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旋叶-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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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彦。”
木彦听到了心底那个不见光日幽闭多年的时钟,锈迹斑斑的指针终于发出嘶哑苦涩的声响,封住时光的链条终于断裂开来,泥土扑簌簌落下,那股多年不见的日光终于再次照了进来。但这次却不是温暖的橙黄色,而是洁白冰冷的颜色,犹如他无名指上那环铂金戒指。
那些被定格的欢笑、泪水、眼神、拥抱,那些曾经被他们用稚嫩的笔写下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犹如古墓里精心绘制的壁画,和顽强耸立的雕像,陪葬她不敢忘却的青春。而这一刻,那个把时光带走的人毫无预兆地再次站到她面前,于是时光之轮重新转动,所有的美好在出土见风的那一刻,迅速衰老腐朽,被封存太久的时间如洪水般在一瞬间被释放出来,挟带着毁灭一切的可怕能量。
木彦迅速的清醒过来,学着小香姑娘的笑:
“盛总,会议室在这边,我是乙方设计师助理,这一个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盛明朗只是垂下眼复又抬起,用一个似乎并不太意外的笑容掩盖了那份一闪而过的哀伤。他踏前一步正要说着什么,一阵脚步声快步上前,一只衬衫袖扣整齐的手臂伸过来,带着浑然天成的小小意外和热情欢迎的男声响起:
“盛总,有失远迎,刚才还在打电话,没想到已经到了。”栾承咏用一种真诚的语气说道。
木彦的眼泪立刻收了回去。妈的,从刚才她一行一动都被人家当看戏了是吧。
盛明朗和栾承咏握手,寒暄,相互示意着走进了会议室。问候声立刻响起,安排好座位,栾承咏简洁明了地作了介绍。盛氏集团最近的投资动向也有意回归国内,旗下的建筑规划咨询机构是一个刚刚成立不久的精英小组,这次来参与到这个项目之中,更多的是抱着探索与引导的精神,希望大家增强了解,合作愉快。盛明朗也用温和的语气做了一下自我介绍,更多的讲了一下这个团队,认识了一下在场的各位专家。
介绍到老陈这里,老陈第一次露出一个长辈应有的目光,淡淡的遗憾、无奈、怜惜,他看着这个当年跟小师妹一起,但不管小师妹叫他老陈、只肯尊敬地称他为大师兄的男孩子,如今以项目合伙人之一的甲方姿态坐在了他对面,却丝毫没有任何不适感。老陈笑着对盛明朗点点头,把手直接伸到下一位同事面前。
老陈壮实的身影同时也微微侧过来,似乎无意地跳过了自己身后的这个小助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会议正式开始。
助理把会议室百叶窗放下,灯光关掉,只剩老陈电脑的PPT照在墙上的灯光。咨询团队的人表示时差不算什么,可以立即投入工作。于是会议进入正题,老陈左手的激光笔在幕布上指指点点,右手用鼠标在笔记本上偶尔翻页。
小香姑娘百无聊赖地守着茶壶坐在墙角,现在除了他们那个即便笑起来也依旧深不可测的栾总可以看着养眼之外,新来的这名年轻老板也是温和怡人,所以这份盯场的活也算福利多多。只是可恨乙方那个设计小助理,上次来了痴痴傻傻还不够,这次居然又犯懒,只是低着头板着脸坐在她老大侧后方,懒到连负责翻页的活也不干了。她老大居然还一副关心的样子看了她一眼,这叫什么事儿啊。不过看起来她对我们老板和新来的老板都不感兴趣一样,谁都不看上一眼。也算知趣。
小香姑娘脑内剧场丰富地坐在那里,间或去添一轮茶。其他人都喝得很快,只有新来的那个老板,和跟他坐了个对脸的那个讨厌的小助理,满满一杯茶水,始终一动未动,干脆跳过。而她倾慕已久的栾总也没怎么喝茶,只是坐在会议桌的主座上,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的样子,英俊依然。
第24章 明朗的故事
既然是几大巨头聚会……如果老陈现在也算一个的话……那个一个体面的饭局必然是压轴戏。
午餐其实已经不差了,栾承咏开放了私人餐厅,也好在人数也不算多,没超过20个,顶楼的旋转餐厅完全坐的开。除了木彦之外几乎都是大老爷们,所以木彦本该首当其冲的成为调戏对象,但是一来这里面的人一大部分都在那天酒会上领略过这位小姐的冷脸;二来,除了她的上司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她之外,新来的那个非常帅气温和的盛氏集团的年轻总裁居然也是这位小姐的中学同学,所以每每有挑逗般的敬酒,都被这位年轻俊才以春风拂面但却不容抗拒的气势一一挡了下来;三来,栾承咏似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依然以客气礼貌的语气和盛明朗跟老陈进行着细水长流、公司交杂的谈话。
总之,木彦一顿清静的午餐得以保存。栾承咏显然有一个勇于创新的厨师长,从一道茴香炒饭开始,人们被风格各异的菜品将大部分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进而开始大谈特谈那些特立独行的菜品,假装他们根本没注意到那位恰好做到栾总身边的冷脸小助理面对对方帮她挡下的一杯杯酒,是如何一语不发的把那道茴香炒饭吃光的。
间或他们也有交谈,仿佛是要把那些烂俗的老同学见面十万个怎么样统统要问光一样,但每每都是蜻蜓点水,一个随口的问题换来一个模糊的答案,对方不会继续追问。本来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的人们渐渐觉得无趣起来,中学同学嘛,再见面都是历经社会的洗礼,两个人的资历与身份又相差这么大,这么多年前那份稀薄的情分,做到这种程度,只能说男的依旧平易近人,女的循规蹈矩罢了。于是当餐后水果上来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进入食困的状态,再也对她和他二人的事提不起精神了。
下午的会议渐渐地变得和普通的工作日没什么两样。阐述、分歧、争执、解释、协调、决定,一个详细的大方案像是一栋房子一样,从地基开始,被一点一点堆砌起来。这批人的素质都非常高,这种高不仅指的是技术能力方面,他们更加懂得如何在自己不专业的领域融合他人的长处,所以合作即便磕磕绊绊,但总体上在顺利的往前推进。木彦安静记录下这一切,按照上午定好的工作流程,每天工作结束时她都要给每个人的邮箱发一份简报,以供大家回顾。
下午在浓浓的咖啡香中度过,转眼就到了下班时间。毕竟第一天,两位老大并没有让大家拖的太久。事实上他们并不需要每天都出席这种工作会议,栾承咏的办公室就在对面,而盛明朗住的酒店就在旁边,车程十几分钟而已,况且他更是一名投资方,技术层面并不需要参与太多,这一天的参与时间足够他们把自己要确定的东西敲定下来。明天开始,他们都将回到各自的忙碌里。
所以晚餐其实才是正餐,既为盛明朗一行接风洗尘,又使两大老板在抽身之前敲定合作框架的最后谈话。栾承咏的手下事情办得很明白,这次包下了一个高档会所的全场,一栋一半嵌进半山腰的三层木屋,室外的平台是一方天然削平的山体,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满山翠绿。室内则放松惬意,红酒、法餐、多媒体、艺术品,包厢外尚有半封闭的沙发区域,大家吃腻了可以三三两两地散开,彼此已经熟悉,可以没有拘束地谈话了。
木彦知道,今晚就是她和明朗最后的道别。
法餐精致小巧,一道道很快上来,空盘子撤走,英俊挺拔的侍酒师一边给大家讲解着一边打开一瓶瓶顶级酒庄的香槟,雷司令,勃艮第,波尔多,TBA。然后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进入大厅会场。空酒瓶列满了一个长案,有些人开始围着美丽的服务员搭讪,有些围着室内的藏品观赏把玩,有些则选定那些欧式带高大椅背的沙发围起来的半独立空间,低声交谈着什么。
老陈转到门外平台的一个角落找到木彦,悄悄递给她一杯水,拍拍她的脑袋,木彦笑笑,老陈没说什么 便转身进门,加入到一圈围着壁挂电视看球赛的人一起吵吵去了。
老陈身后,是不知何时前来的盛明朗。他在木彦对面,手里也端着一杯冰水,对木彦举了举:
“你的酒量还是这么好,但是真的别这么喝了。对身体不好。”
木彦也笑笑:“你倒是一成不变的克制,中午看你那么能喝,还以为晚上你也会敞开了喝,我还想,去了国外,把你酒量都练出来了,真神奇。”
明朗依然温柔地笑着:“其实我中午也不能喝的。医生说如果超过一定的量,我的疤痕体质会严重的过敏,起码要折腾上半个月。”
木彦摇摇头:“疤痕体质?那是。。。。。。什么意思?”
明朗示意木彦坐在他们附近石桌边的竹椅上,脚下有一丛汩汩的清泉,成为自然的背景音。这个角落位置略高,几乎能俯瞰那栋灯火辉煌满是笑语的屋子。老陈卖力地让自己成为闲散人员的关注中心,成功地给了他们二人独处的时间。明朗看在眼里,和木彦对视一笑,像是阐述一个生活常识那样,继续解释道:
“这个分人,有些人手术后刀口即便痊愈,新长的疤痕也反而会成为比刀口还麻烦的东西。不能过多饮酒,忌辛辣,甚至忌心火。我也是车祸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疤痕体质。”
木彦的手被冰水冻得生疼,她茫然问道:
“伤口在哪?很疼么?什么车祸?”
明朗在一片混沌的光中看着她,缓缓开口:
“父亲是做投资的,他希望我也学个金融什么的,子承父业。但是我想要做城市规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选做这一行,就是单纯觉得这样能名正言顺地去世界的各个角落考察学习,而且是用脚一寸一寸踏遍,不是携带大笔的款项在五星酒店包个套房谈生意,隔着玻璃窗子远远地俯视脚下的城市。父亲罕见地没有继续他那种暴君式的独断,他给了我第一次自由选择的权力,开辟了这个新的的业务领域。”明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抿了一口冰水服送了一片药。
木彦没有出声,她知道明朗等待这一天太久太久,她知道他有太多的东西要向她倾诉,当堤坝决开一个口子,她能做的只能是伏在原地让洪水将自己淹没。
明朗眼角跳了几下,仿佛回忆起这一段需要异常艰难的勇气:
“其实,我一直在想,有时候,人们自以为坚持的选择,在命运的安排前,到底是不是像蝼蚁一般可笑。”明朗看着木彦微微摇摇头,“就这么一步,我和你,就像是踏上两艘看上去紧紧并排,但马上就分开,相背而行的大船。”他的眼眸中有泪光在轻轻闪动。木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指尖的那枚冰冷让她的手如赶到刺痛般一颤,马上又缩回去。明朗惨然一笑,深吸一口气,神情恢复如常,继续说道:
“当时父亲的资金流转有些紧,但我又已经毕业,执意要做这块新的业务,他就为了我把手底压着就来救急的一笔款项投了出去,那个案子我也略略看过,本应该是一个非常保险的传统制造业投资,但是父亲却将这笔款项赔掉了,彻彻底底的。我不知道是因为他多年在国外操作,这次跟国内一家,反而不熟悉游戏规则,所以输掉了,还是跟他的那个女人关系紧张,所以心乱的原因。而令他再次没想到的是,这次失误本来是圈子内很少的人知道,但不知为什么,开始有谣言四起,说父亲背了巨额债务,资金链就要断掉了,他手里原来做得很好的那个大项目纷纷出状况。父亲一急之下病倒,住进了医院。我当时在外地忙着组建我自己的团队,租办公楼,招人,忙得兴致勃勃,想着当自己财务独立了,就回国把你接过来,我们再也不分开。”明朗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带着一股木彦没见过的亢奋和悲壮。木彦出神地看着这个男人,仿佛置身彼时彼处,体会着那份单纯的希望。
“接到那个电话我愣了很久,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处在天堂的边缘,下一刻就要挺身迎接地狱的到来。我脑子乱哄哄地下楼开车,那个傍晚下着大雨。”木彦的手缓缓握紧,明朗反过来轻轻握了握她的拳头:“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点滴里加了止痛药,所以并没有太多不能忍受的痛苦。”木彦咬着唇点点头,继续听下去。
“并没有人通知时艺,她当时是在他父亲举办的私人派对上偶然听到我父亲这边的消息。其实当时,时家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们的业务了,当然他们还是很尽心地派人来病房慰问。时艺当时就在酒会上扔下陪伴的客户,把礼服换成夹克,开着车来找我。然后就在路边发现了受伤昏迷的我。并没有流很多血,但头部受的伤,后来医生说,再晚上半个小时送医,我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
“醒来后,我的脑子并没有传说中那样一片空白。相反,我记得所有的事,会很冷静地去分析。时艺并没有像母亲那样瞒我,她把亏损情况全部告诉了我,我虽然暂时不能动,但计算能力还是好的,要想让企业恢复原状,起码要保持之前的利润率十五年那么久。十五年。”明朗自嘲地一笑,继续道:“很奇怪,当我明白了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时,我一下就感觉自己变了。那个满心希望与甜蜜的我就好像被关进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病重的父亲、哭泣的母亲、说着要嫁给我、帮我引来时家资金的时艺,她们都仿佛一堵墙一样立在我面前,既帮助我努力地站起来,又堵死了我其他的选择。那一刻所有的人与物,都清晰的可怕;只有你的笑容,在我心里像隔着雾一样模糊而安慰。”明朗双眼直视着木彦,无力地摊开手臂:
“责任笼罩住我的那一瞬间,我明白我再也无法回头。”
明朗终于收声。山泉水潺潺声与夜风掠过山腰树林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宛若世间最冰冷无情的天风。燥热终于散去,一片清凉里,他们的故事仿佛奔涌的瀑布,终于跌下悬崖,汇成一潭清澈的、无法排空的哀伤。
“那一定很难。”许久,木彦轻轻说到。明朗露齿一笑,微风拂动他柔软的刘海,隐隐露出那个狰狞的疤痕。木彦缓缓探出手,伸到他的额前。明朗慢慢闭上了眼睛,木彦冰凉的手指如山间的夜风一样拂过,多年前那些阳光灿烂、微雨落花的日子,终于被生命的洪流买入深深的地底,凝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