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镣-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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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科里亚真正进过宁晋,在宁晋的空旷地上,住了一周的帐篷。
他说宁晋挺好的,没有这里那么冷,到处都是灯和人。不过宁晋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们给饼的方式和这里给饼不一样,宁晋的管理员是一袋子丢到他们的帐篷间,于是大家就一拥而上地抢。
虽然和科里亚抢的多是女人,但科里亚本来就瘦小,有时候连包围圈就进不去,等到别人散开时,那袋子就剩下一点面粉渣。
他饿得要命,只能喝水。
他本来想着熬过这一段就能再分配,至少不会让他们一直抢饼,谁知道饿的人不止他一个,有一部分人的选择并不是和他一样等待,而是冲破了给他们划定的包围圈,冲进街道的商铺抢。
“后来宁晋就不再放男人进去了,超过十八岁的男孩子都不行,”科里亚说,“有些女人也被丢出来了。”
这些帐篷进行了第二次的筛选,科里亚又被丢出了铁丝网外,丢到了船上,丢往更恶劣的地方。
听闻科里亚进过宁晋,比奇心口一紧,他没有一天不在担忧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可正当他想进一步追问宁晋的情况时,房门被敲响了。
科里亚打了一个激灵,马上和比奇一同坐了起来。
那敲门声并不似特管员的蛮横,而是轻轻的,好像在试探一样。
比奇和科里亚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于是那敲门声响一响,停一停,再响一响。
反复了几次后,外面的人才说话了。
那人叫了一声科里亚的名字,科里亚好奇地皱起了眉头。他从床上下来,试图走到门边听清楚一点,比奇却一下子抓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过去。
紧接着那人又叫了一声,他说科里亚,是我,维迪拉,你还有酒和饼吗?
这一句让科里亚笑起来,他挣脱了比奇,马上穿鞋。他拍拍比奇的手说别怕,他是我在厨房的朋友,索坦松也认识,索坦松经常给他们饼。
比奇仍然感觉很不安,他没有穿鞋,快两步再次抓住科里亚,提醒——“可是现在索坦松不在。”
“我知道,没事的,我就把饼递出去就行,他和特管员没关系。”科里亚安慰道,回身把柜子里的饼用纸袋包好,一边包一边说我们每周都会给的,你不要怕,你坐着就好,我给了就关门锁好。
比奇没有办法多说什么,可他始终觉得这时候不该开门。
毕竟无论是桑多还是索坦松已经千叮万嘱别给任何人开门,而一旦出现任何纰漏——从现在到晚上回来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谁也救不了他们。
所以比奇只能相信一切都没问题。
科里亚拿了饼,还多塞了两个包子,顺便再把酒壶灌满。
而那个名叫维迪拉的人时不时呼唤两声,确定科里亚真的在收拾东西时,才安静下来。
在科里亚把门锁打开之际,比奇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点。
不过还好,当门打开后,外头确实只有维迪拉一个人。他身上穿着伙房的制服,接过科里亚给他的东西,不住地说着谢谢,也不住地往比奇的方向瞟。
然而科里亚还是注意到了他嘴角的淤青,皱起眉头问——“你被打了?你在伙房被谁打了?”
维迪拉愣了一下,后退了两步。
他的神色立即改变了,也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两个特管员从门侧出现,还不等科里亚反应过来,便一枪托扫在了科里亚的脸上。
紧接着另外两名特管员则冲进了屋子,对着比奇就是狠狠的一脚。
(49)
比奇永远不会忘记阿诺瓦的脸,永远不会。
这一张脸主宰了他往后五六年的梦魇,几乎每一次在梦境里看到,他都会大汗淋漓地惊醒。
阿诺瓦代表的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当科里亚和比奇都被制服之后,他终于踩着军靴进来了。
他的军靴压在比奇的胸口,再用鞋尖抵着比奇的下巴。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比奇,那眼神里的厌恶和恨意不仅仅针对比奇个人,更多的是对挑衅他权威和觊觎他地盘的桑多与索坦松。
他让手下的人散开,自己蹲下面对比奇。安静地看了一会后,他笑起来,那笑容藏在胡子后,同时藏着的还有他脸上的烙印。
比奇知道他在欣赏自己的恐惧,而且对此非常满意。
比奇的眼眶红了,胸口也剧烈地起伏着,他怕得浑身发抖,从对方的眼神里他知道,桑多回来见到的只可能是他的尸体。
“你怎么不说话了,”阿诺瓦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力量十足地大,几乎能直接将比奇提起来,他的声音却和缓低沉,仿佛屠宰羔羊前轻柔顺毛——“这回你怎么不说,你是桑多的人?”
比奇抓住阿诺瓦的手腕,他的力量快要把自己掐死。
但既然阿诺瓦愿意听,他便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是,我、我是桑多的人,他、他是索坦松的人,你们……不能带走……”
这样的话引来房内其他特管员的轻笑。
阿诺瓦没有松手,也没有被激怒。他往前走了两步,将比奇拉起后抵在桌面上。
他更加凑近比奇的脸,另一边手也从比奇松松垮垮的裤子中伸进去,摸到疲软的一处时,突然发力狠狠地一拧。
比奇痛到浑身发软,泪水一下子溢满眼眶。
可他叫不出来,他的喉咙只能发出一点点喑哑的呻吟。
“你知道吗,比奇,我会把你和那小家伙的肠子拖出来,再把你们的鸡`巴切下,塞回你们淫‘荡的屁`眼里。”阿诺瓦贴上比奇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我希望那个时候,你还是桑多的人。”
比奇无声地哭泣着。
他完了,是的,那一刻他连求饶都没有想过。
阿诺瓦是不可能饶了他的,不仅如此,对方还会用最残忍的手法虐待他,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为别的,就为了做给桑多和索坦松看——这个地方,还是他阿诺瓦说了算。
阿诺瓦的手松开了,下一刻其余的特管员又围上来。
他们没有撬锁,没有破门而入,没有这些证据,他们就没有做过分的事。这一切都是那是这两个淫‘荡的人自己跑出来的,跑到他们的脚边希求更多的食物和酒而付出的代价罢了。
阿诺瓦招了招手,让手下的特管员带着两个人走。
此刻科里亚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他被连续扇了好几个耳光,双膝发软站不起来,以至于必须要另外两个人架着他前行。
比奇则不需要,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跟上。
整个过程中,维迪拉只是站在一旁低着头。他不看比奇也不看科里亚,手里还抱着那些饼和酒。阿诺瓦经过时摸了摸他的脸,他便被冻得打了一个哆嗦。
比奇忽然觉得这里的人多么孤独,孤独到已经连相互取暖的本能也丧失殆尽。太冷了,确实是太冷了,这么冷的天气总有一天会冻掉所有的热血,掐灭所有的希望。
而为了取暖——或许正如他第一天来到这里时看到的一样,只有焚烧其他人的尸体。
(50)
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其他的特管员正好往上来。他们看到阿诺瓦和他的手下都侧身让开,或许也是阿诺瓦的习性在这里有目共睹,大家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更不乐意与之敌对。
他们瞥了比奇和科里亚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比奇见过他们的面,他们是索坦松和桑多的手下,是C栋的管理员,但令人可悲的是即便如此,在索坦松与桑多本人不在时,没有人愿意蹚这浑水。
比奇觉得可笑,要说这里有规则吧,可偏偏谁都可以为所欲为,他们做的任何事情放到真正的社会里不是牢底坐穿就是拉去打靶,而放到这里却成了人人默认的行为模式。
可要说这里没规则,大家又都在心里头有一杆秤,什么事能管,什么事不能管。什么东西看得到,什么东西即便看到了也要假装一无所知。
信仰的更改比人命重要,肉`体的存活的灵魂重要,食物的有无比尊严重要,罪不是罪,恶不是恶。
比奇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一份祷告的话,每一次到了这种时候,它们就成为他脑海里唯一的声音。
可现在即便用那话也难以安抚自己——除了死亡,哪里有平静。
而就算是这样可怜的词汇,他也只能在心里念叨。如果当别人无法救赎自己,自我救赎的权利又被剥夺,那人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不剩。
也就是这样的想法,让比奇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
他再往前走了几步,接着猛地扭头看了两个C栋的特管员一眼,而他发现其中一人又偷偷地抬头了。那人拧紧了眉心,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他们也想救他和科里亚,只是他们没有理由,没有权利,没有身份。
那如果——比奇给他们一个拯救的借口呢?
比如,用更大的罪行压向自己,也压向阿诺瓦。
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那就是他会被关禁闭,会被重新投入森林做苦力,会被严加看管甚至重重审查,会与桑多分开,谁也不知道这分开到底是一周还是一个月,或者是一年。
他的罪行将比偷一壶酒、一个饼、违抗一句特管员的程度重多了,不仅如此,或许科里亚也要跟着他一起获罪入刑,他得帮着科里亚分担劳动,否则凭科里亚的身子根本撑不过去。
可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和科里亚就是死路一条。
他连举起电锯的难耐都感觉不到,连木桩的重量都感觉不到,连明天的太阳,甚至今晚的月亮都看不到——他别无选择。
他们距离另外那两名特管员越来越远了,另外那一名扭头看他的人也把脑袋转了回去。比奇或许碰不到第二拨C栋的特管员了,他的机会正在手中跑走。
他不能再等了。
于是在计划成型之前,在所有的犹豫都没有决断之前,他借着这一股冲动和一闪而过的希望,突然冲到了前面。
他噗通一下跪在阿诺瓦的脚边,抱住了阿诺瓦的腿。
他哭了起来——这对现在的情境来说实在太容易了——他收紧自己的手臂,不允许阿诺瓦再往前迈一步,而后歇斯底里地嚎啕。
他说长官,这可是第二次了,如果您再不给我们建祷告堂,我们的灵魂都会下地狱的。
“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长官,您答应过的,为此我们不惜背着桑多和索坦松偷偷服侍您,我们什么都不在乎,只想给灵魂找个归宿啊!”
阿诺瓦呆住了,下一秒他猛地抬头看向C栋特管员的方向,与此同时他突然抽出脚,一脚踹在比奇的肩膀。
(51)
另外的特管员也马上冲上来摁住比奇,咆哮着质问他说什么蠢话。
比奇的嘴角被这一脚踹出鲜血,可他马上爬起来再次抱住阿诺瓦的腿,声嘶力竭地继续哭嚎——“主子,求求你主子,今晚他们回来一定会发现我们偷偷服侍您的痕迹,您说过给我们建祷告堂的,您说过的、您说过的啊!……”
阿诺瓦又是一脚踹在比奇的脸上,而后狠狠地用军靴踩着他的头。
比奇却还是没有停止,他不停地呜咽着,不停地念叨着。他说你不可以这样言而无信,长官,你不可以言而无信!
他哭得何其惨烈,那愤怒和悲痛让他喊哑了嗓子。他的喉咙火烧火燎,继而他又被阿诺瓦连踹了好几脚,踹在肚子上,踹在背上,踹到他说不出话,只能继续流泪。
阿诺瓦愤怒至极。
他当然知道比奇在做什么,如果自己背地里敢许诺这样的事,不要说桑多和索坦松了,就算是那两个路过的、叫不上名号的特管员,也可以一纸文书将他的罪行往上呈递,让他直接接受政治和信仰审查。
“你个畜生!”阿诺瓦骂道,说着从腰间抽出匕首,让另外两个手下摁住比奇,当场就要割了他的舌。
但他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那莫须有的、为裂岩教建祷告堂的罪名被桑多或索坦松举报,上头还不一定相信,毕竟这很有可能是双方平级管理者的矛盾所致,让他们相互污蔑诽谤。
可如果这样的罪由手底下的群众举报——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底层人的声音是总是真实的,哪怕片面,也很真实,有时候是值得重视的,至少做做样子,也得稍微深入调查一下。
何况这可不是简单的抱怨,这是重罪。上面的人会认真对待的,至少得让阿诺瓦离开特管区两周,让他面对各种各样的档案,和一场接一场烟雾缭绕的谈话。
果不其然,那两名C栋的管理员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在阿诺瓦把匕首拔出来的同时,自行拔出了手枪,对着阿诺瓦。
面对这样的情况,即便是阿诺瓦的手下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们比其他人更了解阿诺瓦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他们可不敢保证阿诺瓦是不是真的自以为是地许下这样的承诺,而如果自己的头子确实这么做过,那他们绝对不想与之扯上任何关系。
于是他们先收了手,放开了比奇和科里亚。
“放下匕首,长官。”C栋其中一名特管员说。
“你们居然信这个畜生说的话?”阿诺瓦拧起了笑容,匕首却一点没松。
“我再说一遍,放下匕首,长官,”C栋的另一名特管员也上前几步,让枪口更逼近阿诺瓦的额头——“先放下,不要让情况变得复杂。”
阿诺瓦额头的青筋暴起,他马上看向自己的手下,然而那些手下也和维迪拉一样,此刻只敢后退半步,安静地低着头,没有一人敢拔枪反击与护主。
阿诺瓦僵持了片刻,最终再给了比奇一脚后,总算把匕首放了下来,用力地塞回皮套里。
他依然居高临下地盯着比奇,盯着好一会,才抬眼看向两名C栋的特管员,喷出一个不屑的鼻音。
比奇从那个眼神中可以知道,阿诺瓦想把在场的人都千刀万剐。但还好,他暂时被剥夺了握起武器的权利。
(52)
话分两头说,另一边索坦松和桑多在太阳高升的时候,总算见到了那几辆卡车。
卡车一共三辆,黑色的棚顶遮着里面的牲口。
很多年前莱文曾经有过奴隶贩卖的生意,那时候把远隔重洋的劳动力送过来,人口损失差不多达到三分之一。那还是他们尽可能保全奴隶的情况下,毕竟每一个奴隶都是一份钱。
现在难民人口的损失肯定更多,不过不会有人统计数字。
索坦松下车和管理的交接了一下,让桑多和自己下来一并核对人员名单。
他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