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保卫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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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望了凌曦一眼,脸上的讶然如风般稍纵即逝,便稳了心神,向着林嬷嬷颔首还个半礼:“ 有劳嬷嬷受累。”
林嬷嬷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头前带路,月华有些不安地将散落下来的头发抿在耳后,相跟在后面,勾着头,就感觉瞬间如芒在背,许多人在身后指指点点,用异样的鄙夷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
正堂里很闷,弥漫着一股雀舌茶的清香袅袅,她生了敬畏的怯意,不敢上前,迈进门槛后,垂首走了三步,就跪倒在水亮的青石地上。
“小辈月华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声音里带了微不可闻的轻颤,就像是素白纤指挑起了泠泠琴弦。
“月华?可是‘月华如水笼香砌,金镮碎撼门初闭’的‘月华’?”
“回太皇太后,月华粗鄙,不谙诗文,但想来应该是的。”
太皇太后唇角一抹不经意间的玩味:“你母亲智柔才情高绝,她教养出来的女儿怎会不通文墨?”
门外檐上的日头,跳跃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片光怪陆离的光影。褚月华低着头,无数的细小的尘埃就在自己跟前不知疲倦地飞舞。
“月华福薄,幼时又顽劣,没有听从母亲的苦心教诲。”
“可怜见的,”太皇太后忽然就感慨着叹了一口气,取帕子沾沾眼角:“是哀家这三五年里疏忽亏待了你,让你吃苦了。”
月华摇摇头,头上簪着的一朵紫龙卧雪悠然飘落下一瓣剔透的菊瓣来:“劳太皇太后记挂,舅舅舅母关照得颇好。”
太皇太后一个眼色,林嬷嬷上前将月华搀扶起来,俏盈盈地垂首立在原地回话。
“哀家问你,你头上的紫龙卧雪是谁给你簪的?”
月华不明所以,略一犹豫便如实道:“是月华跟前的魏嬷嬷适才给剪来的,她说今日太皇太后驾临,满庭荣华,头上不能太素净了。”
太皇太后转头看向常乐侯:“这魏嬷嬷怕是咱府里的老人吧?”
常乐侯颔首道:“太皇太后英明,这魏嬷嬷是府上的家生子,也是四妹智柔的陪嫁丫鬟。当年您尚在闺中的时候,魏嬷嬷母亲贴身伺候过您两年,还是您亲自指给了门房魏三。”
太皇太后与林嬷嬷对视一眼,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怪不得。。。。。。”
却是将下半句咽了下去,令月华百转千回地猜了半晌其中的含义。
太皇太后冲着她招招手:“到哀家跟前来。”
月华向前挪了几步,侧着身站了。
她伸手将自己发间簪着的金雀钗摘下来,拈在指尖上,满脸含笑,和颜悦色地问道:“这金雀钗是我们长安女人至高无上的荣华,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哀家想将它传承给你,你,想不想要?”
………………………………
第三章 金雀钗
月华抬起头来,正对上太皇太后一双灼灼如炬的眼睛,似乎是荡漾着和煦如风的盎然春意,眸底却是春寒料峭,她分明感受到了刀锋上凛冽的肃杀之气。
太皇太后的手保养得如羊脂一样细腻,岁月却在丰润的手背上风化了太多的痕迹,青筋隆起,蜿蜒虬曲。手中那枚金雀钗鎏金间一点赤红朱目,因为了它的含义,好似也迸射出鄙睨傲然的蔑视,泛着空洞的寒气。金雀口中衔着的紫晶流苏盈盈颤颤,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月华的心弦之上。
金雀,长安王朝子民的信仰图腾,金雀钗是长安帝后才能享受的殊荣!
她瞬间苍白了脸色,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匍匐在太皇太后脚下,低柔却斩钉截铁地道:“回禀太皇太后,月华粗鄙浅陋,又父母早亡,乃是不祥之人,福薄发稀,承不住金雀钗的福分。”
她这般反应似乎是在太皇太后意料之内一般,太皇太后温润一笑,眼尾腮角勾起细密的沟壑:“傻丫头,你父亲褚将军那是为国捐躯,英勇殉国,母亲坚贞不渝,生死相随,两人亮节高风,都是我长安子民的表率,也是你的福气。以后再也不许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来。”
月华对于这位高高在上的长辈心存敬畏,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唯恐心生怯意,不敢吐出那个拒绝的“不”字来,埋葬了一生自由。她将头垂得愈加低,脊梁却笔挺如修竹,一头黑丝璎珞似的秀发如瀑一般披散开来:“并非月华自怜自艾,实是缺乏母亲谆谆教诲,性子素来泼野,受不得管束,不如府中诸多姐妹们温婉隽秀,见识广博,有大家之风范。”
太皇太后却并不着恼,眉眼间依旧春风微拂 :“性子淡泊,方能经受得住来日的大起大落,哀家倒是觉得,这金雀钗与你那一头软缎似的秀发极是般配。”
“坐井之蛙而已,浅薄寡闻,月华诚惶诚恐,万不敢辱没了常乐侯府的美誉,成为常家的千古罪人。”
“如此说来,你是要违逆哀家的旨意了?”太皇太后猛然就沉下脸来,狭长的眸子眯起,瞬间乌云密布,骇人的气势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令人窒息的沉闷。
一旁侍立的常乐侯忍不住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上,唯唯诺诺道:“太皇太后息怒,月华也只是担忧自己难当大任,辜负了您老人家的期望而已。”
月华只觉得浑身的筋骨仿佛一寸寸软塌下来,几乎承受不住太皇太后的怒视,后脊梁上窜出的冷汗瞬间就濡湿了软缎里衣,紧贴在身上,黏腻腻,凉飕飕。
“月华不敢忤逆太皇太后,即便您现在不由分说赐月华一瓯鸩酒,一丈白绫,月华也毫不犹豫地遵从您的旨意。只是整个常家的存亡繁荣非同儿戏,还请太皇太后慎而重之,三思后行。”
褚月华一席犯上之言,将常乐侯吓得战战兢兢,壮着胆子呵斥一声:“月华闭嘴,有舅舅在此,哪里轮得到你胡言乱语?”
月华心里一阵楚楚暖意,常乐侯平日里畏惧廉氏,从不敢袒护偏爱她分毫,没想到紧要关头,他竟然还会挺身而出,为自己开脱两句。
太皇太后却是突然就和缓了笑意,风停云收,绽出暖阳的和煦来:“皇姑婆只是想赐你无边的富贵荣华,绝不强人所难。你不喜欢也就罢了,至于说出这番视死如归的慷慨之言吗?”
月华与常乐侯惊愕地抬头,太皇太后依旧唇角噙着融融笑意,哪里有丝毫的怒火?
二人慌忙叩首谢过宽恕不究之恩,诚惶诚恐。
“月华这孩子的脾性与哀家倒是投缘,不过这次出宫匆忙琐碎,忘记给孩子准备见面礼了。林嬷嬷,取哀家的随身玉牌来赏。”
林嬷嬷立即会意,取过一方碧莹莹的沉水玉牌递交到月华手里,笼了她的袖口,别有深意地笑笑,叮咛道:“这可是莫大的恩典,还不赶紧谢太皇太后赏?。”
月华只觉那玉牌触手温润,这般燥干的气候里,透着一股井水湃过的清凉之意。悄悄地瞄了一眼,就是一个愣怔,那玉牌并无繁琐纹路雕琢,只打磨掉四边棱角,如鹅卵润滑,透体莹润,碧寒生幽,唯有中间一篆刻小字,令她触目惊心。月华出身将门,见识比府里其他的姊妹都要广博,自然明白那“懿”字的含义。
这赏赐非同小可,金山银山也比不得这一方玉牌,月华那是七窍玲珑的心思,一时踟蹰不决。犹豫间,林嬷嬷已经退了下去。
她攥着那块烫手山芋,略一沉吟,便纳头拜下去,恭敬地谢赏。跪在前面的常乐侯这才长舒一口气,腿肚子都开始抽筋。
“你不及至义和至礼几人,经常在我面前走动的,眼见着就生疏了,在哀家跟前伺候,提心吊胆的也是遭罪,就退下吧。哀家稍歇片刻,府中留饭,你们兄弟几个陪着就好,丫头们散了歇着。”
常乐侯闻言如释重负,站起身来,带着月华低眉敛目地出了门,全身汗湿一片。
太皇太后将头靠在身后的八吉祥镂花椅背上,林嬷嬷闭了屋门,立即转身取过一福寿三多锦垫,给她垫在身后,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肩膀,力道正好:“又是劳神又是惹气的,定是乏了吧?”
太皇太后无奈地摇摇头:“这至仁愈来愈不争气,能保住这侯爷的名头也不容易。”
林嬷嬷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不也是您和老侯爷当年的苦心么?这承袭侯爷爵位的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您老人家就放宽了心吧。”
太皇太后闭目摩挲着手里的金雀钗,唇角笑意若有若无,如若清晨飘渺白雾。
“林慧,你说月华这个丫头怎样?”
林嬷嬷手下一缓:“我站在门口,看这丫头的第一眼,就知道您老人家肯定喜欢。她跟智柔姑奶奶年轻的时候那份气度颇像,而且更内敛沉稳一些,不锋芒毕露,人又是个剔透玲珑的。”
“就算是有锋芒,在这常乐侯府里,也早就被那廉氏给消磨殆尽了。这两年侯府没落,听说廉氏愈加刻薄,恨不能燕口夺泥,佛像剥金,没少苛待底下的人。她孤苦伶仃的,竟然还能帮着廉氏掌半个家,能是个简单愚笨的人吗?你瞅她一进来就设了提防,回话滴水不露的。”
林嬷嬷点点头:“您老人家慧目如炬,比那佛祖还要洞察人心,什么时候看走眼过?只是。。。。。。”
“只是什么?”
“当年那桩子事儿若是犯了。。。。。。”林嬷嬷警惕地扫视门口一眼,悄声提醒,吞吐了下半句。
太皇太后略一沉吟,缓缓道:“那事至义做得滴水不漏,该死的人也都死绝了,如今拢共也就你我与至义心知肚明,没啥好怕的。”
“说的也是。”林嬷嬷点头应承道:“无论才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妙人儿,就是看那眉眼,是个心软的,不若凌烟小姐,一张菱角口,上唇带粒谷,是个心狠手辣,能骂死人的主。”
太皇太后悠悠地喟叹一声,颇多感慨:“谁是生落下来就黑了心肝的,哀家当年进宫之前,踩个蚂蚁都心疼半天,如今,。。。。。。唉!”
“是老奴多嘴了!”林嬷嬷听她唏嘘,心里不禁一凛。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大实话罢了,是应该把她骨子里的狠劲逼出来,别挨了咬再长牙,那就迟了。”
“太后您的意思是。。。。。。”
“牛不饮水不可强摁头,哀家不喜欢强人所难。不过那廉氏不是个省心的,成日上蹿下跳,用不着我们刻意做什么,也会将她逼上绝路,乖乖地束手就擒。咱只需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骑虎难下就足够了。”
太皇太后疲倦地打个呵欠,说得云淡风轻。
“不用安排人护着吗?这么单薄的一个人儿,哪里禁得起这些明枪暗箭?几位府上的奶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林嬷嬷忧心问道。
“若是这点小风小浪都淹得死,她也就没有必要去哀家跟前扑腾了。不过,这警钟一会儿还是要敲打的,否则落下仇,她以后记恨上可就适得其反了。”
林嬷嬷颔首应是:“还是太皇太后思虑周全,我扶您到榻上歇会儿,一会儿又有的聒噪了。”
太皇太后撩起眼皮,看看窗下的日影,已渐正中:“罢了,早点用膳吧,了了这桩心事,早些回宫歇着。这些家具明显是刚描金大漆过,到处都是桐油的味道,熏得哀家头疼。”
“那就让侯爷落桌在花厅里吧,好歹不这样闷呛?”
太后轻轻地“嗯”了一声,闭目安神,林嬷嬷就识相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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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口浪尖
月华如释重负地跟随常乐侯出了正厅堂的门,就觉得双膝酸软,忍不住地打颤,后脊梁处也一片凉腻,伸手扶住丫头香沉的手腕,脚下都是虚浮的,恍如踩在云端一般,不听使唤。
第一个迎上来的,就是廉氏,扯住常乐侯的袖子,迫不及待地压低了声音:“怎么说的?定下来人选没有?”
常乐侯望一眼随后围拢过来的众兄弟,拿出做兄长的派头,轻咳一声,传太皇太后的吩咐:“太皇太后口谕,午间留下来用膳,孩子们都歇了吧。”
这算不得是个好消息,几位爷适才已经将太皇太后召见众位姐儿的细节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仔细揣摩,就翘首渴盼着太后能再单独召见,给自家女儿一个一展所长的机会。如今这散了,也就彻底没了盼头。
三爷至礼在户部任侍郎一职,娶了内阁学士李吉的妹妹。这李氏是个刀子嘴,口舌泼辣,与廉氏向来不睦。原本她特意抬了府中侧夫人所出的庶女在自己膝下,就是存了今日攀龙附凤的心思。那丫头唯恐被怪责无用,就将常乐侯夫妇怎样别有用心地推荐常凌烟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李氏憋了一肚子火气。
“都散了?感情是侯爷这风吹得合宜,你家凌烟要扶摇直上了?”话音里带着刻薄的酸意。
常乐侯有些尴尬,又不能与个妇道人家争口舌短长:“究竟谁有这份造化说不准的,太皇太后的心思岂是咱们这些小辈揣摩得出来的?”
廉氏察言观色,见自家侯爷神色不自然,全无半分得意之色,心里就“咕咚”冒了个泡,又瞟了一眼他身后的月华,见她低垂着头,鼻尖上都冒着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子,也不见攀了高枝的雀跃与趾高气扬,心里疑忌,嘴里却是丝毫不相让的。
“如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正好得闲,三弟妹若是有疑问,尽管就进去问好了。”
“吆,我们爷可是经常朝中行走的,我们这些家眷相跟着也懂个分寸,可不敢在她老人家跟前多嘴多舌的,被轰赶出来,落了脸面。”
常乐侯有名无权,空顶个名号,又向来对廉氏唯唯诺诺,没个担当,众家兄弟不将他放在眼里,说话也肆无忌惮,明里暗里都是讥讽。
“你!”廉氏一张脸憋成了紫茄子,暗自恼恨自家的不争气,堂堂一个大嫂,竟然受小的们腌臜气。
三爷总归是在兄弟跟前,顾忌个情面,呵斥自家夫人一声,闭了口。
五爷至信官任大理寺左少卿,夫人丁氏是个八面玲珑的敞亮人,径直越过常乐侯,亲昵地搭住了月华的纤细手腕,笑眯眯地道:“这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心疼这帮姐儿,怕她们站在这里累着了,我们就暂且退下吧。只是我家凌媛啊,念叨了她月华表姐好些时日了,说是要让我接回去,好跟她做个伴,大哥大嫂,正好就让月华跟我们一路去住些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