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恋爱的理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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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看电影开房间不可,节日又这样多,同事们一个个都过得紧巴巴的。但今年情况似乎两样,有对象的同事性生活还是要来一下的,但因为比较例行,如定期要到某块田里去打个桩一样,都不大提起,倒是没对象的同事比较激动,拉到人就讲:“畅哥今年跟嫂子怎么过?我就一个请求,不要发出来刺激我们这些单身狗就可以了!”“玲姐又收到花啦?我们这种单身狗,想送朵花都送不出去哦!”
当天晚上张瑶刷朋友圈,发鲜花礼物西餐及酒店房间夜景的少,哭孤独寂寞人生惨淡的多。单身是罪吧?张瑶想,大家都自觉低人一等,都哭得这样凄惶,想必单身是罪了。但是又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往自己身上贴单身狗的标签。这思想觉悟,张瑶想,君子国哦。
夏
又到夏天了。张瑶买菜回来,两手七袋八袋拎得满满,因为是周五下班,心情也是很好的。
回去先把饭煮上,张瑶盘算着,茄子就放饭上面蒸。会蒸得太烂?算了算了,烂也好吃。把提子洗了,放冰箱上层冻一下,冻一下好吃,不冰的水果有什么吃头?四季豆摘了,不对,先用盐和姜把鲫鱼腌一下,嗯,得先收拾姜。今天几个菜了?红烧鲫鱼、清炒四季豆、凉拌茄子,还有——手机响了。
张瑶把右手的袋子换到左手,中指被塑料袋提手勒得辣辣的,抖两抖,赶紧掏出手机,妈妈打来的。张瑶叹一口气,一面上楼一面接起电话:“喂,妈妈。”
妈妈说:“瑶瑶啊,吃饭没有啊?”
张瑶说:“正准备回去烧。”
妈妈问:“吃的什么菜呀?”
张瑶说:“吃鲫鱼。”
妈妈说:“这么巧哦,今天家里也吃鲫鱼,鲜死人了!”
张瑶说:“哦。”到了房间门口,张瑶把菜放在地上,到包里去摸钥匙。
妈妈说:“你那里天气怎么样?我们这里下雨,凉快了好几天,我看天气预报说过两天又要热起来了。”
张瑶说:“哦。我这里还是热的。”钥匙总也找不到,张瑶把包也放了下去,单膝跪在地上翻。
妈妈说:“你要不要跟你爸爸讲两句?”那边听见爸爸在后面说:“有什么好讲的,你就跟她讲,我看她那个工作也是不行的,还是回来考公务员好。”钥匙好死不死扎进指甲缝里,痛煞人,张瑶没忍住叫了出来,又赶紧吮两下手指。
妈妈说:“怎么了?”
张瑶说:“刚才撞到一下。”摸出钥匙开门。
妈妈说:“好好好不讲就不讲,爸爸老是关心你工作上的事,我是觉得在外面也就在外面,但也该找找男朋友了。你们那么一个大公司,你就没有一两个走得近的男同事呀?我跟你讲……”
张瑶说:“妈妈我饿死了,我要烧饭了。”
妈妈说:“反正你自己知道要紧就好,那我也不讲了,电视剧要播了,你没事也往家里打打电话哦!”
张瑶说:“哦。”就等妈妈挂电话。妈妈也等她挂,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妈妈先挂断了。
张瑶拎着菜进厨房,杀好的鲫鱼拿出来洗,正冲着鱼腹,忽然那条鱼一甩尾巴,溅了张瑶一脸水。张瑶拿手背抹了抹脸,把水开大,冲去鱼身上粘着的几片鳞。
头也斩了,内脏也掏空了,一副盔甲也卸了,还要奋力挣几下,何苦呢。
七夕那天,快下班的时候,坐隔壁的女同事给张瑶发消息:亲爱的,我想求你件事……
张瑶回:什么?
女同事:我这边有个东西Mike说明天一定要,但我今天晚上有约……
张瑶回:什么东西?
女同事把文件发过来。
张瑶回:我可以帮你弄。
女同事发来一连串表情图:亲,爱死你了!!!!
女同事:都是我男朋友,非要我出去,我都跟他讲我今天加班了。唉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一个人,特别轻松自在。
张瑶回:还好了。
女同事:那就谢谢你了!改天我请你喝奶茶!我先溜了!情人节快乐!
张瑶做到九点多,回去的路上买了一份烤冷面五串烤面筋。石榴出来了,张瑶买了两个石榴。到楼下,正要进去,忽然边上响起一个女声:“烤冷面还没走吗?”张瑶惊叫一声,跌出两步,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路沿,仔细一看,是楼上的杨娜娜,再仔细一看,脸上还挂着点湿痕。
张瑶定下神来,“嗯”一声。
杨娜娜用特别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一眼张瑶,又看一眼烤冷面,又看一眼张瑶,又看一眼烤冷面。
张瑶警惕起来:“我没吃晚饭。”杨娜娜又看一眼烤冷面,又看一眼张瑶,眼里慢慢泛出泪花。
张瑶被道德压迫了一下:“烤面筋你要不要呢?”杨娜娜别过头去,叹一口气。
张瑶“嗤”一声,不管她了,径直往里走。杨娜娜扑过来抱住张瑶小腿:“我就吃一口,就一口!”
张瑶跟杨娜娜打过无数次照面,从没讲过话。都市生活,大家在上下楼梯时碰到,都会心照不宣地别过头去,阅读墙上的通下水道号码,或者低头摆弄手机。都市生活也就是这点好。现在杨娜娜要打破规矩了,张瑶有点焦虑,想到以后同她在楼梯上碰到,都得打招呼了,再过两个月她恐怕就要过来借WiFi,借厕所,借油盐酱醋,搞不好以后她还会提议合租,然后张瑶早上醒来,就要看见她跟她男友在客厅沙发上搞了!
张瑶赶紧拔腿,无奈杨娜娜抱得实在是紧,逃生无望,只得半推半就做个好人,蹲下身,把烤冷面自塑料袋里取出,叉一块给她吃。杨娜娜心满意足地接过,一口吞下,手仍然盘着张瑶的腿。杨娜娜说:“这块不算,这块没夹到烤肠。”一张嘴就往烤冷面里拱,凭着死乞白赖让张瑶又喂了她一块。
张瑶见杨娜娜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赶紧自己也叉了一块吃。杨娜娜喉头耸动地看着,说:“你知道吗,我男朋友今天跟我提分手,七夕哎,他竟然在七夕跟我提分手!”
完了,开始讲爱情故事了。恋爱中的人是特别爱跟旁人讲自己的爱情故事的,鸡毛蒜皮的事,在情人眼中,是可以放得比世界还大的,但是落在旁人眼里,也只不过是一根鸡毛一片蒜皮而已。大哭或大笑着讲这些故事的人,于自己是感天动地浪漫至极,于别人却是十足十的滑稽。
杨娜娜讲:“我们出去吃饭,看了电影,然后去酒店。饭店是我团购的,电影票是我网上买的,然后酒店,酒店我想他总订了吧?结果酒店都没订,去了以后只有豪华套房了,我就等他付嘛,结果他说要换一家。那换就换咯,结果换了一家,没房间了。又去一家,我心情就不太好了,毕竟七夕嘛,谁愿意碰到这种事情,我就抱怨了两句。结果他炸毛了,说我瞧不起他,说我爱慕虚荣,说我要是不想跟他这种穷逼过就分手好了。我说你以为我找不到更好的,我公司一个北京男的追我,他家住二环的,我要是喜欢钱我早跟你分手了。当然那个男的长得像之前被抓的那个叫什么,雷……雷政富,这一点我没跟他讲。他就生气了,他就说要分手,说早就受不了我的娇小姐脾气了。我娇小姐?真的,跟他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十次有八次是我掏钱,我给他买过的东西,衣服、手表、球鞋,哪次去他那里我不给他买一袋吃的?我哪点对不起他了他要跟我分手……”
张瑶听得目瞪口呆,敢情这杨娜娜还爱死了这么一个男的?张瑶本来已经差不多忘记她男朋友的脸了,结果杨娜娜手机响起来,她掏出来,看是10086,挂断,锁屏界面是一只巴布亚新几内亚大猩猩,不,仔细一看,是张男人的脸。杨娜娜说:“这就是我男朋友。你见过没有?”
张瑶端详半晌,说:“不是,就这男的,你还得花钱跟他睡觉?”
杨娜娜趁张瑶思索时猛叼一块烤冷面,这时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问:“什么?”张瑶看了她一眼,叹一口气,摇摇头,索性把剩下的烤冷面都让给她了。
第二天,杨娜娜拎了份烤冷面来敲张瑶的门:“我跟男朋友复合啦!”
秋
秋天的时候,张瑶不得不成了杨娜娜的好朋友。
杨娜娜要跟张瑶一起吃附近新开的餐馆,要跟张瑶去看新上映的青春片。“张瑶张瑶我没衣服穿了我们去逛街吧?”“那么没衣服穿的你是要裸体出街吗?”她要跟张瑶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综艺节目,要吃张瑶做的菜,终于,杨娜娜要给张瑶介绍男朋友了。
张瑶说:“没兴趣。”
杨娜娜说:“为什么呀?”
张瑶说:“什么为什么,男朋友又不是生活必需品。”
杨娜娜说:“可是一个人过不会很孤单吗?”
张瑶说:“为什么会孤单?上完一天班,回到家,做几个菜,吃完,洗锅刷碗,扫地拖地,洗衣服倒垃圾,看半小时书,就得睡觉了。周末,睡到自然醒,出去吃个饭看部电影,一天又没了。每天每天这么多事好做,怎么会孤单呢?”
杨娜娜说:“我就不信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谈恋爱。”
张瑶说:“想的呀,想跟吴彦祖谈的。啧,不行,吴彦祖现在也看不上了,吴彦祖都快秃了。”
杨娜娜说:“那你总会谈恋爱的。”
张瑶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算年轻的时候电视剧看多了,不好看的男的看都不多看一眼,也总会有这么一天要看开的,然后到地铁站里随便拉一个男的,一人家里出一半做首付,做个房搭子,或者说结婚,养一个小孩,哦现在政策新了,要养两个了。但是看开的那一天就是不来,我也没办法。”
杨娜娜说:“你怎么老说好看不好看的,要大家都像你这样想,人类就要灭绝了!”
张瑶说:“那独我一个这样想,人类灭绝不了。”
杨娜娜宣告放弃。
张瑶和杨娜娜在外面吃饭,杨娜娜忽然接电话,接完说:“我男朋友要来。”张瑶心里咯噔一下,胃口立时大减。过一会儿她男朋友过来了,身后还跟一男的。
张瑶只得寒暄,杨娜娜男朋友则大力介绍:“这王涛,我同事,爱看电影,唉张瑶你也喜欢看电影吧?你们肯定特有话聊。”杨娜娜赶忙坐到张瑶这边,把张瑶对面的位子给了王涛。
张瑶不响。王涛说:“最近上映的那个什么什么片你看了吗?”
张瑶说没看。王涛说:“特别牛逼。”
张瑶说:“哦。那我有空去看看。”
王涛说:“那那个什么什么片你看了吗?”
张瑶说:“没。”
王涛说:“那就别看了,垃圾的一逼。”
张瑶说:“哦。那我就不看了。”
中途张瑶起身去洗手间,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如此平庸如此乏味,宜擦身而过,忌迎面相逢,没有人会爱上这样一张脸。
洗完手回去,杨娜娜正在向王涛讲:“……她菜也做得很好哦!”王涛看见张瑶,转过头去,对杨娜娜也是对张瑶说:“我也觉得姑娘就应该会做饭,有些传统不能丢。我就特同情那些不会做饭的姑娘的老公,你说他以后婚姻生活得多悲惨啊,都吃不上一口自个儿媳妇做的饭。对了,不知道能不能有幸尝到张大厨的手艺?”
张瑶说:“都是家常做法,不好意思烧给别人吃的。”张瑶确实喜欢做饭,因是给自己做,想着荤素搭配,时间统筹,有时候做上两三个小时,事后还要收拾,但也不觉得累。而像妈妈那样,上一天班回来,淘米洗菜,择菜削皮,蒸炒炸煮,菜摆好饭盛好汤舀好,把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爸爸喊起来还要喊上十分钟。爸爸吃完了,碗筷一甩,又躺沙发上看新闻频道,指点江山,妈妈去洗碗,爸爸还要唤妈妈泡茶削梨。做饭对张瑶来说是生存技能、生活情趣,听他们谈来,倒是炉边灶台,宜室宜家。张瑶觉得无趣,就转开了话题。
一顿饭吃完,张瑶和王涛勉勉强强加了微信,虚与委蛇了一番,此后不但再无话,连朋友圈的点赞都未曾有过。
冬
冬天的时候,杨娜娜男朋友搬来跟杨娜娜同居了。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张瑶晚上被野猫叫声弄醒,在脑海中毒死了一千只猫,忽然想到冬天哪来这种北极猫,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是杨娜娜那只猫妖在叫。
这下脑海里的画面可更不好了,张瑶挣扎一夜,四点多终于睡去,早上七点又得起来挤地铁,于是晚上与杨娜娜相见时,只剩一具行尸走肉,更衬得杨娜娜光彩照人。
张瑶抗议了一下噪音问题,杨娜娜讲:“是不是对你们单身人士来说太刺激了?我是不是叫得你欲火焚身了?”这又迫得张瑶去想杨娜娜男友的裸体,这一想又快让她子宫闭合了。
难道在电视剧以外,就没有值得人憧憬的恋爱了吗?张瑶想,单身与恋爱就像是梨与苹果一样,恋爱只不过是苹果而已,并没有特别值得羡慕的地方,因为梨也很好吃啊。没有吃过苹果,确实会有想要尝一口的愿望,可是当大家都在说:“我想吃苹果!我要吃苹果!”当大家都在说:“没有吃过苹果的人是不正常的!吃梨可耻!”总会让人生出一点抗拒。苹果大概是好吃的吧?可是身边的人所吃的苹果,以小皱干瘪居多,那样的苹果,真的有比握在手里的多汁的梨子更好吃吗?
张瑶想着想着,就去买了两个梨子来炖了糖水吃下去了。
街上还是很冷,风刮过去,张瑶感觉自己的脸就像是刀削面师傅手里的面团,肉一片一片地往下落。树也没有冒新芽,还是一副癞痢头,难看得有点无赖相。路边的花坛里还有积雪,脏得透彻,像黑芝麻味的刨冰,张瑶想,有没有这个味道的刨冰呢?这样一派景象,却无端端有一点春天味,就像是一粒种子发了芽,顶着薄土,即将破开大地而又未破开的那一刻,呼之欲出的,就是春天。
啊,情人节又要到了。张瑶在街上走,迎面看见巨大广告牌,英俊男明星手持一枝玫瑰花,要向张瑶献上他的热忱与爱意。张瑶一面向男明星走去,一面想,幸好此刻身边没有一个男朋友,不然与男明星相会前,还得把男朋友推下马路,教汽车给碾死才好,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