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子连个麦-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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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将手里如烟云般的墨发,稳稳地挽了上去,择了支紫罗兰钗子妥当地固定好,才应了声“好”。
当一切都捯饬妥善,姜昭就缓缓起了身,在镜前转了一圈,她似乎对此满意极了,最后冷冷地勾起了唇角,对着铜镜里冶艳得近乎生出几分毒辣的瑰丽女郎道:“今日也该是要做个了断了。”
她转头朝紫檀道:“替孤备个马车,去大理寺刑狱。”
*
今日的洛阳雨雪霏霏,皑皑人间染就洛阳城无尽的皎洁诗意,冰花凝着素色天光自高高的窗口翩然飘入,落在了下方披发赤足、形容狼狈的囚徒面上。
他感受到这微微的冰凉,睫羽轻轻一颤,便睁开了眼,而这泠泠之目乍然投向此间,似有万千星辉流转光华。
大理寺刑狱的路途冗长且阴寒,他稍稍放目一眺,只瞧见深邃无边际的黑暗。
俄而雪骤,大片大片的雪花自上头的高窗落满他的发间,一点点染湿了他的囚衣。
昔日惊才绝艳的状元郎,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对自己此时此刻的境遇,生出了嘲讽。
然而未过多时,他忽然听见了一声又一声真切清晰的脚步,熟悉且陌生。
柳彧的身子骤然一僵,连忙将目光头向粗铁栏杆之外。
只见一位裹着黛色团花狐裘的女郎,落定在狱栏前,身后的美貌侍女替她解下了狐裘,露出里头的锦绣青莲广袖衫。
一滴雪粒自团锦簇的锻面滑落在地,无声地溅起些许尘埃。
当那魂牵梦萦的面容在昏暗牢狱的光影里缓缓呈现出来,高高在上的姿容与轻蔑冷然的眸光,伴随着额间那水滴琉璃暗彩流转。
是始终如一的高不可攀。
此时此刻,柳彧心中所漫上的情绪,却并非是喜悦,而是一种出乎意料,一种卑微小心的惶恐。
这种卑微与惶恐之下,柳彧近乎是带着病态,癫狂地看着她,从头到尾,一丝一寸。
寒意彻骨的大理寺刑狱,随着这位尊贵的殿下而来,也点上了炭火,融融的暖意在此间蔓延。
在姜昭的示意下,刑狱的官员替她开了这间牢狱的铁门。
原本半躺在地的柳彧,随着她的靠近,不由自主地端正了身子坐在了冷冷的石床上。
姜昭打量了他一眼,忽而轻轻地笑了,“柳文豫,如今的你,好生狼狈呀。”
她的话语依旧刺耳地不留情面。
可现在柳彧已经一无所有了,再去坚持那些所谓的尊严,便有些可笑了。
所以他对此不置一词,只是慢慢地垂落眼眸,理了理衣襟。
见他毫无反应,姜昭心中的怒意却渐渐地覆上了心头,她回想起那长达两个月的囚禁,那长达两个月的浑浑噩噩与惶惶不安。
她沉着面容,冷声道:“你心比天高,要孤折服与你,可你配吗?!”
“孤知道你那所谓的‘三日醉’是假的,可你以为孤会感谢你心慈手软,对你心生愧疚吗?柳文豫,你要当知道,自从你决定谋取我姜氏的江山时,孤与你就是不死不休。”
姜昭的声音越来越冷,在这雨雪纷飞之日,直让人心生寒意。
柳彧的心也慢慢冷成了一汪死水。
他苦涩地笑了笑,面容苍白无比,“姜昭,我从来没有什么心慈手软,只是对你,有千百种舍不得,我总是想着,有一天,我能与你讨一场白头偕老。”
“柳彧!”姜昭死死地盯着他,咬牙道,“你凭什么、凭什么敢同孤讨这些?你说你喜欢孤,爱慕孤,可你的所作所为,哪一个能让孤相信。囚禁、折辱,甚至圈养,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与爱慕吗?”
惊才绝艳的柳文豫。
肆意落拓的状元郎。
曾经的姜昭并非没有动过心,只是她受过的欺骗太多了,地位尊贵给她带来的,除了金玉满堂的富贵,还有那些真假难辨的情谊。
一句轻飘飘的‘心悦’,如何让她相信,相信你口中的情爱,无关她背后的权势与富贵。
姜昭深深吸了口气。这种时候,再去回想曾经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她再度垂眸而来,眼里的思绪尽数平息。
这位雍容华贵的淮城长公主轻轻地笑了那么一下,笑得恶劣又刁钻。
“既然你说你喜欢孤,那就去死吧。”
适时,侍女端着一盘酒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斟了一杯放置在柳彧面前。
姜昭又随手拿起一支空酒杯,捏在指腹间反复把玩,她眼尾飞斜,瑰丽得近乎摄人心魄。
“孤说过,定会要你死的,决不食言。”
第62章 为什么是他?
柳彧垂眸看着面前的这杯清酒。上好佳酿所泛出的粼粼波光; 近乎是要刺伤了他的眼。
他这一生都在与命运做着不死不休的斗争,幼年孤苦无依,少年名满天下; 青年状元及第尚公主,他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不公与不平,却从未低过头。
可如今; 他终于发现; 有些事情,哪怕是再不甘心再不愿意认输,他也是强求不来的。
“我喂了你两个月的毒药; 你便送了一杯毒酒给我。”柳彧声音低沉地笑了一下; “姜昭你啊,还真的是睚眦必报。”
他仰头看向姜昭,眼里的星阑之辉渐次黯淡,一身的写意风流也尽数变作了狼狈不堪。
“你我的姻缘,多是因诗而起。”柳彧举起酒杯; 将那带有涩意的清酒,一点点咽下。
姜昭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间微颤,不由自主地偏了一偏; 避开了那样绝然的锋芒。
柳彧惨淡地笑了笑; 摇摇晃晃地起身; 仿佛丧失了所有心力。
“说起来,我还欠了你一首诗。”
他拨开囚牢里的一片稻草; 幽冷的光从高高的窗口翩然越入,在瞬间就照亮了那坚硬的石墙。
姜昭看见,那一大片稻草之后,所遮掩的地方; 是一首以血为墨写成的长篇律诗。
张扬流畅的狂草,在暗沉的血墨下,呈现出一种哀哀凄绝的悲意。
柳彧撕心裂肺地咳了咳,猛然吐出了一大片血。含有剧毒的酒近乎搅碎了他的五脏六腑,他慢慢弯下身子,再直不起脊梁。
然而他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紧紧地看着姜昭,似乎想在那艳丽的容华上看到一点点的动容。
可惜直至人死风雪止,都不见他此生所爱慕之人,流露出半点心绪。
恨也好,怜也罢,可就是什么也没有。
费尽心思甚至赔上性命,都无法在她心间留下一道痕迹,这最绝望的也就是什么都没有。
终于,在此生的最后一刻,他心如死灰。
姜昭看着这惊才绝艳的儿郎倒在了地上,眼中的光辉全然湮灭,她站在这儿,看了许久许久。
一片小巧雪花随着长风,落在了她的眼睫上,瞬间化作了雪水,顺着长睫没入她的眼中,泛起无穷无尽的寒凉。
石墙上的血诗刺目无比,她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
最后,她道:“走吧……”
紫檀替她重新裹上了狐裘,软绒的毛领围绕在她的下颚处,近乎挡住了她一半的脸。
这时,紫檀才惊愕地发觉,自家殿下的脸竟然苍白得可与这白狐毛相较。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赐死了柳彧,殿下的心里也并不是那么好受。
裹好狐裘后,姜昭才迈开一小步子,就猛地踉跄了一下,紫檀在身侧连忙伸手扶住她。
一直扶着走到了刑狱之外,姜昭似乎才缓了过来。
此时,风雪已经停歇,狱前青石台阶已被铺上了一层雪色锦缎,覆过了裂痕里的如墨青苔。
只见一位持着墨花伞而来的僧人,步步走近,足上的菱纹绮履被雪地染湿,最后隔着一层台阶,在她身前落定。
宽大的墨花伞将她笼罩在下,身前高大修长的身影敛去了呼啸而来的寒风。
“分明心生悲怜,又为何偏要亲自下了死手?”止妄的眉眼宛如由柔和的水墨晕染而出,哪怕是知晓姜昭做了这样狠绝的事,也不见任何苛责。
君王已经下令除夕之后处斩谢柳二人,总归是要死的,姜昭本可以不必让自己沾上这条命。
可偏偏,她就是选择了要亲手杀了柳彧,这对她并无半点好处,甚至还会引来朝官各种的恶意揣测。
止妄想不清,但也不相信姜昭这么做单是为了泄愤。
姜昭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径自往前走,止妄也不再问,就撑着伞伴在她身侧。
姜昭越过深深浅浅的雪地,雪光映人,辉泽潋滟,一派朦胧诗意。
“他终究是个文人。”她道。
文人多傲骨,所见诸多士人中,柳彧的桀骜最是鲜明,与其让他在闹市街头受尽唾弃地尸首分离,还不如给他一杯毒酒,保全此生的颜面。
这是姜昭对他,最后的仁慈。
止妄微微侧眸看向姜昭,许久说不出话来。
昔日的她高高在上,喜怒难定,从来都不会在乎这些,可如今,却学会了怜悯。
一时之间,止妄也不知该感叹她变得温柔了,还是该叹息她悄然无声的成长。
两人慢行着,一道坐上了翠帷车架,姜昭挨着止妄,想将脸颊靠在他的肩上。
止妄要避开,却又担心她扑了个空会摔着,便抬手托着她的雪腮,硬是给扶稳扶正了,细腻嫩滑的脸颊在他掌心留下淡雅的冷香,久久不散。
姜昭察觉到止妄的避讳,颇为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索性就趴到了窗台上。
紫檀看着他们熟稔亲密的相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疑惑:她家殿下何时养了个和尚为面首了?
她以审视的目光将这位和尚打量了好几遍。
原先还在想这跟着成世子一起闯入公主府救驾的和尚,是什么个人物,受了伤居然还能被殿下养在寝殿内。
如今一瞧,倒觉这等样貌的人,自家殿下会识得也并不奇怪。
毕竟早些年,她家殿下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骑马偷着溜出宫玩乐。
*
回到公主府,雪又下了起来。
姜昭走在途中,看着一层又一层的白雪,压弯了府内的高枝。她踏入庭院,不偏不倚地瞧见了在屋檐下避雪的云蔺。
雪衣狐裘,墨发半束,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独有一份清贵高华。
他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瞧见姜昭便笑了一笑。
止妄见此,心想他们许久未见,应当有不少要事要商谈。他送着姜昭走至檐下后,就要转身离去,可姜昭却忽的拉住了他的袖子。
她疑惑道:“为什么要走?”
止妄垂眸:“贫僧在此,不妥当。”
姜昭认真地看着他:“没什么不妥当的,我的事情,你若是想知道,我便不会瞒你。”
她说得诚恳又动听,本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情话,却莫名地让止妄耳廓发热。
如此,止妄更不敢留在此处。他微微退后半步,道:“贫僧也需得回屋休整一番。”
自从平息柳彧一事后,姜昭便安排了公主府的一处厢房,让止妄暂且住下。
他在洛阳无亲无故,姜昭就想着要好好待他,厢房都是挑最好的,还嘱咐侍人们好生照料。
这会儿听见他说要回屋休整,姜昭想了想,就松了手。
她看着止妄的身影没入风雪中,直到在她的视野里全然消失,方才回头看向云蔺。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云蔺微微一笑,率先问道:“殿下与那位法师,可是旧识?”
姜昭仰了头,道:“是旧识,更是孤未来的驸马。”
她是个心思果决的人,只消是打定主意的事情,就不会更变。哪怕是再违背礼法的事情,她也能极为坦然地去实施。
故而这番话一说出来,云蔺的心就随之凉了一下。
这些日子瞧见他们的相处,他隐隐就有了猜想,如今又听姜昭斩钉截铁地表明心意,无疑是坐稳了他的猜想。
广袖下的指尖陷入掌心肉中,骤然的痛意压下他心间的苦涩。
他面无异色,声如流水,“殿下是喜欢他吗?”
姜昭含着笑坦然道:“他生得好,又对我好极了,我如何能不喜欢他。”
这样毫无图谋的好,不是因为她是大齐的长公主,也不是因为她的艳逸皮相,仅仅因为她是姜昭。
云蔺的喉咙微有哑涩,“殿下,待你好的人千千万万,为什么是他?”
“待我好的人千千万万……”姜昭短促地笑了一声,“云蔺,你待我好是图我身后权势,柳彧待我好,是图我美色皮相。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可千千万万人里,只有他,最为纯粹。”
“他啊……会为我死。”姜昭欺身靠近云蔺,瞧见了他眼底的不甘,轻声道,“可你不会。”
云蔺怔忪了片刻,眼眸里的神色明明暗暗,最后却释然地笑了。
他身上压着太多的担子,心中有太多的顾虑,所以注定了他,无法为个人的情爱,付出太多的心力。
可他的殿下啊,是个纯粹的人,也注定了她所求的,必然是一份纯粹的情爱。
白雪纷纷,宛若漫天柳絮在飞舞。偶有随风飘来的雪花,落在了两人的衣袂上,泛起晶莹的华光。
姜昭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道:“你来寻我,应当不是为了此事吧。”
“确实不是。我寻你是因如今的朝堂局势。”言及朝堂之事,云蔺当即撇去所有个人思绪,正色道,“柳彧私调你的兵马,协同谢良逼宫犯上,朝堂对你拥有私兵颇有微词,恐怕会想方设法地劝谏陛下收走你的兵权。”
姜昭断然否决道:“皇兄不会这么做的。”
云蔺沉了声,骤然严厉了起来,“殿下!你与柳彧是夫妻,柳彧谋反之事多多少少会陛下心里埋下刺,你不会谋反,难保日后再有一位柳驸马,控制你调动你的兵马。陛下是你的皇兄,可也是君王。你万万不能只将太当做曾经的兄长。”
“何况如今他的身侧,还埋着王符这个祸端。”云蔺闭了闭眼,“把您推下水的人……可就是他啊。”
第63章 自此,万劫不复。
竟然是王符……
姜昭微微咬紧了牙关。
她当真是恨死王符了; 若不是因为落水昏迷了那么久,柳彧决计不可能控制的了公主府,也根本不可能拿到她的印信; 调动她的兵马,更不会让她沦落到受众多朝官攻诘的地步。
若是父皇在时,她恐怕一鞭子打死王符都没人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