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旋叶-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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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度的疲惫过后,人的身体就会忽然进入一个舒畅的状态,就像长跑到终点的人,慢慢走动着,感觉沉睡的血液在血管里醒来,涌动。更有闷热变成凉爽,木彦站在树下深吸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把四肢伸展到极致,这才迈步拐过街角,轻轻转着雨伞。
她顿住了脚步。店门是开着的,门前停着一辆越野,空无一人。
木彦猜到应该是那个心急如焚的哥哥来了吧,于是收了雨伞,进屋关了门,上了二楼。
临走时小姑娘躺在沙发上休息,木彦把壁灯和顶灯都关掉,只留墙角的一盏落地台灯,罩着蒙纱的罩子,光线柔和弥散在屋内。此时小姑娘已经醒来,肩上松松裹着毯子,头发蓬松着披散下来,小脸虽然红红的,却是笑意不止,望着对面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背对门口而坐,正在探出手去摸着微微的额头,低声说着什么。此时见微微眼神一变,便转过身来。
柔和的背光只淡淡打出这人的轮廓,木彦一下并没看清他的面容,只注意到他利落的短发和黑色的外套肩膀都有淡淡的水渍,五官明快却没有明朗身上那种阳关般温暖的味道,只剩一股沉默严肃的味道,伴着和主人年纪不相称的气场,向她无声推了过来。
他向她点头,然后立起身转过沙发,显出和微微几分相似的脸庞和挺拔身材,向木彦低声问好,致谢,显出良好的教养。
“微微的事,有劳了。我是他的哥哥,栾承咏。”
木彦从门口的暗影中走到落地灯的光圈里,递过药盒,仰头大方一笑:
“很懂事的小姑娘,不用客气的。”
寂寞的分割线……
周末,木彦照例睡到自然醒。一夜无梦,甜香黑沉。直到醒来后,她甚至有种婴儿新生的感觉,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想大大地伸一个懒腰。
光脚下地踩在床前的薄毯上,推开窗户,一股清冽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白色的真丝睡裙在晨风中轻轻摆动,这才想起昨晚的大雨。然后,大雨中遇到的人和事,这才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显影出来,像是一张浸入魔术药水中的画缯。
画面上似乎有一个高大沉默的年轻男子,在暴雨的深夜来到她的店里带有自己离家出的妹妹。他们并未过多停留,想必是在木彦回来之前,当哥哥的就已经做好了妹妹的思想工作。他们离开时微微已经乖觉平静了许多。男子还特意说明改天会把木彦借给微微的衣服洗净送还。
只剩木彦一个人在屋子里时,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准备夜晚加班赶工的计划又泡汤了,忙碌一晚什么都没做成,只被那个小妹妹带走了自己的一套衣衫,留下一个老旧时光里的惆怅故事。
木彦继而又回忆起那个故事,更觉得像是做了一夜的梦,便摇摇头,大清早应该开开心心的,被这种惆怅缠绕是不理智的。于是她在窗前深吸一口气,转身去略略洗漱,厨房里煮上一壶现磨豆浆,回屋松松束起头发,换上一身瑜伽服,打开收音机,音量调低,伴着早间新闻开始做一套瑜伽。
她不喜欢背景音乐,据说聆听梵乐可助集中精力进入冥想状态,达到身心合一,但奇怪的是她就是做不到。每次听音乐的时候,她的思维并没有乖乖伏顺下来指向幽冥内里,而是总如腾云驾雾,天马行空。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充斥了她曾经阳关般灿烂少年生活时的微小细节总是在这时一一跳出来,像是挤满了肥皂泡的天空,反射着无数七彩的光。
然后在风中一一破掉,无可挽回。
然后她的呼吸就乱了,持久的动作根本做不成。无法之下,她尝试打开收音机,毫无次序的社会新闻潮水般涌出,这种状态下她的思绪却渐渐扎根成一块礁石,并且被冲刷的越来越光滑。呼吸、速度、力量,三者渐渐完美结合在一起,一些之前无法完成的动作居然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脊柱得到矫正,肌肉得到张弛,内脏得到按摩。设计师的工作,长期的伏案而作,若非如此,她早该撑不住了。
然后是例行单组一百个仰卧起坐,接着穿上棉袜与跑鞋出门晨跑。这三项运动各司其职,瑜伽锻炼力量,仰卧起坐塑造腹肌,长跑则磨练意志。多数人以为瑜伽首练柔韧,其实不然。“作为印度古时战士的体操,这是为战斗而存在的锻炼啊。不要想当然。”曾经有个朋友这么纠正她。于是按照这个原则练下去,发现果然渐次进步,而练到一定时期,柔韧自会出现,水到渠成。
就这样,已经不再十八岁的木彦对生活的感触再一次在运动中刷新,明白了负起一个成年人的责任,始自精心雕琢自己的身体。
审美总要经历一些积淀才会变得成熟。现在的木彦眼中完美的身体早已不再是上学时候肤白娇弱如此初级的标准了,她喜欢结实有力的身体,四肢修长,肌肉不会发达到夸张,但已从脂肪的掩盖下被唤醒,隐约可见的腹肌,挺拔的脖颈和胸膛,因为经常出汗排毒而光滑紧实的脸庞,精气充沛、黑白分明的明亮双眼,过肩的天然蜷曲中长发。微微蜜金色肌肤,若穿浅灰米白便会显得健康自然,若穿玫红宝蓝便会显得静雅高贵。不打耳洞,除自小用红绳佩戴的玉观音贴身坠在胸前,绝无其他配饰。
线条明快,健康有力。木彦的坚持带给她想要的回报,这份简单的公平成为她坚持运动习惯的最深刻理由。
木彦跑过一个街角,上午9点,阳光开始微微刺眼灼人,街边的商家陆陆续续都开门营业了,门前慢慢停下车辆,木彦感觉身体发出信号,便不再继续朝前跑下去,沿原路返回家中。
楼下那家早点铺的大叔远远就冲她招手,递给她一个纸袋子,不用看她也知道是两个刚出锅的烧饼、一方熏肉、一个熏鸡蛋。每次早点都是从她月初交好的整月早点钱里扣,所以她每次跑步回来都直接伸手拿早点,免得掏钱。
不坐电梯,爬上自家楼层,一路静悄悄的,起床的甚至都还不多。她轻轻关上自己家门,脱下浸了汗水的运动服扔进洗衣机,站在莲蓬头下冲了个澡,一身清爽地坐下来吃烧饼夹肉熏鸡蛋喝豆浆。
收音机出门时未关,滚动新闻仍在播出,热热闹闹的,爷爷生前的习惯她保留了下来,让她感觉家中并非她一人,好像爷爷还在楼下街边摇扇子,并未离开她。
她眯着眼睛大快朵颐,店里无事,早上锻炼时对设计又有了一个新的设想,满脑子都是想法,却尚未成熟到能落笔的地步,仍需最后的琢磨。吃饱饭后木彦在屋里对着书籍、稿纸和电脑,来回踱了半天,仍旧无从下手,索性抛在脑后,倒在床上咪了个午觉。
阳光尚燥热,木彦把窗帘拉上,落地扇打开,运动过后加上食困,倒在床上那一刻她几乎就立刻入睡了。收音机并未关,睡得更加安心。不久后她在天气预报的音乐声音中醒来,电台主持人说着傍晚仍将会有雨,建议出外办事的朋友尽早归家。她揉揉眼睛,扭头看看窗外,时过中午,天色果然暗暗地阴了起来。她忽然想起那个绣花的老奶奶,自己预订的那副长绢应该早已绣完了吧,已经过了好久没有去了。她急忙换了衣服出门。
天上云彩厚重,不见阳光,生活里那种需要按部就班的紧迫感也消失不见。木彦拎着一纸包自己烤制的绵软鸡蛋糕走进那条巷子。无风而阴暗的天空下,石头路面泛出青灰色的潮痕,早已开败的粗大花束垂下茂密的枝条,上面饱满叶片微卷,像是午睡的胖胖小男孩。一切都是那样安静,只有木彦自己的脚步声,手工纳的绣花麻布鞋鞋底牢牢缝了两片牛筋,直至心口的舒适与清爽。
在她还在担心自己可能认错门口时,便再次看见了那个老奶奶。不过不是在门口,而是在木彦路痴症无可救药地发作时,一抹柔滑的织物从天而降拂过她的脸。她懵懂抬头看去,隔着一匹细纱朦胧可见那位熟悉的老奶奶站在二楼阳台上正在晾晒着什么,抖开时恰好拂到她,便低下头来看着她笑:
“是你这丫头啊,可来了。”
木彦端着老人泡好的茶,坐在藤椅上边喝边打量着老人的屋子。这一片巷子多是这样二三层小楼,紧密的老式建筑风格,砖石紧密咬合,墙壁上爬上碧青的苔跟火红的叶,多见风吹雨打后愈发幽静的气质。年轻人并不太适应这种远远脱节于现代生活节拍的缓慢氛围,所以里面住的多是些老人。
她也见过一些老人,幸福的,和不幸的,但他们和她们的室内总是堆满了寄托追忆的小物件,被擦得干干净净摆的整整齐齐,在青春岁月伴着自己熬过丰富的喜怒哀乐,同自己一起被生活打磨的圆润光泽,和主人一起渐渐地散发出时光停滞和灵魂衰老的味道。不知为何,木彦对这种气味敏感异常,年少时每当置身其中心中就会莫名揪紧,不愿久坐。或许会被误解为薄情寡义,甚至无动于衷,她也并不辩解。
但是在这件屋子里,木彦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老人的家中布置异常明快,简单大方的老式家具,固定的报纸刊物摆在靠墙一个书架上。临窗是一个蒙着白布的大绷床,想来是尚未完工的大幅的绣品。因为阴天所以打开了灯,也并非老年人家中常见的昏暗灯光,反而是明亮洁白,照得整个房间通透。墙壁上只不见任何全家福或其他照片,老人的过去□□脆利落地斩去,似乎并不需要任何日常的缅怀祭奠,无可捉摸;又恍若一个才成长起来的少女,世界尚在窗外徐徐展开,并没有什么早已结束的故事可供喃喃复述。
总之,虽然不同寻常,但木彦恰恰很喜欢这种氛围,她第一次觉得老去也并没有那么可悲,一切仍可从容。
和老人放松而惬意的聊着天,木彦大略知道了老人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在江南学习刺绣,老奶奶也知道了木彦是做建筑设计,并且还开了一间小店。但是木彦并没问老奶奶是否有家人,又是为何从遥远的地方来了这里,她们只是随意而开心地喝茶吃点心,打发掉这个略微闷热而又无所事事的下午。
一壶新茶终于用尽,老奶奶便起身去了楼上,不一会儿托着一方丝绢从楼梯上下来,放在木彦面前。木彦激动地看了老奶奶一眼,轻轻抖开那块料子,站在灯下细细观看。
大朵的牡丹分毫毕现,不远的位置又多了一杆翠竹,深浅相间的挺拔浅碧宛若谦谦君子,在微风中对着端雅明艳的牡丹微微摇摆竹叶,仿佛在说,你好。
浅茶色丝缎底子滤去红尘嘈杂,只剩这份简单而隐约的缠绵,犹如梦中耳语,让人满心安宁。
木彦一时呆在那里,只顾着傻笑,抬起头来看着身旁坐下喝茶的老奶奶。这时老人已经摘下眼镜,木彦这才发觉老人眉眼柔和,身段并未发福,笑起来眼中依然有光芒,于是她年轻时的风采,今日犹可遥想。
老人并不躲避木彦的探究目光,只是称赞了木彦带来的自己打的鸡蛋糕,茶点过后兴致似乎很高,便邀她净了手,一起上到二楼,来阳台看她趁着下雨之前搭出来过风透气的收藏织物。
爬上楼梯,尚未穿过二楼的储藏室,木彦便被前方的露天阳台彻底镇住。高高搭起的竹架一排排立在阳台上,竹架上搭着各色大匹大匹的丝织物,安静垂落在无风阴沉的天空下,恍若一场盛大的陈年旧梦。
木彦自认并不是什么清高脱俗的姑娘,闲了时也爱逛街,个性的格子店铺和高档商场她一样喜欢,所以精美的织物刺绣也观摩过一些,当时看到也有小小的震撼,当然价格也包括在内。但今天她体会到的却与往常不同,只觉得这些有些甚至已经陈旧的绣品无一不是包含了感情。无非是些花花草草,虫鸟鱼蝶,却总有不同于那些摆出来贩卖的常规制式内容,想来是经过了细细思量,每一副都好似会说话一样,仔细去看却又恍若无声。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木彦的那种忽然跳出这么一句话。
她站在成排的高大架子中,薄纱轻丝开始迎着初起的风微微鼓动,像是时间张开了沉寂已久的帆。隔着许多年的时光,木彦恍然觉得自己听见了一个女人从鲜艳到老去的时光中欲说不得的心声,心中激荡不已,面上只是沉静。
门外传来敲门声,老奶奶说有一个同样约定要来取货的客人已经到了,她要去招待下,暂时不能陪木彦。木彦连忙摆手,她自己在阳台上再看上一个小时都无所谓。老人便离开阳台去楼下接待客人。
此时的阳台仿佛一个兀自繁华的世界,将她轻而易举地与世俗和时间隔开。她沉醉不已的伫立在丝滑的包围中,耳边隐约听见楼下来客的声音。
是个年轻的男子声线,低沉轻快,似乎有些熟悉,却压在极为温和礼貌的语气下,一时难辨。木彦收回注意力,继续专心膜拜这些刺绣。
一阵交谈,茶盏落定,似乎有些讨论和征求,之后老人好像同意了什么,木彦便听见二人从藤椅上起身的轻微吱呀声,接着楼梯上便响起脚步声。老人带客人也上了二楼。
下午风势渐起,木彦一时被围裹在轻柔滑腻的整挂整挂的丝绢之间,透过层层朦胧向光线较暗的储藏室看去。明暗对比下,一时并不能立刻看清老人身后的客人是何容貌,那人也只是侧着身子从容打量着整齐摆放着大木箱的储藏室,一缕黑色长发发从他耳后不羁的弹出,垂在侧脸。
然后随着老人的引导,来人便扭头看向搭满织物的阳台,却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方物的美丽,他终于正过身来,眼睛微微眯起,一双浅浅琥珀色的眼眸发出细碎的光。
第12章 老陈
“哦,忘记说了,这是我的另一个小顾客。”老奶奶看着从竹架下沉默地走出来的木彦,又回头看了一下同样沉默的男子,微微一笑,打破了平静。“彦彦,你不介意的话要稍等一下我。”老人略有歉意地扭过头:“这是住在巷子那头的一位先生,叫。。。。。。”老人毕竟是上了年纪,略略有些迟疑。
“重柏。”那人对来奶奶礼貌的笑笑,“阿姨您叫我小重就好了。”天真纯净,竟无一丝烟火气。
老人歉意又感慨地点点头:“小重特别乖,每次经过都会跟我打招呼。现在的男孩子啊,喜欢灯红酒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