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镣-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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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对我这样了,收拾好你自己,”桑多没有回头,他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如果你还想做这些事情,你可以试着诱惑其他的特管员。”
冷风从外面卷入,吹进比奇敞开的领口里。
(90)
比奇无法形容自己拿着被子和洗漱用品,回到那间宿舍的感受。
不是他原来的那间房了,不过每一间的摆设都一个样。
他的编号8561,那铁牌子重新挂在了门口。
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比奇有些感慨,他绕了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屋外的特管员从走廊经过,鞋跟敲击在地面。那响声未曾变过,只是之前听到的人会心惊胆战,现在却能坦然面对。
这是桑多努力才有的结果,而这份恩情比奇不知如何报答。
他们的谈笑声已久无比虚幻,好似从幽深的谷底传来。
那一夜比奇没有睡,从高高的方窗看着满天繁星变成晨曦朦胧。现在阳光从外头射进来,正好照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形成如一年多以前一模一样的小方框。
然后起床号响起,特管员让大家起床集合。
桑多没有来看他,或者说从他开始收拾东西到离开,桑多都没有抬眼看他。
比奇随同特管员出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而现在他只能远远地追寻着对方的身影。
当比奇走到林子里时,电锯的重量总算让他回到现实。林子里的劳作并不辛苦,毕竟当消息先到达了上层,那消极怠工就是从上至下的。
桑多没有来见他,一天没有,两天没有,连续一周都没有。
其实不仅是桑多,比奇也几乎没有机会见到科里亚和奈特。他感觉很孤独。他的眼泪总是在眼眶打转,无论想不想起桑多,有时候莫名其妙地,那泪水就一下子涌上来。
不过当身边没有了熟人,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泪水不会当众掉下来。
它会被比奇猛地擦在袖口,也会渗进枕芯和被褥,抑或是冲澡的时候随着水流滑掉,当它不能以完整的形态进行尖锐的提醒,比奇的悲伤就像被塞进一个匣子里。
他不记得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但那匣子就在自己的胸口,当晚上蜷缩着睡起来,匣子的边角便会顶到自己的肋骨,让脏腑跟着疼痛。
唯一的一次是在一周之后,比奇在铁栅栏大门旁边的仓库见过一次桑多。
那些集装箱里的东西越堆越高了,越来越多的特管员被调到周围把守。
接连不断的卡车轰隆隆地开进来,桑多、阿诺瓦、索坦松以及杰西便会在这时守在前列,指挥着卡车卸货,再拿着单子清点几遍。
当时比奇正巧从林子里把劈碎的木柴拿出来,几乎不用看清楚,只消一个轮廓,他便知道那就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桑多依然穿着那件军大衣,魁梧的身材引人注目。他拿起酒壶给自己灌着酒,等到清点完毕的特管员上前汇报后,手一挥,转过身来。
他看到了比奇,比奇十分确定。
因为在转过来的刹那,桑多的动作也停了一瞬。但仅仅不到两秒,他便把头扭开了。
所以他不知道比奇顷刻间便泪流满面。
当然,比奇也不会知道桑多不愿意对视的原因是桑多也怕情绪失控,怕表露出一点点的不坚定。
(91)
奈特看到过重新加入劳动的比奇,但他感觉出了异样,没好直接过去,反是回到宿舍了才问格里菲斯。
格里菲斯并没有和桑多交流过,然而曾经目睹比奇为了不让桑多下跪,恳请桑多不要为他们继续努力的一幕,仍然让他记忆犹新。
而此刻比奇的情况不用说,只有一种可能——“他爱上了桑多。”
“但桑多不爱他?”奈特说,说完便觉得这问题可笑。桑多怎么可能爱上他们这种人,如果说格里菲斯这类战犯和自己有一分半毫的相似,那桑多和他们也是天差地别。
“我看是爱得太多了。”格里菲斯说着把窗帘拉了起来。
奈特沉默了。
奈特可以理解比奇的感觉,尽管自己体会得不明确。
他和比奇不一样,他从始至终都能摆正自己的立场。他感激格里菲斯,或者说严重些,他也确实爱上这个大块头。
但爱是一回事,接受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当格里菲斯明确地把上头的命令以及杰西的安排告诉奈特,并要求奈特到时候随同第二批难民一同离开时,奈特什么话都没有反驳。
他只是询问了自己要去的国家,以及有可能从事的行业。
“可能是工地,可能是牧场,或者在加工流水线上,当然也有可能去给一些有钱人除草或做家务。”格里菲斯是这么说的,“不过无论怎么样,你能够吃到好的东西,热的东西。你会得到正式的身份,哪怕可能开始的几年,还得住在贫民窟里。”
奈特点头。
“我会给你一点钱防身,钱藏在袜子,藏在鞋底,缝进你的棉衣里,多分几个地方藏好。每一次船员逼你逼得不行了,就拆一个包交一点。”格里菲斯又说,“我也曾经被贩卖过,一路上你会被剥一层皮。但你的生存能力很强,或许比我还强,你会活下来的,而且很快就会适应新环境。”
奈特再点头。
“到了新的地方不要太张扬,你有了真正的身份,就不再是性奴隶。当你表现出性奴隶的一面,别人就会以这样的眼光看待你。而当你不表现出来,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劳工。”格里菲斯再说,“你可以彻底甩脱掉过去,可以开始完全崭新的生活。”
奈特咽了一口唾沫,握住了拳头。
最后,格里菲斯用手摁了摁他的头,“放心吧,你总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生存。”
奈特也很想哭,他也很想像比奇一样过去抱格里菲斯一下。他很想表露出软弱的一面,或许这样格里菲斯就不会认为他强大得什么都能走过。
但实际上不是,真的不是。
奈特不想承认在格里菲斯带走自己的前一秒,他已经放弃了。那时候他绝望得什么都不剩,破碎得让人不忍直视。是格里菲斯把那些碎片捧起来,让他意识到原来一切都还有希望。
如果说之前没有一次性`爱是出于自己的本意,那跟了格里菲斯之后,没有一次性`爱对方强迫过他。
奈特甚至后悔在开始的一个月甚至不愿意睡在格里菲斯的旁边,他打着地铺,蜷缩在地板上,但格里菲斯给了他酒,给了他肉,给了他饼。
格里菲斯把他当成人,直到奈特重新变回人。
奈特没有理由不爱这个大怪物。
“我会见到你的。”奈特不问问题,他直接得出结论,“等你结束了这一场战争,你也会去到我去的地方,我相信如此。”
格里菲斯望着奈特的表情,他给不了任何承诺,于是,他换了一个说法。
“我会想念你,小东西。”格里菲斯说,“我会永远记得你。”
(92)
科里亚主动跑去找过桑多,索坦松不同意,所以他是趁着索坦松不在,敲响了桑多的房门。
“你换掉了比奇!”科里亚仍然和当初一样,嘴里根本藏不住事情,“你让他回到宿舍了,你换掉了他!”
桑多不吱声,微微抬起下巴望着气急败坏的科里亚。
“你……你换成了谁?”虽然是来质问桑多的,但科里亚的声线还是有点不稳。他拼命鼓起勇气直视桑多的脸,尽可能不让恐惧漫上自己的面颊——“你、你在房间里放的谁?”
桑多还是不吱声,他回身就要把房门关上。
但科里亚怎么会让他关。他赶紧抵着房门口,用力地推开`房门往里面看。他很生气,非常生气。他替比奇感到委屈,毕竟他从始至终都认为桑多是个大好人。
他绝对没有想过,桑多会用这样的方法狠狠地甩掉比奇。
不仅如此,他还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让桑多喜新厌旧。
索坦松就没有喜新厌旧,至少没把他从房间里赶走,甚至赶回林子里干活。他当然知道应该感激桑多,可人一旦产生了感情,就不是仅凭“感激”一个词,便能压制住心中所有情绪。
然而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几个空的酒瓶子,还有一些胡乱搭在椅背上的衣服。
索坦松追到门口,赶紧把科里亚拉出来。这回也不管科里亚是不是哭了,索坦松直接把科里亚扛起来就塞回自己的房间。
桑多也把门关起来,独自坐在桌子前好一会。
自从他把比奇赶回集体宿舍后,每天晚上他不喝点酒就睡不着。他原本以为这样的情况会随着时间过去而好转,但变大的似乎只有他的酒量。
现在他白天也需要喝多一些,他很快就会追上索坦松了。
索坦松离开了好一会,才回头和桑多道歉。他说科里亚不知道情况,你别放心上。我没敢把事实和他说,毕竟到时候我会随同他一起走,没必要告诉他真相,所以他觉着就是你把比奇赶走了。
“事实就是我确实把比奇赶走了。”桑多也不否认,多开了一瓶酒递给索坦松。
“但你是为了他好,”索坦松接过酒瓶,没有喝,指了指周围的空瓶子——“你……你心里也不好受。”
“谁说我就是为了他好。”桑多漫不经心地道,三两口便把半瓶酒灌进肚子里。
索坦松抓住他的胳膊,让他把酒瓶暂且放下。他拍拍桑多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我会照顾好他的,你完事了也过来找他,到时候好好和他道歉,好好地把事情原委——”
“我没有想过去找他。”桑多笑了,喷出一口酒气,“等到他走了之后,我和他的关系就彻底结束了。我再说一遍,我是莱文人,我没有必要离开,我也不会离开。”
索坦松不劝了。
他停了停,看着桑多又一次把酒瓶举起来,才突然道——“所以即便他爱你,即便你也有机会爱他,你也不愿意给他希望,是吧?”
“我不爱他。”桑多说,“无论是你还是科里亚来问,无论是奈特还是比奇自己,我都只有一个答案,你听清楚了,索坦松——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事情,不要用你们的方式套在我的身上。”
索坦松知道了。
桑多确实足够果断,足够坚定,足够固执和铁石心肠。
现在这句假话说得太真了,连桑多自己都信了。
(93)
奈特敲响比奇门的那天晚上,比奇还以为是幻觉。
那是他在集体宿舍统一劳动的第一个月的末尾。
在这个期间,只有索坦松来看过他一次,索坦松给他带了点好吃的,安慰了他两句。
比奇很想问问桑多的情况,但张开嘴又说不出来。
索坦松看得出,他告诉比奇别担心,桑多很好,他们今年年末就会开始第一批劳工的运送,到时候比奇会跟着科里亚一批,他从始至终都会陪同。
比奇很感激。他这一路仍然是幸运的,不仅幸运地遇到了桑多,还遇了索坦松这样的好人。
索坦松主要负责劳力贩售的联络工作,所以他可以更细致地告诉比奇——他们会去凌西国,凌西虽然不发达,但有很多荒废的、可耕种土地。
在那里比奇会跟着科里亚一起务农,他也将会在附近的农场给比奇和科里亚以关照。
凌西和莱文算是裂岩大陆的一北一南,光是想一想比奇都知道他要漂泊多久。
“虽然路途比较遥远,但那里的气候比这里好多了。四季分明,冬天也不会冷成这样。可能和你家乡的温度比较接近,你很快就会适应的。”索坦松又说。
比奇双手颤抖地捧着酒了饼,不住地应答。
其实他已经不在乎到底去哪里了,之前他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就被塞上了火车或轮船,那现在至少他知道目的地的名字,那情况就已经好太多了。
“吃点东西吧。”索坦松推推比奇的手。
比奇张嘴,把饼送进嘴里。
可他吃不出什么味道,好像味蕾失效了一样。
于是索坦松又说,桑多不是个坏人,但他必须留下。你那么聪明,你也应该明白他的立场。我不是让你不要难过,我只是——
“我知道的,我知道。”比奇打断了索坦松,轻声道,“谢谢长官,谢谢你。”
索坦松仅仅来了这么一次,后来便再没有敲响他的房门。他到底也是莱文人,即便痛心比奇的状态,也很难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评价桑多的行为。
其实如果有得选择,或许他也会像桑多一样留下为莱文而战。不能为乡土抛头颅洒热血,对莱文人来说是极大的屈辱。可是无论如何,日子也得往下过,何况他还肩负着那么多条性命,就算是负担,他也得把这负担推到彼岸上才行。
科里亚很想去陪伴比奇,但索坦松并不允许。有的事情不知道是好的,知道了难免和对方一起痛心。快乐可以分享,痛苦也一样可以。
所以再一次有人来看望比奇,就是奈特的到来了。
奈特没给比奇带什么东西,但他和特管员打了个招呼,借着格里菲斯的名义,带着比奇一同在特管区的周围走一走。
他也和索坦松一样,描绘新生活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他说听闻我们是要种地,那里是一片广袤的农场。有果树,有茶叶,有小木屋。我们就会住在小木屋里,一人一间或者两人一间。你肯定要和科里亚住的,我就不跟你们争了。
每一天朝霞从窗子里射进来我们就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晚上咱们忙完了就坐在门边喝酒。听说那里很潮湿,和家乡不一样也和这里不一样。你说会下雪吗?我希望不会下雪了。
我想天天洗澡,跳水塘里洗。我听过别人说可以在河里捉鱼,我们还能把鱼烤了吃。你捉过鱼吗?你肯定没有,对,你和我一个地方,不被运来就连海都没见过。
奈特絮絮叨叨,自顾自地说着。他带着比奇从铁丝网望出去,那被分割成小方块的世界显得很大又很小,但无一例外,都很寂寞。
(94)
比奇一直没有接话。
当所有的美好都和一个人有关,那这个人若离开了,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否理解美好的含义。
也许他留下来将面临战火,遭遇其他士兵的侮辱和虐待,有可能吃了上顿没下顿,环境的严酷不仅不会改善,反而可能更加恶劣。但至少桑多再身边,那他就相信无论如何,他都能守住这份美好,守到彼此都湮灭在硝烟中为止。
而如果往好处想,桑多愿意和他一起走,那就是把美梦变成了现实。奈特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