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如星 [出版]-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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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舒婷越发踮起脚尖,少女圆润的脸上带了丝向往的红晕,对星意说:“要是新科学馆落成的时候他能来我们学校就好了!”
对于年轻的女学生来说,这位“开明”又“英俊”的年轻统帅无疑是十分受欢迎的。傅舒婷自然没有免俗。
“新科学馆落成为什么要二……叶楷正来?”星意有些疑惑,说起来自从两人上次翻墙被抓,她就再没有见过叶楷正了。她躲在宿舍哭着写了自我检讨的信,便一心扑在了学业上,就连休息日都不再外出,打定主意不能再被记
过了。
“你还不晓得吗?新科学馆是叶楷正私人拨的款,这么说起来,他也是我们学校的校董呀。”傅舒婷喜滋滋地说,“我总觉得在学校能见到他一次。”
星意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心想是呀,你差点就能见到他了,他还翻过我们学校的北墙呢。两人正说着话,忽听班级的男同学一阵欢呼,原来学校传来消息,说是因为科学馆需要修缮,无机化学等非专业核心课程统一借用两江大学的新实验室上课。也就是说下午大家就可以去两江大学转一转。男生们当然是高兴的,毕竟博和医校女学生少,再加上校规严苛,能出校一趟仿佛是放个假一般轻松。
中午的时候男同学们都已经蠢蠢欲动了,就连傅舒婷都催促说:“星意,你再不出门我可不等你先走了。”
星意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头:“你先走吧。”
“你真不去逛逛两江大学吗?没准能遇到叶楷正呢。”
“就算能遇到,也见不到呀。”星意笑盈盈地说,“人家光侍从就有一个车队呢。”
“搞得你好像坐过他的车似的。”傅舒婷嗤笑了一声,“那我先走啦,你别迟到了。”
此时的两江大学,因是开学第一日,开学典礼之后的校园喧嚣未散,廖诣航是工学系的主任,下午还安排了系内的新生见面,秘书将最后一遍修改好的稿子放在他面前:“廖先生,稿子我已经核对好了。”
廖诣航示意秘书放下就好,他翻了一会儿资料,忽然意识到桌子前边有人,便抬头瞧了一眼,大惊失色:“你怎么又来我这里了?”
“中午在食堂吃了饭,又喝了点酒。”叶楷正说话时带着轻微的酒意,“来你这里躲一躲。”
“你往哪儿躲?一个中队的警卫,一看车队就知道你叶督军在哪里。”廖诣航亲自倒了杯茶给他,嗤之以鼻,“你再待上一会儿,电话就该往我这里打了。”
叶楷正笑了笑,表情略有些狡猾:“我让肖诚带人先回去了。就算是找我,那也都拥到公署那边了。”
“谁急着找你?你叶帅说不见,他们还能硬逼着见你不成?”
“他们还真能。”叶楷正唇角的笑意转为嘲讽,“日矢上这几日已经成了远东战略总顾问,每天都来电话,和我谈铁路的事。找不到我,就去北平那边问。”
廖诣航的表情亦渐渐转为凝肃:“你顶得住吗?”
“顶不住也得顶啊。”叶楷正的手指甚无规律地在沙发上敲击,“我现在就怕林州那边……背后捅我一刀。”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廖诣航暗自心惊。在此之前,他并不晓得江林铁路的局势竟已到了这样紧张的地步。叶楷正不过二十六七岁,这样年轻,可肩上的负担却又如此之重,身处这乱世旋涡中,当真踏错半步都不行。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要过上一段时间去——”
话音
未落,门口秘书来敲门了:“廖先生,有位廖小姐来找您,说是您的妹妹。”
廖诣航吃了一惊,他知道博和校规甚严格,妹妹从来不擅自离校,有些担心这会儿来找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只是还没开口,叶楷正已经抢先于他站了起来,听上去十分愉悦:“快请进来。”
廖诣航瞧着他不自觉地勾起笑意的唇角,心底很是不悦,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重重咳嗽一声:“督军,这是我的办公室。我妹子也是来找我的。”
叶楷正有些讷讷的,没再反客为主,只是依旧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
星意早先来过一次两江大学,那还是夏天的时候,她跟着大哥来还未全部建成的学校转过一圈,还熟门熟路地记得他的办公室。
那时他还没秘书,也没这么严格的预约,她在工学系楼下等了一会儿,才见到秘书下来请她上去。二层便是系主任教授办公室,星意探了个头进去,高高兴兴地正要喊声“大哥”,意外地见到了叶楷正,便“咦”了一声:“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的叶楷正一身戎装,绶带佩剑肩章一应俱全,仿佛就是报纸上的样子,眉宇间十分英挺。适才同廖诣航议事的时候表情端肃,可这会儿对星意说话,却不自知地温和了下来:“来看看你哥哥,你怎么逃课出来了?”
“我可不是逃课。我们有些课要借用两江大学的
实验室,下午我就来这里啦。”星意转向大哥,“大哥,我们在化学实验室上课呢。就在你隔壁。”
廖诣航“哦”了一声,便问:“这段时间学得如何?老师可有表扬或者批评?”
星意眼神闪烁了下,上次被抓处分的事她并不敢告诉哥哥。大约,也许,叶楷正也是不会说的吧。她便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这周考了三次,我都拿了甲等。”
“那便好,回头我给老爷子也说一声,让他放心。”
“二哥,我一直想问你,这剑是上战场用的吗?”星意好奇地打量叶楷正佩带的长剑,“今天你好威风呀,讲话的声音连我们学校都听见啦。”
叶楷正喜欢她这样同自己说话,稚气又天真,全无隔阂,便笑着说:“威风吗?我也忘了讲了些什么,不过是旁人写的稿子读一读而已。”他顺手解下了佩剑,“这不过是做样子的,你要喜欢就拿去玩玩,小心别割了手。”
“督军,这剑是你易帜时大总统赠予的,怎么能随便给人?”廖诣航一边用眼神制止妹妹,又有些头疼,叶楷正好像……太宠爱她了,当真是不分场合,也不分轻重。
星意于是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只是好奇地问一句。”她知道两人还有事要谈,便笑说,“那我去上课啦,你们慢慢谈吧。”
她手中还抱着课本,穿着靛青色圆领上衣与黑色长裙,转身时裙角便灵动地划出了一
个小小弧度。叶楷正心底有些怅然,上一次见面之后,她再没出过校门,已经隔了一个多月未见。叶楷正也辗转向廖诣航打听过,只听说她日夜在实验室与图书馆,学得越发刻苦,想来是为了弥补那一次的记过。他也就没再好意思去想方设法找她。
“大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吃晚饭吗?”星意走到门口,又停步问,“实验课时长,学校允许我们在两江大学的食堂吃饭,7点之前归校。”
廖诣航沉吟了片刻:“今天恐怕不行,我也有课,下次你来上课前问问我秘书,她会告诉你我是否有空。”
星意有点失落,但也只好笑笑说:“好吧,那我先走啦,再见。”
叶楷正皱眉看着廖诣航,十分没好气:“她难得见你一次,吃个饭都没时间吗?”
廖诣航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在上课,又有什么法子?”
叶楷正面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在楼梯上追上了星意。
“二哥还有事吗?”
“许久没见你了,文馨说约你出来,你总是忙。”他站在比她高一阶的台阶上,越发挺拔,只是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便低着头,笑说,“学业固然重要,身体也要照顾好。别让人担心。”
星意脸颊微微一红:“我知道,谢谢二哥关心。”
“这半年每周你都来这里上课吗?”他缓声说,“可以待到7点回校?”
星意“嗯”了一声:“怎么啦?”
她的一双
眼睛如点漆般,黑白分明的,十分讨人喜欢,叶楷正便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温柔:“也没什么。平日里你们校规严,出不了校门。可我也很想见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吃饭。”
“啊……”星意有些不知所措,一抬头,看到眼前的年轻军人眼中,竟然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不知所措。
忽然间,那点紧张就烟消云散了,星意心底竟然有细微的喜悦,啾的一下,如同一朵小花绽开。
“好啊。二哥你请我吃大餐的话,我当然愿意啦。”她咬了咬唇,微微歪了头,带了丝俏皮说,“只要不像上次吃馄饨那样让我请客就好啦。”
也没等他回答,她有些不好意思,蹦蹦跳跳地就下楼了。留下叶楷正一个人在楼梯上站了许久,才慢慢转身回廖诣航的办公室。
廖诣航就靠着走廊那边站着,表情复杂地把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叶楷正便收敛了心底那丝喜悦与温柔,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廖兄,刚才的事还没谈完。”
廖诣航的表情很古怪,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甘,半晌,才长叹一口气说:“我妹子并不讨厌你。”顿了顿,又说,“算了,世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一句,我家老爷子可从没想过要让我妹子高攀你这样的门第。”
叶楷正想了想,一字一句说:“大哥,话都说开了,我便想问
一句,如果我去下桥提亲,你可以为然?”他瞧着廖诣航的表情,忙又解释说,“只是定亲,结婚的事,自然要等她毕业的。”
“现下想这个,未免太早了吧?!”廖诣航微微扬头,语气颇为不屑,默了默,不知想起了什么,顿时暴跳如雷,“等等——谁是你大哥呢?!”
叶楷正同廖诣航又谈了半个多小时才离开。侍从室副主任宋国兵连忙跳下了车,小跑到他跟前说:“军座,回公署还是帅府?刚才肖主任让人传话过来,顾先生已经回来了,现在和大小姐一起在府上等你。”
“顾岩均回来了?”叶楷正沉吟了片刻,“公署那边呢?”
“老样子,日矢上的特使还在等着。”
“那就让他等着吧。我同他们没话说。”叶楷正冷冷地说,“回家吧,去见见姐姐和姐夫。”
上一次的夺权争斗中,叶楷正以凌厉手段得到军中老将的支持,处死徐伯雷,架空顾岩均。顾岩均倒也识相,主动领了个去欧洲考察的差事,直到前日才回来。叶楷正漠然地看着一闪而逝的街景,虽然猜不出他们夫妻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但是当此风云交汇之际,多少会是和路权一事有关。
帅府的会客室,叶楷正进门便随手将军氅递给了佣人,快走了两步,笑着招呼了一声:“姐姐,姐夫。”
顾岩均和叶文雨皆站了起来,叶楷正挥了挥手说:“这一趟出洋走了
这么久,我原本是想让姐夫好好休息两日,再同我说说考察到了什么。”
“二弟,考察的事固然是重要的,改日我会同你好好地说一说,但是我一回来,便听说当局同日本人之间,为了江林铁路的事,已经闹开了。”顾岩均试探着问,“现下你打算怎么做?老帅在时,在这件事上也是多有犹豫。依我的看法,日本人是不能让他们得寸进尺的,但手段也得圆融一些。”
叶楷正靠坐在沙发上,身姿放松,又侧身端了杯茶:“老爹在的时候,便是因为既不想得罪日本人,又不能失了主权,才迟迟不建这条铁路。现在铁路是不能不建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惧得罪了日本人。如今中国的民族意识一日强似一日,北平那边也是答应了我,外交的纠葛有他们处理,若是小范围内起了争执,中央军也会来支援。我这样做,亦算是顺应民心。”
“二弟,这事不能让北平白占了便宜。日本人若是最后真的同我们动手,他们是巴不得颍军消耗战力的。”顾岩均苦口婆心劝说,“江林铁路若真的最后能建成,贯通中国南北,也是他们受惠,却吸了我们的血肉。”
“姐夫的意思是,铁路不能建?”叶楷正把玩着手中茶盏,笑说,“日本人也是这么想的。要不便是让他们掌控部分路权,要不,便索性别建了。”
这话说得便有些重了。顾岩均脸色微微
一沉,正要开口,叶文雨笑盈盈地拦在了前边:“二弟,你姐夫不会说话。这一趟来,其实咱们是给你带了个好消息来的。”
叶楷正微微挑眉:“愿闻其详。”
叶文雨便柔声笑道:“江林铁路,所谓江林二字,是指两江与林州。两江由你主政,而林州的郭栋明虽说实力无法与我们颍军相比,但也是一方霸主。说句实话,二弟你有这般抗击外侮的志向,他可未必如你这般坚定。听说日本人也派了不少说客去找他呢。”
叶楷正见她有意将语气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江林铁路,九成在两江境内,一成在林州。自然是以我两江为主。郭栋明那边,绝对不敢公然与北平乃至全国为敌。”
“郭栋明那边如何想我虽不敢肯定,可是二弟,眼下有个大好的机会,理当抓住。”她微微笑了笑,压低声音说,“还记得大太太上次来找你说亲的事吗?”
叶楷正一愣,他是记得有这回事,可因为没放在心上,他甚至不记得大太太是为谁来说的亲。
“郭栋明只有一个女儿,当真是视作掌上明珠的。若是叶郭两家能结了亲,拧成了一条绳,日本人可就一时间没了法子。就算他要发难,两头对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姐说笑了。”叶楷正淡声说,“说亲是一回事,至于这郭小姐是不是愿意嫁过来,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这便是我说的好事了
。那位郭小姐是早早就见过你、芳心暗许的。”叶文雨微笑说,“当年你在军校恰好同她表兄是同学,她那时便见过你了。喏,这是郭小姐的照片。”
叶楷正静静听完,将照片接了过来。上边的少女身材娇小,穿着玻璃纱旗袍,外边披着一件修身大衣,洋气时髦,双眼狭长而明媚,的确是位美人。
“……这样一位小姐来做我们叶家的夫人,是十分合适的。”
夫人……妻子……这些词在脑海中闪现的时候,叶楷正却立刻想起了星意,她不时髦,总是穿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