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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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奇在这里没有朋友,所有人都是陌生的面孔,可如果非得数出一个的话,那布里能算上数。
但现在回头想想,比奇除了知道布里是从他临近的村庄来,除了知道他跟的是哪个特管员,除了知道那名特管员喜欢玩弄什么花样,并在他身上留下怎样的脉络外——他对布里一无所知。
比奇想掉两滴眼泪,可惜体内的水分不允许。
所以他只是坐在床边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拿出五个饼,走出去敲响隔壁几间的房门。
他们不是朋友,但却是同类,有时候同类需要相互取暖才能活下来,这是少数人的生存之道。
以饼作为交换,比奇拿到了一壶酒和两片面包。虽然面包比饼更不耐饱,但比奇喜欢松软的东西。他现在吃不下什么,稍微用点面包换一换口味也不错。
隔壁房间的那个人拿了饼,跟了比奇两步,而后他突然抓住比奇的手,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你问桑多要什么,他就能给你什么?”
比奇觉得这人是饿坏了,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把胳膊从对方那树枝一样枯槁的指节中挣脱出来,没有回答。
“他对你很好吧?他还需要别的人吗?”那人不甘心,又抵着比奇的门板不让他进去,两只偌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露出贪渴甚至有些狰狞的表情——“你知道,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什么都受得了,只要、只要不让我继续轮岗就行。”
比奇试着推了几下门,然而那人的力量很大。此刻他骷髅一样的手指也扒拉上门板了,他一定要从比奇的嘴里听到个答案。
“我会问他,”为了让他离开,比奇搪塞,“下周帮你问。”
那人的手松了一点,比奇终于能把门推上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挡住那人最后说的话——“你不要那么自私,你……你不要一个人霸占桑多。”
这话真刺耳,让比奇的脏腑都翻搅起来。
在别人希望他能被桑多选上并为之沾光时,彼此之间竟然也油生出一种嫉妒的情绪。这是多么扭曲的想法,可在这人间地狱里满是滋养它的土壤。
可惜比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问了,毕竟即便是他这所谓“霸占”着桑多的人,这周大概也会进入轮岗,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完好地等到桑多回返。
(10)
桑多是在第二天清早离开的,他没有等到篝火燃起,就让索坦松发动了车子。
清晨的风冷得像刀割一样,即便有着厚厚的军大衣护体也几乎没什么作用。那风钻进任何一条缝隙,便扒拉在皮肤上,仿若要将毛细血管里涌动的血液全部凝固。
“这次不要再搞砸了。”索坦松绕出特管区最后一道铁门,一边打转方向盘,一边对桑多道。
索坦松是桑多在这里唯一的一个熟人,也算是特管区里为数不多的、不把他另眼看待的存在。
多年前索坦松在自己的手下干过活,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年轻人。
桑多仍然记得自己劈头盖脸地把一份报告摔在索坦松桌子上时,这年轻人惶恐又惊惧的表情。
但桑多知道他是好人,哪怕那时除了训话以外几乎没与之有过多的交流。
现在这年轻人已经不再年轻,或许也是在特管区待久了,他连胡子都懒得剃,不过这样反倒能遮住脸上的沧桑。
桑多刚过来时并没有认出索坦松的脸,不过当天晚上他跑到自己的房间,并把那厚厚的遮耳帽摘下时,轮廓还是有些眼熟。
“不记得我了?”索坦松从怀里掏出一壶酒,塞到桑多怀里,“情报二处第三办公室,最靠窗口的一间。你喜欢喝不加糖的咖啡,每天四杯。”
桑多盯着他的脸打量,直到想起索坦松因害怕自己而打泼咖啡的一幕。
索坦松是这里的另一个高级管理,这么多年的光阴没让两人的差距越来越远,反而最终落到了一处,桑多忽然不知道之前那么多年的奋斗有什么意义。
“你怎么过来的?”桑多心里落差很大,忽然不知找什么话题。
索坦松却好似已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兀自找了椅子坐下便喝起酒抽起烟。
其实过来还有什么原因,不是犯了这个错误就是坏了那个规矩,上头不好把他们这群知道太多的人塞进监狱,那就流放岛这天寒地冻的地狱里。
索坦松杀了人,杀了情报二处的副组长。
这话在里面的世界不能说,到了世界的边缘便不再是禁忌。
他没有做错事,他杀了一个背叛国家的双面间谍,只是他忘了做这事之前要先打报告,激情一上涌就对着那人开了几枪。
他原本也不想开枪,谁让副组长都不给他解释两句,拿了资料就想跑。
是副组长先开的枪,只不过在特殊问题上没有正当防卫的说法。
没打报告就死的罪人不算罪人,要算的话就是打了情报处的脸。所以索坦松拿了一大笔钱,而后判了刑。他适应得蛮好,毕竟自己在原来的世界也玩转得不怎么样。
桑多听罢觉得可笑,打了报告就是立功,没打报告就是犯罪,所以对错有时候并不是唯一的,还得看个程序的先后。
“你呢,你是怎么来的?”索坦松问,不过自己问完又自己答——“哦,我知道了,那个难民营吧。”
桑多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看来他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全国上下了,无论他开不开口、怎么开口,电视新闻都会编出各种各样的版本来博取眼球。
这真是极大地满足了那些早想把他撵走的人。
(11)
比奇并不是第一批进入莱兴的难民,三年前就有过另一批难民被赶到此处。当时莱兴的反应手段比现在强势多了,关卡上架一排的机枪,人来了就是一例地扫射。
不分男女老幼,一个都别想进来。
莱兴并不是一个富裕的国家,自己的人民还有相当可观的部分并不能达到温饱。莱兴也并不属于兽象联盟的成员国,哪怕与兽象联盟的主要成员国宁晋比邻,也根本没有义务接收难民。
加之莱兴没有参与过任何一场红黑战争,那些难民按照桑多的话说,全他妈是兽象联盟的那群人搞出来的,为了要某些地区的资源,随便找个蹩脚的理由就打一仗。
这仗打在别人的国土上和自己没关系,自己损失的不过是一些金钱罢了,可对于红黑战争爆发的国家,那就是连年的炮火与动荡。
现在好了,资源要到了,军队驻扎了,弄出一群的难民自己又不想养,便开始往周边的国家塞。
可要莱兴吃这窝囊亏,就太荒谬了。
所以莱兴政府一不做二不休,你敢来我就敢杀,你们在我眼里全是非法入境,我连申辩的机会都不会给。兽象联盟站在舆论的制高点谴责莱兴,但谴责到底是谴责,他们不会轻易在自己的边境发动战争,所以莱兴爱做什么别人也管不着。
桑多的队伍是在第二年被派去边关的,他也率领着自己的兄弟去屠杀那些如浪潮一般向着关卡冲撞的难民。
不过这事情要不亲眼看到还好,那伤亡就只是白纸黑字上的数字,冷冰冰的,没啥感情。
但如果隔三差五就把抱着孩子的妇女杀掉,把摇摇晃晃的老人杀掉,把那些刚刚会走路,就跟着父母没命往前跑的少年杀掉——说实话,桑多不是什么软心肠的人,但当海滩被鲜血染红,他也难免动些不该有的心情。
难民人数多得超乎想象,犹如蝗虫一样杀都杀不尽。那些尸骸便堆积在海滩,就算海浪怎么冲刷也吞不完。
这脏活干了几个月,桑多便向上头提了建议。他认为可以把北边的一处森林圈为特管区,那里虽然也属于莱兴国的土地,但荒郊僻野的,都是茂密的森林,一到冬天,连动物都见不到一只,建国以来就没有开发过。
他认为可以让这些难民进行劳动,用劳动来换取粮食。既是为他们谋取一条活路,也能让其成为莱兴的廉价劳工。之后找到机会了,再分批把他们遣散走就是。
然而上头没有批准,直接就驳回了他。给的理由是安置他们就是向兽象联盟妥协,就是允许这种软侵略,就是吃了这哑巴亏——你他妈一个莱兴人,你好意思说这话。
桑多暂时收了声,但安分了两个月后,又忍不住继续向上提,毕竟那尸体太多了,多到他都无法想象这到底是一场战争,还是无差别的屠城。
而结果不出所料,那议案又被驳了回来。
反反复复两三次,后来上头的人是连他的面也不见。
桑多也固执,你们不给我面子,那我就消极怠工。你把我那么多人手放在这里,基本上今年的难民都是我杀的,那我今天跟你说弹药不足,明天跟你说防线不严。
我兄弟都给杀出心理阴影了,你们不作为,我们也懒得那么拼命。
然而他的这份固执触怒了某些人,到了那年的十二月,上头直接找人把桑多叫去了,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最终甩了一句警告——你这是违抗军令,你知不知道?
知道,桑多当然知道,但他也知道一个事情不是只有一种解决的方法。即便莱兴要在国际上示威,也没有必要以成千上万条人命为铺垫。
所以桑多回去之后做了一件让他前途尽毁的愚蠢决定——他通知了记者,让他们拍下了一些可以上头版头条的照片。
舆论的压力是强大的,而他认为这样的力量能让他改变现状。
(12)
结果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了。
当那些照片放出来后不久,特管区终于成立了。成立的结果,则是让桑多成为其中一名特管员。
特管区的环境也和桑多的想象大相径庭,可无论如何上头已经给出了交代,那这交代到底能不能让人满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桑多在往后的几个月里听到特管区内的情况后,他拒绝了把他调职的暗示。但显然某些暗示是拒绝不了的,即便假装读不懂,别人也会把那字打出来,拍在桑多的脸上。
桑多的兵被拿走了,各种各样的负面消息也在他的身边传开。
说他的杀人如麻,说他的欺上瞒下,说他的越俎代庖和滥用职权,甚至他那可怜的户头上居然还有了贪污的嫌疑——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走,那就只有晚节不保的结局。
他服气。
在调职申请上签字的那一天,办公室的人对他说——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桑多,这可是凭借你的努力换来的呀。
桑多考虑了一下,他不知道如果他在办公室里和这个人打一架,那他要承受的惩罚会更严酷,还是不过如此?
那一天的莱文下起了第一场大雪,走出办公室时,天地盖上了一层白茫。
桑多深深地将冷气吸进肺里,却觉得身体热到难以想象。
好像体内有一颗炸弹轰然爆裂,让他能一步一个脚印地将白雪融化。
他花了两周的时间准备,并尽可能地探知特管区的消息。他想要做最全面的心理准备,可当他到达时这里的一切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那些被运来的难民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或许是牲口,又或许是比牲口更低廉的存在。如果只是作为劳动力,桑多还能说服自己同流合污,然而他们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劳动力,还有一些灵魂上的东西。
而最为可悲的是,这里的特管员几乎没有纪律的说法。
桑多是高阶管理者,但索坦松告诉他,如果你没有办法当场抓住另外的特管员犯错,那这错就是不存在的,就是掩埋在大雪之下的,就是打死都不会有人承认的。
他们杀人,强`奸,虐待,用一切不该用的手段虐待着这群囚徒。桑多不是没法抓到,只是当每一个人都这么做时,他又如何能抓。
法不责众,何况这里压根没有法。
他把自己关在宿舍整整一个月,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当下的现状。可就算这样,他的窗户还是可以看到外面的景,可以看到他们做了什么,可以看到每一天累累的恶行。
是索坦松让他去选一个小年轻的,这规劝说了一个月,桑多才算勉强听了进去。
“你至少能保护一个,虽然这听起来大概和你的价值观不符,”索坦松呼出满嘴的酒气,撇嘴耸肩,“但你不搞,别人就搞。你搞了,说不定人家还感激你。”
至少你搞人不会搞死,而其他特管员——那就不一定了。
“你的状态确实需要放松一下,说不定某个小年轻真能让你笑起来,”索坦松说,“他们的可塑性很强的,你试过就知道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桑多走进那间大堂,他也说不清楚。
当他站在台上看着底下一群饿得不行的小年轻时,他一眼就看到了比奇。
比奇快要饿晕了,他只是强逼自己站着而已。只是桑多没有想过,当他捏住比奇的下巴打量时,这个小年轻还有力气流出眼泪。
窗外的景物几乎没有变化,桑多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和比奇相识一个月了。
(13)
桑多把那一叠资料从信封里拿出来检查了一遍,那是一份记录难民死亡的报告。
一个季度内死去两百四十二人,意味着可以再放进两百四十二以下的活人。
这就是特管区的筛选机制,特管区只安置一万人,超过一万人,那来一个杀一个。不足一万人,就把新的难民放进来。
这是莱兴国能做的最大的妥协。
桑多有些好奇,那些抵着寒风守在铁丝网外的难民到底知不知道进来后的命运。
不过这问题只过了一下,他就自行找到了答案。如果连他这个莱兴国的自己人都不知道,外面的人更不可能知道了。
“不要顶撞,不要发脾气,交了资料就走,做得到吗?”索坦松从镜子里瞥了一眼桑多。
在这里索坦松不仅是他的平级,甚至还成为他的引路人。桑杜翻了一下死去的人的资料,一个年轻人的档案放在最上一层。他拿起来细细打量,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名叫布里,有着棕色的卷发和薄薄的嘴唇。他凝思了片刻,看到死亡日期写的是昨天晚上。
“布里,”他念叨了一下,“跟你的吗?”
索坦松听罢,摇摇头,他说不是跟我,跟阿诺瓦的,怎么了。
“死了,昨晚,”桑多道,“他看起来年轻极了。”
桑多的目光移到年龄的一栏,证实了猜想。这个孩子不过二十岁,甚至小于比奇。
桑多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在部队里流血流汗,满腔保家卫国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