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她善良又疼人-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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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道义是息事宁人,他自以为五年前平息了事端安抚了全城百姓,如今也在尽力维持局面平稳,自然无愧于心。
将贺伯送回贺府之后,她站在门口看着贺府红木金漆的大门,匾额上大气庄严的“贺府”二字,长久无言。
所以她们所经历的黑暗,所做的牺牲,蒙受的冤屈,最后在这个世上竟然找不到一颗怀有歉意的心。
53、惠娘
经历过五年前的那一场灾难; 这次翡兰城反应得快了许多。
在商讨定案后的第二天清早,贺家就在各个坊间张贴告示言明情况,将街坊一一划分对应医馆,规定不同症状的病人留在不同的医馆中; 最危重的病人送到傅灯的医馆里医治。这份方案是傅灯主笔; 和城中大夫一夜未眠写出来的,几乎是笔迹未干就给了贺家誊抄分发。
即熙、雎安、思薇、赵元嘉和贺伯一早就来到了贺府门口; 按照傅灯的要求贺伯已经禁止人群聚集; 贺伯管家对着空空无人的街道宣读着告示内容; 传声符悬在半空中; 将声音传播到全城每一户人家家中。
“……从明日开始贺家开启粮仓; 城中百姓无余粮者,星君会以法术将粮食送至家中,切勿担心……”
贺伯的背仍然挺得很直; 拿着告示的手一点儿也不颤,斩钉截铁地告诉城中百姓只要贺家还在就不用担心疫病以外的事情。
雎安走到贺伯身边开始说明傅灯提出的验尸方法,以他惯有的平静而令人信服的声音和逻辑一点点理顺这方法的前因后果; 末了他微微一笑; 说道:“其实这种方法并不新奇,我在星卿宫的古书上看到过; 我们宫中的师祖曾以此法辨别病情。”
贺伯说道愿意贡献家人尸体的人也是翡兰的英雄。若是贺家有人因疫病而死; 一定首先将尸身交由傅灯验尸。
即熙想,雎安说谎了。
雎安看起来就像一个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说谎的人。这样的人恰恰最适合说谎; 说不定也挺会骗人的。
在宣读完告示安排好城中诸事之后,贺伯放下告示看向街边窗户后一张张面孔,声音停顿了一瞬然后说道:“城门已封,无文牒不可出城; 但我知道诸位乡亲若想出去总能找到方法。如今病情不明,诸位且想好若是出了城门,疫病因此蔓延至整个豫州,翡兰城人从此之后便是声名狼藉人人避之不及。翡兰的声名在大家的身上,一朝被毁可能就再无翻身之日,我代替贺家在此发誓,贺家人绝不会在此时逃出翡兰!”
“只要翡兰鸟还在翡兰的上空飞翔,翡兰就永远不会倒下。”贺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
窗户背后那些平凡的目光集中在贺伯,在他身后的星君和英雄身上,也不知是谁说翡兰永不亡,然后人群的声音就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即熙抬起头望着楼阁背后那些期盼和恐惧的眼神,她一双一双地看过去。看着这种近乎虔诚的崇拜,交付一切的信任,无数人的生命和命运压在身上。
冷不丁被这么仰仗着,还挺不习惯的。
有雎安的名声和信用做担保,很快有人愿意贡献出家人的尸体,傅灯和贺忆城得到尸体便迅速开始推进验尸。原本傅灯是要找一个帮手,但贺忆城的刀法实在太过出色,以至于傅灯变成了贺忆城的帮手。
傅灯虽然知道了贺忆城的身份,却也没有急着相认,两人一贯只聊公事。思薇天天在验尸房帮忙,都没有发现这两人曾经交情匪浅。
另一边因为病人数量暴涨,照顾病人的人手很快不够了,便有许多普通百姓提请来医馆照看病人,他们大多数都是有亲人在医馆里医病的。
惠娘也是自愿来医馆照看病人的,她四十来岁,长得矮瘦,所有亲人都在五年前的瘟疫中病故。她说自己孑然一身,死了也不稀罕,就是想来帮点儿忙。
扩充人手的事一向是赵元嘉和戚风早负责,即熙从不过问,但是看见赵元嘉把惠娘领进门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问道:“没别人了么?必须是她?”
弄得惠娘绞着手指诚惶诚恐,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这位素未谋面的星君讨厌了。
即熙倒也没有坚持赶走惠娘,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听了赵元嘉的解释后点点头就转身离开。惠娘于是在傅灯的医馆留下来,她原本就能干,又格外地勤奋主动不挑活儿,把病人照顾得妥帖,医馆也整理得井井有条。
赵元嘉私下里跟即熙说,惠娘一直很担心即熙是不是还讨厌她,所以想干得更好些。
那时即熙边拿火符同时煮着六炉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那天她就是随口一说,无需在意。心里想的是反正她在药房,惠娘在后院,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没过几天戚风早与她提起惠娘,他说——星君,惠娘生病了,她想见见您。
即熙怔了怔,问道:“生的什么病?”
“傅大夫说就是感染了这次瘟疫。病情发展得很快,没有多少时间了。”
即熙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好,我去看看她。”
从前惠娘都是照顾病榻上的病人,现在自己却躺上去了。她一直是很精神很干净的中年妇人,如今病了终于显露出憔悴和凌乱,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盖着被子呆呆地看着天空。
即熙坐到她身边,不远处隔着一道帘子就是其他病人的床榻,新的帮手又来了,四周嘈杂而纷乱。
“星君您来啦……我刚刚就在找您的贪狼星,是不是那一颗?”惠娘抬起手指天,她的声音微弱,像是喘不上来气似的。
即熙抬头看看天空,说:“没错,是它。”
她没有接下去说话,一下子失去了话题,惠娘有些尴尬,不知要说些什么。
“我总觉得……您有点讨厌我。”她低低地说道,有点无措。
即熙安静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微微翘起凳脚,淡淡地说道:“你在医馆帮忙很久了,应该也知道傅大夫是如何验尸的,你现在仍然觉得五年前荧惑灾星他们剖开尸体是为了下恶咒么?”
五年前惠娘是第一个站出来落井下石的人,她指证看到贺大娘和贺忆城破坏尸身,断言他们肯定在做恶咒。
或许这对惠娘来说并非落井下石,而是伸张正义。她的丈夫孩子都因瘟疫而死,家中亲近的长辈病危,那时她站在人群之前赤红着双眼,激动近乎于疯狂地赌咒发誓说他们居心叵测,说天道恢恢他们必遭报应。
即熙始终不能忘记她指着她们的手指,因为激动而不能流畅的声音,赤红的眼睛恨毒的泪水。就在一天之前惠娘还在她们的临时医馆里帮忙,有说有笑。
有那么一刻她竟不能明白,天道恢恢是什么意思。
惠娘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因为发现即熙他们灾星身份而畏惧恐慌的人们立刻被愤怒所淹没,喊着滚出翡兰城聚集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的惠娘比那时更苍老了,因为生病而憔悴的眼睛迷惑地眨了眨,她说道:“她们和傅大夫怎么能一样?傅大夫是为了救我们,灾星救我们有什么好处?”
“那她害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但是……降灾害人,这不就是灾星会做的事情么?”
惠娘回答得小心又迷惑,即熙抱着胳膊看着惠娘,只觉得这种真诚的迷惑尤为讽刺。
惠娘咳了几声,好像有点明白过来,她说道:“您是觉得五年前,我们冤枉了灾星么?可是这个时候……这么危急的关头,全翡兰城人都在努力度过难关,这时候纠结五年前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五年前……翡兰城死了七百多人,这次已经死了三十多人了……就算当年我们错了,对他们这种大人物来说也只是无关痛痒,但是对我们来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但就像贺家大人所说的那样……只要翡兰鸟还在翡兰城的上空飞翔……翡兰城就永远不会倒下。”惠娘这样说的时候,眼睛还发着光。
她明明快死了,她也知道自己快死了,可是并不绝望,这些天即熙见了许多这样的翡兰城人。
他们相信翡兰城是福地,相信翡兰城的命运。
即熙看了惠娘一会儿,问道:“若是翡兰鸟没了呢?”
“只要世上还有一只翡兰鸟在……它们终究还是会回到翡兰的。”
五年前满城翡兰鸟一夜之间死去,但是现在城里的翡兰鸟比从前只多不少。
即熙轻轻一笑,她抱着胳膊俯下身去,靠近惠娘低声道:“你们不应该指望翡兰鸟,它们只是长得好看的鸟,它们救不了你们。”
“你们要指望的是阿灯。”
“你们会得救的,因为阿灯会救你们。”
即熙伸出手去拉住惠娘枯瘦的手,她慢慢地说:“你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坦白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你,就像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怪罪你们。”
惠娘就像和即熙见过的大部分翡兰城人一样,顽强、坚韧、乐观又勇敢;无知,愚蠢,黑白不分。
惠娘并不是坏人,她其实个很善良的好人。
即熙看着惠娘呼吸越来越艰难,惠娘渐渐说不出话来了,紧紧抓住即熙的手。她的眼里流出泪来,也不知道是太难受了,还是为了什么在哭。
即熙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几翻挣扎之后慢慢闭上眼睛,握着她的手也松开了力道。
五年前她也是这样守着贺大娘死去的。
贺大娘感染了瘟疫,在她们被赶出翡兰城三天之后握着她的手逐渐窒息而死,葬在了城外的山里。
她原本是来救她的翡兰城的。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长假快乐!
54、夜谈
惠娘的尸体被运走之后; 即熙睡不着觉,索性披着衣服坐在窗沿上发呆。
惠娘说过死后尸体交给傅灯验尸,如今她应该已经在贺忆城和傅灯的验尸房里了。
明月皎洁,街上空无一人。即熙靠在窗边看着路面的积水倒映着粼粼月光; 思绪万千无以言说。
“你在干什么呢?”
一双靴子踩碎了水面的月光; 雎安披着外衣,披散着一头长发; 站在她的窗户下面微微抬起头; 漆黑的眼眸里映着她。
即熙怔了怔; 回过神来。
“阿海巡视的时候看到你坐在这里; 他很担心你; 让我来看看。”雎安笑道。
天空中盘旋的海东青气急地啁啁两声,仿佛在说——老子才没有担心她!
即熙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呼呼大睡的冰糖,深觉自己家的灵兽还没有别人家的体贴。
“你上来罢; 陪我坐一会儿。”即熙拍拍身边的位置。
以雎安所接受的教育,君子是不该这样坐在窗沿上的。
但是他没有犹豫,按着肩上的外衣; 脚一点地便飞跃而上; 衣袖翩飞间坐在了即熙身边。
“雎安,你为什么就能想明白所有事情呢?我就想不明白。”
即熙瞥了一眼天空中时不时飞过的翡兰鸟; 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事起贺大娘就在悬命楼了; 她就像我的母亲般。小时候贺大娘经常和我提起她的家乡,她说那里冬夏短暂; 春秋漫长,一年四季绝大多数日子里都阳光明媚。”
“城里有许许多多漂亮的鸟,通体碧蓝如同玉石,在阳光下成群结队地在翡兰城上空飞舞; 美极了。”
“她很爱她的家乡,而我也因为她的描述而喜欢上了翡兰。所以五年前听说翡兰城遭遇瘟疫的时候,贺大娘说她要回来救翡兰城,我跟她一起来了。”
即熙拎起自己的一缕长发,在手里转着圈甩着。
“起初一切都很好,我们隐瞒了身份。贺大娘十几年没回翡兰城,贺伯见到她很惊喜又担心我们染上疫病,让我们赶紧走。”即熙说到这里,很感慨地说:“贺大娘说长兄如父,贺伯一直挺疼她的,她惹官司被通缉时是贺伯帮她逃走。如今时隔多年回来赶上疫病,也没人有心思再抓她。”
“我们就开医馆治病救人。贺大娘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研究病情,贺伯不同意贺大娘解剖尸体她就偷偷做,想要找到医治此病的药方。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就能找到方法了。”
即熙的话在此时停了下来,她似乎不想回忆之后发生的事情。她靠着窗框沉默着,苍白的月光从她和雎安之间的缝隙里落在房间内,她回头看向地上勾勒出他们轮廓的影子。
黑暗的失去了细节的影子,只剩下一个是似而非的轮廓,就如同她身上的所有故事。
她还记得赵元嘉那时年轻柔弱的身躯,站在人群之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与她对峙。平时应该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他的眼神仿佛已经做好了,因为揭露她的身份而赴死的准备。
太可笑了,这故事荒唐得离谱。
“小时候我父亲一直跟我说,在悬命楼里每个人都爱我。但只要我推开这扇门,走到世人的眼前,每个人都恨我。我们是这个世界的敌人,但凡是听见我们的名字,便是世仇人家也可以同仇敌忾。”
“但是他们伤不了我们,他们只能无力地永远地恨我们。”
有时候她不知道是那些卑微无力的人可怜,还是他们灾星可怜。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夜路上,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对她说:你认命罢,你就做灾星该做的事情罢。
幸好她做事也不是为了要别人夸她一句做得好,也不是为了要别人报恩。夜路虽长,只要她乐意一直走下去也无妨。
但是她偶尔也会想不明白。
“谁做错了?赵元嘉、贺伯、惠娘和这满城百姓,我不知道该怪罪谁,原谅谁。”
雎安安静地听着即熙的故事,在即熙的讲述告一段落之后,他说道:“就是这世上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没有答案,这是我长久以来想得最明白的事。”
即熙看向雎安,他长发披散在肩头落在窗边,如同白昼上压了一道夜幕。
五年前她最愤怒最迷惑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雎安。
她想起来这个人经历过九次共二十七个月的试炼。他被教导生来为了救世,第一次试炼就让他明白,他救不了世人。所谓人间至苦之处,也是人性至恶之处,命运非要他看清他救的都是些什么样可怕、自私、愚蠢的人。
他一次次被碾碎,再一次次艰难地拼凑起自己,重新生长重新坚定。
“人面对未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