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明珠-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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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情郁郁寡欢,他的病一直好不起来。病痛发作的时候简直备受折磨,有时候就忍不住要后悔。也许当初就该不顾孟青的反对,态度强硬的留下。即便死在上海,至少还能博得一通美名。到底强过如今这样的苟且偷生,浑浑噩噩的度日。
可家里人的来信,总是适时的提醒着他,他终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痛恨自己的妥协和懦弱,也忍不住要恨孟青当初的绝决和音信全无。
家人分离,山河破碎,这一切的痛苦简直望不到尽头。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报纸上的那些投降主义者,国难当头的时候,不能够从军抗敌,却躲在孤岛上,过着舒适的生活,仿佛不曾经沾染到丝毫的硝烟。
可战争就像是一架轰鸣的钢铁机器,无情的碾压着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那年年底,怀有身孕的叶丽雯,在重庆空袭中被炸死了。
第317章
轰炸发生的时候,叶丽雯同一位好朋友正在去战时孤儿院的路上,突然来了警报。汽车夫看到红球挂了出来,心里紧张,汽车一时发动不起来,只好弃车而逃。叶丽雯那时已经怀胎八月,身子沉重,逃跑不及,被炸死在路上。
等空袭结束,傅玉华带着人去收尸的时候,见到叶丽雯碎成两段的尸体,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这件事傅家和叶家的人都瞒着他,傅玉华只让他好好的在香港养病,家里和工厂的难处都只捡一些不要紧的提。他人在香港,对此全然不知,还是后来重庆的朋友写信同他商量采购战时急缺物资的事,以为他知道,无意间提及,才泄露了出来。
他在香港养病时,港岛的气氛已经变得十分紧张了,尤其是在逃难的人们之中。随着国际局势的紧张,很多人都在商量着要回到内地,船票变得紧张,票价也变得十分的昂贵。可是普通的难民哪里买得起一张船票?他们露宿街头,连果腹都成问题,只求一碗薄粥活命。当年广州沦陷后,香港就成立了难民救济会,他在朋友的介绍下,加入了救济会的工作,可因为身体的缘故,这份差事看起来更像是个好看的头衔。
医生向他警告过他的身体,他最终还是未能返回上海。到了太平洋战争爆发时,日本同时对香港发动了攻击,远处的炮轰声清晰可闻,敌机在头顶盘旋,肆意的投掷炸弹。街道上的人来不及躲闪,就被炸得血肉模糊。
傅玉声听到传闻之后,迅速的做出了离港的决定。他在香港这几年,对于英国政府对日方安抚妥协的态度已经深有体会,他担忧港英政府会不战而降,放弃香港,所以当即就撤离了。
他带着一批急需的物资登了船,剩余那些来不及转移的全部命人放火烧掉。他先是辗转的到了广西,然后才回到重庆,和家人团聚。和他相熟的朋友有些离开了,安全的转移到了桂林,有些却来不及撤离。港英政府虽然做了抵抗,却无法抵挡日军的火力,香港在数日之内就沦陷了。
日军在同一时间进攻了上海的租界。葛立芒来自英国,是敌国的侨民,还曾出资帮人办过进步报纸,被日本人猜疑有反日倾向,也被关进了郊区的监狱。这个消息传到他这里的时候,也已经是将近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香港失守之后,他千辛万苦的到了重庆,才知道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叶丽雯出事以后,到底没能瞒住傅景园,他的中风发作,救治不及,已经过世了。傅玉华的工厂一路西迁,原本就损失严重,到达陪都后,和其他的工厂在附近的山里合并重建,主要生产军需品,因为时常遭受炮火的袭击,也因为妻子和父亲的死,傅玉华其实不常回重庆的。
这次因为他来了,所以傅玉华也返回了重庆,一家人终于团聚在了一起。
战时的重庆常常的停电,家里就点起蜡烛来,傅玉声看着屋里烛光摇曳,忍不住开玩笑说,大哥也终于学会了罗曼蒂克的那一套,于是全家人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战时的重庆时常收到轰炸破坏,战地的人又纷纷的涌入重庆,经济吃紧,物资急缺,租屋不易,谋事更不易。傅家里的境遇比起上海的时候,简直是一落千丈。但比起旁人,已经是十分的好了。
叶丽雯还留下了一双年幼的儿女,家里请了佣人照看着,廷玉还在念书,他已经是个英俊的小小少年了,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象他。傅玉华很疼爱廷玉,信里就常同他说廷玉与他十分的相像,又夸廷玉聪慧懂事,比他小时还要了得,又忍不住提起他少年时的事来,一封信总是写得很长。
傅玉声原本不信,如今亲眼看见,才知道他所言不虚。他看着廷玉,忍不住就想起当年那个抓着木马跟在他身后的小小孩童,想起那个身在上海的人,不免觉着心酸彷徨,可是这样的心事,却连一句也说不出口,也无人可以倾诉。
廷玉同他还是比较生疏,并不唤他父亲,见了他也只是一味的客气,反倒显得他像是个外人。傅玉华劝他不要着急,慢慢来就是了,他只好苦笑着应了。
第318章
叶翠雯看起来老了许多。
当初傅玉庭离家出走,在千里之外的昆明落脚,她哭过也闹过,可她的儿子固执的要在临时大学里完成学业,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到她身边来。她一筹莫展,却又思念心切,想来想去,便学着别人家的太太打起绒线衣裳来,做好了寄给他穿。傅玉声到了重庆,她高兴极了,连说要替他也打一件。又抱怨说这地方什么东西都贵,买件好大衣简直都要天价了,佣人就在一旁插嘴,说,馥春茶厅有个太太卖皮大衣哈,好得很,开价也不高。
叶翠雯皱了一下眉毛,说了句南京话,佣人赵婶是当地人,没听懂,傅玉声听见了,忍不住就笑,同佣人说:“太太要买新的,不肯穿人家穿过的。”
赵婶跟着傅家也做了几年了,深知道这位太太的脾气,也就不再多嘴了。
叶翠雯却抓到了机会,同他抱怨说傅玉华手太紧,给家用的钱太少,又怪傅玉华一颗心全放在工厂那边了,家里人的生活一点也不顾。
傅玉声猜到大哥是怕她去赌牌,也不好说什么,就给了她一叠钞票,劝她想开些,父亲和丽雯都不在了,傅玉华那样的性子,能有工厂的事让他一心的投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又问她:“你给玉庭写信了吗?”还跟她说了说玉庭在昆明念书的情形,说:“少年人不应该生活在父母的荫庇之下,稍微吃一点苦头,强身健体,总是不坏的。”又拿他自己做例子,“我就是年轻时候太过安逸,有了事情一点也熬不过。”他提起玉庭,叶翠雯就忍不住哭了一场。可她很听他的劝,同他聊了半天,精神也好了很多,因为知道他的病在香港发作过,又张罗着要给他准备养胃的饭菜,把赵婶使唤得团团转,忙得不可开支。
廷玉从学校回来就乖乖的念书,傅玉声过去同他说话,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他只好无话找话,心里很是尴尬。
叶翠雯跟他说,刚到重庆不久的时候,傅景园曾想着要替廷玉改名,名字都已经按照家谱起好了,就叫做若斐。廷玉看起来很乖,性子却很倔,佣人买了新的作业簿回来,傅景园亲手替他写好新名字,廷玉偷偷的把名字涂掉,仍旧端端正正的写着孟廷玉三个字。傅景园因为这件事气得厉害,背着廷玉,骂了好几次,说孟青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初送人回来的时候哄骗于他,说得天花乱坠,好听得不得了,原来都是假话。还是傅玉华劝住了他,让他不要心急。
回内地之前,傅玉声还曾犹豫着要不要到重庆来。重庆的政治空气他实在是不大喜欢的,他到重庆也是闲人一个,无事可做,倒不如去桂林帮助朋友办报,也算是出一份力。
去年国民党说要召开国民大会,可到了最后宪政一事还是无疾而终,他天天看报,对于国民政府实在不报任何的期待。可家里人都在重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来看一看。
因为知道廷玉在这里,他还特意在香港买了英国产的自动铅笔和水笔。他也不知小孩子到底喜欢什么,却忘记了几年的光阴匆匆而过,他要见的人,都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了。
他千里迢迢的将礼物带了回来,这时候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来。
廷玉见他不说话,等了一阵子,就自己取出纸笔来。傅玉声看他用的居然是墨,很是惊讶,忍不住夸赞他。廷玉反倒羞怯起来,连连的摇头,抿着唇跟他说:“不是不是,洋墨水太贵啦。”
傅玉声不料他这样的懂事,忍不住的心酸,连忙说道:“这不是要紧事,我等等去给你买。”又问他白天学校里都讲了些什么,问他是不是要写作业。
廷玉看起来很是为难,别扭的说道:“我要给伯伯和弟弟写信。”
傅玉声听到他说弟弟,一颗心就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廷玉哪里来的伯伯,说的怕是爸爸。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要……给振玉他们写信吗?”
第319章
廷玉嗯了一声,紧紧的握着笔看他,却不写字。傅玉声这才回过味来,自己站在这里,怕是碍着他写信了。
“你写吧,”傅玉声笑了笑,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却又有点胆怯,最后什么也没做。
他失落的走了出去,一个人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出了好半天的神。他记得他行李里还有一盒洋烟,只是重庆这几天都是大雾,潮得厉害,也不知还能不能吸。
叶翠雯出去打牌回来,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出神,手里拿着一支香烟却也不吸,不免觉着奇怪,问他他也只说没什么。
叶翠雯去厨房里拿了洋火出来,小心翼翼的给他把烟点上,问他:“晚上有话剧,你不去看吗?”
傅玉声不声不响的吸了一口烟,看着指间点点红光亮起,突然问她说:“你怪不怪我?当初如果我不把你的相片拿回家去,如果不曾被父亲看到……”他顿了一下,仿佛陷入了迷茫,半天才轻声说道,“如今是不是会大不一样呢?”
叶翠雯惊讶的看着他,慢慢的眼圈有点红,她也坐了下来,一只手托着腮,想想却又笑了,说:“要是不嫁到傅家来,我还不知会怎样呢。我能有今日,能有玉庭,也算是时运不差了。”
傅玉声慢慢的吸着烟,想着过去的事,感叹道,“那时候谁能料到会是这样呢?”
叶翠雯也出了神,不知想着什么,突然笑出了声,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以前有人同我说,只要嫁了人,有了孩子,丈夫就成了无足轻重的人。本来我还不觉着,可有了玉庭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句话竟是真的。”
傅玉声微笑着看她,叶翠雯又道:“我呀,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这场仗早点打完,我们都回上海去,好不好?”
傅玉声嗯了一声,说:“好呀,等抗战结束了,我们都回上海去,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叶翠雯的眼睛有点湿了,说:“或者回南京也好呀,我也好些年没回南京了呢。”
傅玉声的手指夹着烟,回想起过去的事,喃喃的说,“我还记得头一次遇见你的情形呢,现在想想,那仿佛是太久以前的事了,”叶翠雯笑出了声,说,“那时候你还小呀。才十五岁,还是个学生呢。等后来我嫁到你们家,你才刚毕业吧?”
听她提起那段遥远的过去,傅玉声不免有点郝然,“是呀,日子过的真快,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人这一辈子,怎么就这么短呢?”
叶翠雯转过头来,那一瞬间,她的脸庞有种少女的光泽,眼底也有一种富有朝气的活泼,就好像很多年前那个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衫,笑嘻嘻的坐在他身边,替他翻看美人画报的女人。
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听说了她的艳名,决意要去见识见识,同朋友去了她那里。谁也不料她比传言得更为美貌,大家都为她着了迷,整整坐了一下午,还索要了她的相片带了回去。
那遥远的就仿佛是梦里的情景了。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了?”叶翠雯笑着望他,“像个上了年纪的人。”
傅玉声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自嘲的说:“我可不是老了吗?”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谁也不说话,却并不觉着难堪,难得片刻的安详,让人沉静在其中。
佣人买菜回来,门被推开了,然后又关上。叶翠雯仿佛回过了神,问他道:“你还要走吗?我听你大哥的意思,你不想在重庆长住?”
傅玉声的声音低了下来,喃喃的说:“我想回上海去。”
叶翠雯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说:“你疯了,你回去做什么?连我都知道你在香港跟那些民主党派的人走得很近,你去上海,就是实打实的抗日分子,等着日本人杀你吗?”
傅玉声有点悻悻的,垂下了头,就象被人教训的小孩子。
叶翠雯哀伤的看着他,说:“玉声,你在重庆陪着我们吧,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就不要再分离了。”
傅玉声只觉着心酸,他小声说,“我只是想想罢了。”
第320章
晚上吃过了饭,他同家里人说想出去走走,傅玉华决定要陪他一起出去。
叶翠雯给他找了一双新的布鞋,又取了一把伞给他们,怕夜里又下起雨来。
说起来倒也奇怪,这仿佛是兄弟两个人头一遭一同出门散心。自从上海分离,他们已经有五年多未曾相见了。这样肩并肩的在山城高高低低的路上散起步来,倒仿佛一件极其难能可贵的事情。
沉沉的夜色模糊了一切的界限,新与旧,好与坏,下江人和重庆人,在寂寂的夜里,似乎都没有了分别。
傅玉华在重庆听说他在香港和保盟以及其他民主党派的人走得很近,这时候就劝他,叫他和那些人保持距离,不要被人利用。
他们两个人是兄弟,许多话不必明说,就已经能够心领神会。类似的话别人也曾同他说过,可从傅玉华口中说出,却令他出奇的愤怒。
他停住了脚步,低声的说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我不在意他们是不是共党,也不在意他们是不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