东方少女。
年轻人没下车,就像大多数德国公民那样,他只是摇下车窗,把两个人的护照递出来。马丁接过来查看。他注意到眼前名叫海格默斯的年轻人穿着考究而休闲,姓氏里有个代表贵族的冯字,该是出身良好。女孩的签证则表明她来自亚洲某个小国,正在英国读书,现在是在旅游,显然,一对情侣。
一般情况下,他会很快放行,但最近收到的一份来自柏林的函件,严令边境站必须对所有出境的东方旅客严加盘查,附上的照片里是一个十七岁的中国男孩。这份函件级别很高,他不得不小心在意。两天来他也的确对东方旅客,特别是适龄的少男少女查得较严。因此,虽然眼前的两人看起来不似有可疑之处,他还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车。
亚兰蒂尔捏了捏李的手,从容地从车里出来。李从另一边打开车门,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但仍然若无其事地走到亚兰蒂尔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
马丁打量着面前的人,看着海格默斯,心想,好漂亮的年轻人,他该多和本国的姑娘交往,生几个血统优秀的孩子,这是元首所倡导的,怎么乱交亚洲女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黑发少女,衣着高雅,容貌秀丽,有一双晶莹的黑色眼瞳。她安静地站在男友身边,很依恋的样子。
马丁对照着护照上的照片,是同一个人,只是头发留长了,护照的像片上还穿着夏装。
他有些犹豫地交还了护照,回想着党卫军提供的男孩特征。女孩的个子在东方女性中算是较高的,但很纤细。他见惯了身材高大的德国女子,相形之下不算什么。但令他迟疑的是,她的身高、年龄、眼睛的颜色以及脸型,与公函照片里的男孩都很相似。虽然以马丁任职边境检查多年的眼光来看,没什么问题,但按规定,这些条件符合就该详查,他不禁朝少女微微隆起的胸部瞄了一眼。
亚兰蒂尔接过护照,一张五十马克的钞票同时滑到马丁的手中。他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很懂规矩,也很大方,他心里评判道。
“她是我的女友,我们三个月前在英国结识,我带她到法国旅行,然后回国来见父母。”亚兰蒂尔说,“她有些内向,是个羞怯的小姑娘,我不想有什么事吓到她。”他朝马丁眨了眨眼睛。马丁会意地点点头,他很欣赏那张钞票,但万一走了眼,事后查明他放走了党卫军要的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走到车边,打开车门看了看,见后座上有只篮子,就掀开盖子。一只小折耳猫圆溜溜的脑袋从里面拱出来,好奇地和他对视。它长得可爱到家,短得几乎没有的脖子上用红色的丝带系了个蝴蝶结。马丁咳了一声,把盖子盖回去。
“请这位小姐打开行李箱,”他和蔼地说,“只是抽查而已。”
“可以。”亚兰蒂尔从车后拿出一只蔷薇色的小箱子,打开给他看。里面是一些女孩的衣物,一本英文侦探小说,一只小首饰盒,里面是条珍珠项链,还有化妆包,装着造型可爱的梳子和一些化妆品。马丁打开一只粉盒,用了一小半。他把箱子合上,说:“两位可以通行了。”
他直起身体,看着正要上车的女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出来留学,还习惯英国的天气吗?”
少女停住脚步,粲然一笑,清新如朝露:“谢谢您的关心,利物浦常常阴云密布并且下雨,但和伦敦比起来就算很好了,伦敦的雾太大了。”她说的是德语,不算特别流利,但很准确。
“祝您旅途愉快。”马丁说,让到一旁,他完全放心了。党卫军要的少年,特征之一就是很可能不会说话或口齿不清,懂得英语,不懂德语。而一个女孩如果和德国男朋友交往了三个月,怎么也会说几句德语了吧。
梅塞德斯开出了边境站,通过奥地利方面的海关又用了十分钟。八点四十分,当莱丝丽用录音带在别墅里放出吃早餐的声音、费里安中校让警察局通知各处边境站严密检查时,亚兰蒂尔已驾车行驶在奥地利的国土上,朝首都维也纳开去。
“你怎么会说德语?”亚兰蒂尔开着车问道,他紧张的时候不多,但在边境官员问话的刹那,确实心跳快了那么几拍。
“小时候我妈妈其实教过我,教了好几年。”李学着他刚才那样,眨了眨眼睛,“后来,爸爸重视的是英语,我学了英语就顾不上德语了,差不多都忘了。可是这些年,身边的人老是在讲德语,我慢慢就回想起来了,又会了些,说得不太好,不过最简单的对话是能行的。”
“克莱娜怎么会不知道?”
“我没和她说,我讨厌她。爸爸本来就不太清楚,也没有向她提过。”李说,“而且,她一直摆着架子在说中文,教英文。”
“那我和莱丝丽在餐桌上说德语,你听懂了吗?你这个小特工。”亚兰蒂尔说,不能揉李的头,就捏了捏他的鼻子。
“只能听懂一部分,比如你在夸食物好吃,”李扁了扁嘴,“否则,早就向你炫耀了。”
亚兰蒂尔笑了起来,“我好久没惊讶过了。”他说,“难怪你母亲什么都托付给你,不管怎么样,你可真会保守秘密。”
星期一傍晚六点半,莫里斯少校向艾伯尔将军报告,别墅搜查完毕,找到录音机和里面的录音带。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