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第4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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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就连战斗,海法沙的意思也并非女人不能战斗,而是女人承载着繁衍后代的使命,比男人重要得多……女人能生男人,而男人却不能生女人,所以女人不能死掉。
而杨兆龙又从未见过比易洛魁男人还更有战斗欲望的人,让他们专事生产根本闲不住,歇上一年半载便要发起一场新的战争。
看着这些把染料纹在脸上、口鼻耳朵钉着各式各样骨质饰品、背后负着东洋军府帆布背包、身上挂着长屋自制大明式糅皮武装带的易洛魁战士目送妇人登船,随后辞别自己踏上征程,杨兆龙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一个与他过去所见所闻皆有所不同的部落联盟,他们有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技术,在海法沙这一代终于形成自己的联盟,就像有熊氏组建华夏联盟一样。
令关注着这一切的杨兆龙不禁去想:如果我们没来,他们是不是也会形成自己的封建国家?
不过眼下这一切不可能发生了。
在杨兆龙眼中,那三千名易洛魁妇人进入矿山做男人才做的重体力活是易洛魁发起这场战争的代价,可对易洛魁人来说事实恰好相反——海法沙所率五百名西征的勇士自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模样,反倒那些妇人,初至矿山便投入生产当中,尽管与工匠言语交流困难、力不如人,但极为吃苦耐劳。
主要是从她们身上察觉不到丝毫为了部落扩张或其他原因被迫至矿山工作的苦恼。
那些男人,才是她们的代价。
铁制箭簇、法兰西的钢弩、大明的鸟铳与战马令易洛魁男人在狩猎活动中的效率有很大提高,大明的各种商品的大量流入也使长屋联盟原有的部落关系发生改变,换取这些商品的途经是单一的,通宝。
通宝的来源并不多,旗军的薪水、烟草与毛皮的贸易,明军不招女兵、易洛魁部落也不鼓励妇人参军应募;烟田的分派权被大明给予五部的战争领袖,自然而然,他们也全部都是男人;而狩猎获得的毛皮贸易,同样被攥着鸟铳的男人所垄断。
易洛魁所固有的母系社会显而易见地遭受冲击,五部妇女联合起来,打算在将来选出五个足够健壮的女人为长屋联盟的战争领袖……现有的长屋联盟领袖们,包括海法沙在内都对此感到头疼不已。
他们已经尽力在平衡部落故有的男女财富了,旗军受限明军的要求,兵役只能由男性承担;狩猎这种危险的活动没有办法,同样也只能由男性去捕猎;种植与织布,他们几乎全部交给部落中的女性。
牧野县不需要易洛魁的布毯、毛毯,大明人的衣服他们也不会做;而种植的土豆、玉米倒是能换些钱,可牧野的粮价并不高,因为这盛产玉米、土豆以及各种豆子,五百个易洛魁武士出征带的火药比食物还多,他们随随便便就能在行军路上采集到吃的食物。
唯有能赚取钱财的烟田,又因东洋军府颁布法令轮换田地而没有多少,女人们的地位与对新奇商品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他们迫切地需要争取新的谋生手段。
很多人进入牧野的造纸厂与卷烟厂,但这对易洛魁来说也是杯水车薪,比起本地的大部落工人,李禹西更愿意雇佣从佛罗里达半岛上迁徙而来的切诺基人……黑云龙用战争为他们夺回属于祖先的土地,他们更像附庸而非长屋这种认为你我平等、从不接受命令而大家商量着来的部落联盟。
对知县杨兆龙来说,他更喜欢长屋联盟,因为他们更有创造力;但对商贾李禹西而言,他更喜欢切诺基人那样任劳任怨。
易洛魁的女人早就需要一个新的工作机会,一个每月能赚上千通宝、养活自己之余还能剩下些钱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知县杨兆龙半个月里进入湖畔铁厂的矿山三次,去看望那些在宗室大学毕业的奉国将军指导下挖掘铁矿的易洛魁女人。
尽管他做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但实际上涉及到陈沐与诸多官吏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准许易洛魁人西征、妇人进入矿山究竟是对是错。
当他第三次进入矿山,向一个正在休息的易洛魁妇人说出自己的担心时,妇人用自己的言语消除了他全部担忧。
穿着原色皮裙上身披矿场统一发下的明制帆布工服的易洛魁女人像习惯的那样坐在地上,她的铁锄、铁锤就放在旁边,一边嚼着土豆饼一边对杨兆龙展示自己羽冠下新买的簪子。
她说:“土豆、玉米、鱼和肉,性命、孩子还有狗,部落的永远都是部落的,但通宝是我们自己的。”
第四百零四章 计算
在牧野做知县是一件没有难度的事。
最难的事并非政务、也不是协调各部落关系,而是尽力将各部落自治的传统融入至地方行政之中。
牧野的县衙偏厅里,各部落献上的骨质、石质装饰品在两面墙的立柜架上摆得满满当当,杨兆龙趴在榻上,一名婢女在榻上为他捶腿捏肩,他则舒舒服服地趴着,伸出榻沿儿的手上还托着一只造型别致色彩明艳的瓷荷花吸杯。
杯里盛着冰镇过的蓝莓果汁,被按摩地舒服得直哼哼,时不时嘬上一口混着果肉的饮料,好不惬意。
李禹西坐在榻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县衙,也不是第一次进牧野县衙,但第一次被杨兆龙派人请到牧野县衙的偏厅里来,谁能想到这个知县居然在偏厅正中间摆了张床?
这可不是隐私性更高的后厅,这是中厅左侧的偏厅,通常是会客之用,虽说不像前厅那么不受重视、也不像中厅那么正式,但这杨知县的县衙偏厅也,也装点的太不正式了吧?
尤其是摆床他还只摆一张,自己在榻上哼哼唧唧,厅里别说正经的太师椅、就连交椅都在翘脚合着,来客还要自己打开,整个一山大王的做派。
地上无桌也无椅,倒摆了五副矮几,几案前各铺一块绘着易洛魁各部名字的编毯。
明显,以前这偏厅进来的都是长屋联盟五部首领,来了就让他们席地而坐。
李禹西不禁去想:别人来的时候,杨知县是不是也在榻上哼哼唧唧。
“李兄远来辛苦,莫霍克部献来的梅子,被我捣汁冰镇很是好喝,尝……嗯,舒服,往下点。”杨兆龙话说一半便哼哼两声,随后才惬意地对李禹西笑道:“还望李兄勿怪,杨某昨日爬矿山游大湖,浑身酸痛,这知县不好当啊!”
他还感慨呢。
从福建、南洋到大东洋,李禹西就从没见过比杨兆龙过得还舒服的县官!
天底下哪个县官不是忙得脚不沾地?
烟草大亨笑着回应道:“知县真是爱民如子,勤加探望百姓是好,可也要注意身体啊。”
“少说这些客套话,杨某这县官当的是什么样,难道我杨兆龙还能连这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吗?”榻上趴着的杨兆龙说着,对自己作为下了一个非常中肯的定义:“这牧野是有我没我一个样儿啊!”
“知县大人言……”
李禹西话还没说完,杨兆龙已经一骨碌从榻上坐起身来,带着瓷制一体做成花叶根茎状吸管随手一抛,这杯子便在半空中定住被婢女托着小心放置榻旁桌上,知县大人则大倒苦水。
“县中是百废正兴,大事军府都定下、小事诸部酋长皆以自治,杨某整天无所事事,纵然将县中积弊看在眼中,也没什么能做的,这关窍就在——诸部各司其职,杨某要做件事要去与诸部首领一一交谈,此病无良方可医。”
李禹西边听边思索,琢磨知县叫自己来做什么,可越听心里越迷糊,只好开口问道:“那县尊招草民来,正为此事?”
他相信每个人说出每句话都有背后的含义,哪怕废话与闲聊,都能看出说者心中的情绪。他可不信,杨兆龙把自己找来是为看他按摩喝饮料、听他抱怨是非。
“有杨某、没杨某对牧野都一个样,但李兄可不同啊!”
果然,紧跟着杨兆龙便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李禹西身上,道:“阁下的造纸厂、烤烟厂、卷烟厂,是牧野的支柱,就连军府的铁厂矿场,对李兄也多有仰仗。”
“有些事杨某解决不来,但李兄能解决。”
“诸多产业,皆需工人,李兄却不愿雇佣易洛魁诸部妇人。”杨兆龙盘着腿在榻上坐正了,双臂环胸,问道:“这是为何?”
杨兆龙虽非正统士人,但做了知县同样会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想法,既然百姓遇到这样的问题,他就得想法解决了。
但李禹西看上去并不想解决,反而苦笑着说道:“长屋联盟……还望县尊恕罪,草民确实不愿雇他们做工,若县尊遇到这样的麻烦,草民可出通宝一千二百万、两千四百万、三千六百万皆可,由县衙与诸部分配,解县尊之急。”
这话让杨兆龙脸上的笑容快速褪去,他说:“我不是要钱。”
说实话,李禹西确有殖货之能,杨兆龙也很敬佩,但提钱是没有意义的,整个北亚的白银都被他姐夫收起来,通行大东洋远至西班牙大明港用的通宝都是他姐夫印的。
更何况这个把播州败没了的知县大人对财富本身就没有概念。
“为何,难道是他们不好好工作?”杨兆龙有些不高兴了,他摇头道:“我看她们在矿山很勤劳,本县不该让妇人去矿山凿石取矿,她们要工作,牧野便应当拿出一份工作。”
李禹西不知道该怎么跟杨兆龙解释,干脆换了个话题问道:“县尊可知商贾最怕的是什么?”
“造货无熟练工匠?运货道路难行?上下官吏贪渎?都不是,宗室大学山长郑王世子曾对草民说过,商贾是精通算学的,草民深以为然。”
李禹西摊开手道:“无熟练工匠无妨,那只需筹算出投入几何,何年何月生工可为熟工;道路难行?那也只算运货成本;上下官吏贪渎?那非但无妨甚至有时更好做事,李某仅需知道想办成一件事该往哪送银子又要送多少。”
“一应困难自迎刃而解,这些花销。”
李禹西顿了顿,看着杨兆龙道:“花销最终都会算在每一包牧野烟的成本中,贩至西班牙、法兰西、英格兰、尼德兰,这些钱会算在那些买主头上,花的越多、烟就越贵,因为这是大明特产,只有牧野才能做,一切难题都没什么可怕。”
“可怕的是,没有规则,易洛魁就很奇怪,他们一切都商量着来,草民找过莫霍克头人,谈妥了烟田的事,才不过一旬,他们便找上门来要重新谈,因为他们商量后觉得不合适。”
李禹西说这话时显得很没脾气,继而道:“重新谈,重新谈过后再过一旬,因为部落中一个小孩成人了,他觉得之前的事不妥,又把所有人拉来重新谈。”
“莫霍克如此,海法沙亦如此,工人……也是如此,他们今天觉得合适可以来;明天觉得不合适也会来,来了和你重新谈,不听指挥不受控制,贸易是算学,李某需知晓盈亏、事前算计方可定下章程。”
“他们没有章程,也不听章程,县尊以为,草民还能如何呢?”
第四百零五章 粪土
陈沐就遇到了李禹西所说的困境,不是因为没有章程,而是确实难以拿出章程。
两个事,一为巴拿马大运河修造,二为牧河铁路修造。
他需要数学,而他自己又不会,怎么办呢?
当然是找数学最好的那个人,让他给自己干活,在陈沐的人脉圈子里,数学最好的是大明帝国宗室大学山长,郑王世子朱载堉。
不过找郑王世子对陈沐来说有一点难度,就是陈沐很难在不‘打扰’对方的情况下正常交流……整个亚洲乃至整个世界,提起陈沐的名字都会震上几下,对那些被打得哭爹喊娘的国王更是如此,对,就是在说费老二。
但郑藩世子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视权钱如粪土。
陈沐一度怀疑,世子看他也如粪土——尤其在他一不给宗室大学提供宿舍、二不给宗室大学提供饭食后。
东洋大臣由东海岸回常胜的路上,自他于大西港下船起,北洋骑兵队二十五骑前驱、二十五骑殿后,左右是各二十五名托新式鸟铳的北洋步兵随行护持。
旁侧跨马随行的杜松身后,亲兵百户莲斗按刀举旗,两名总旗官背着靠旗打马而进……亲兵队带着两车辎重,沿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就连杨廷相在墨西哥城东一百二十里接应时看到这阵仗都觉得头大。
陈大帅是小心谨慎过头了,
当然作为属下,杨总督也不好当众说什么,尽管赵士桢坐船半年多非但没变得乖巧反而更跳了,但这对别人来说确实是莫大的震慑——亚洲日新月异,尤其对杨廷相来说,要是让他出海半年,恐怕回来就都不认识哪儿是哪儿了。
他一直憋着,迎接陈沐到进入墨西哥城总督府的过道里才小声对陈沐道:“大帅放心,沿途一路,安全得很。”
“陈某早就看出来了,在牧野待了几个月,回来新西班牙官道旁边都修上围楼了,我看见这楼子心里就踏实……换门了,这个门不错,之前西班牙人的门太花了。”
陈沐说着推开总督府长廊尽头修建在府邸里极其高大而有线脚、裙板调绘山川河流的木门,将头盔放到桌上,自顾自地坐下道:“这次回来莲斗不光是保护我,也保护从巴拿马与牧野拿回来的资料,多关系炼制钢铁、修路铺桥与挖掘隧道的工程技术,就算陈某丢了它们也不能丢。”
这些陈沐说的倒是实话,徐贞明从巴拿马带回需要计算的大量资料,牧河铁路的修造同样也是一样,更关键的是河畔铁厂的隧道,那是个真正需要试验与计算的东西。
大规模的试验与大规模的计算,前者好说,后者陈沐心里没底。
他在椅子上伸出个懒腰,张开的手臂最后落回到桌上摆着的头盔上,另一只手接过杨廷相递来的茶杯,看着新西班牙总督问道:“说说吧,围楼怎么会修到这边来?”
杨廷相听见这话笑容灿烂,竟还透着点不好意思。
这让他说什么,自己夸自己吗?
自打西班牙的阿尔瓦撤走后,杨廷相掌握墨西哥大权,既有军事优势又有经济优势,西班牙的西印度事务委员会似乎都放弃新西班牙总督区了。
“回大帅,在下去年于新西班牙颁布一条律法,规定西班牙西印度事务委员会成员的工资由墨西哥城支付。”说着似乎是怕自己的话让陈沐误会,杨廷相解释道:“总督府代朝廷授予西使统领、参事、书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