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芳坐消歇-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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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急,点头应了他的安排。
蓬莱瑶台三面环水,戏台临水而建,临晚聚了宴,太后,皇帝高踞宝座,其余人按辈分,位分依次列坐。
戏已开锣,四格格才猫着腰,匆匆忙忙奔来,往盛苡身旁一坐,开口就喊“恩人!”,“谢谢你哎!可算救了我的命了,我这人恋家,横着竖着都出不了京城九门,他们外蒙一把肥土拘不起的地儿,上他们那儿不是喝西北风吗……准噶尔是在西北罢?”
盛苡含糊点头,“你怎么这会子才来?刚老佛爷还问起你来呢。”
四格格扭捏了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来之前,去见了一人。欸!你可要替我保密,早就想告诉你来着,那天你被大贝勒绊住了脚,后面一直也没再找着机会找你。”
见她娇羞地一塌糊涂,盛苡觉着事情不简单,追问道:“那天你找我就为这事来的?你到底去见谁了?”顿了下,逗她问:“难不成是你的心上人?”
四格格脸红得滴出酱汁儿,咬了咬嘴唇,攀着她的手臂点了下头,盛苡笑着鼓励,“这是好事儿,回头跟皇上求个恩典,你的心愿就达成了,也省得老佛爷再操心你的婚事,那人是谁?能入得了四格格的法眼。”
“真要像你说的那么圆满就好了!”正戏开场,四格格顾不上过多跟她透露,推了推她的胳膊道,“先看戏,待会子见着人,再跟你说不迟。”
太后最喜昆曲,开场便是一出《夜奔》,讲得是林冲火烧草料场后,避官司。经奔柴进,柴赠书荐投梁山,林冲乘夜趱行。高俅差徐宁追之。王伦得信,使杜迁、宋万至黄河渡口,接应林冲。徐宁追及,林冲还斗不胜。杜、宋助之,杀退徐宁,同上梁山的故事。
情节曲折,唱腔悲壮,扮林冲的那人,看上去大概有十六七的年岁,身形匀称高挑,一身簇新的行头,扎束得极其精神,随着小锣笛子,一面唱,一面做身段。
“……望家乡,去路遥,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她、她那里生死应难料。呀!吓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火烧。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恐丧了。劬劳!父母的恩难报,悲号!叹英雄气怎消?叹英雄气怎消?”
只见他动作干脆利落,丝丝入扣,盛苡听着这苍凉激越的调子,暗中饮泣不止,忙拿帕子掖住眼尾的泪意,这词唱得是林冲,何尝不是唱她。
抬头再看时,戏曲已接近结局,“林冲”抚今追昔,自叙身世,把个英雄陌路的凄凉情状,刻画得入木三分,眼神坚毅突地直直扫向她一眼,又渐渐淡下去,赫然惊喝出最后一句唱词:
“一宵儿奔走荒郊,残性命挣出一条。到梁山借得兵来,高俅啊!贼子!定把你奸臣扫!”
盛苡心下轰然一声,隔着遥远的戏台,她耳边渐渐失了声响,脑仁里似是扣上了一口瓮,嗡鸣作响,指头死死地握住椅手,身子却不断地滑坠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
☆、凉州乱
一曲终落,众人听得意犹未尽,太后极高兴,吩咐放赏,皇帝为凑太后的趣儿,等那“林冲”下台谢恩时,特意吩咐小康子领着他到太后跟前磕头。
太后从荷包里取出小金锞子来赏他,又拍拍他的肩头问名字。
他眉头一逗儿,乐得大喜,扎起架子谢恩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小的永裕,永远的永,富裕的裕,今儿个得太后娘娘的赏,起码半辈子都富起来了!”
这话说的讨巧,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太后又大方赏了几颗金锞子方打发他去了。
他理了理黑绒箭衣,摘了倒缨盔一叩头,仰脸露出整个前额红粉勾画的“通天红”,背过身踏着水粼波光,热闹喧嚣,绕进了戏台后。
“……继承大统那是太子哥要接的桩儿,我嘛,闲了替人帮衬帮衬,做一闲散王爷,管庄子开铺子,什么来银子鼓捣什么,有钱才是大爷,尧尧将来的嫁妆,二哥为你攒大份子,保你永永久久地富裕下去……”
“盛茏……”盛苡眼眶子鼓得发胀,他还活着,活着找她来了!她昏头涨脑,心里短了主意,她要跟他走,一起去万寿山替爹妈守陵,在他们的墓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欸!”四格格捅了捅她胳膊,羞涩道:“就是他……我那相好的……他是戏班里的台柱儿,挑大梁的……”
“什么!”盛苡似没听清似的,被她的话掏空了心神,浑身泡入了冷汗中直抖哆嗦,“格格……”她扣紧她的手肘,“你不能……四格格你听我说……”她猛地狂了样子,“你不能!你跟他俩人不对槛儿,你是公主……”
“没想到……”四格格拨落她的手,失落地垂下眼,“连你都这么想……拿这话堵噎我,公主又怎么了?和自个儿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么?你跟我哥子不也磨了那么些会儿才成事吗?”
她跟皇帝,盛苡惊悚一惧,忙握拳抵住心口翻涌出的一股恶心,脸上惊白失了血色,她卸下一身戒备,被他周围的环境所容纳包含,她自私自利地以为日子已经开始好转起来了,她有了他,有了家,有了依靠,再也不必独挑儿似的过日子了,偏偏这个当口,不早不晚,老天跟她逗了个玩笑。
四格格被她的样子唬住了,以为是因为她的惊吓,忙扶住她问:“这是怎么了,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草率……”
“没事……”盛苡摘下帕子捻了捻汗,靠回在椅背上怔着眼,没个进气儿,气息奄奄地劝解道:“一大早从南苑奔回来,想是热着了,这事儿格格自己拿不得主意,甭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等戏班出了宫,俩人有了了结,你就断了这份念想,人心险恶,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格格身份尊崇,总会找到跟你般配的良人……”
话说着,她愈发确信自己的推测,盛茏进宫是有预谋的而非巧合,横竖目的是奔她来的,她暂时不明白他的盘算,需得尽快跟他碰头,届时不论是什么样的情形,她都认了,只是在这场恩怨仇恨的博弈中,四格格是无辜的,盛茏对四格格有真情,她缺了半个脑子也不敢信。
四格格开口反驳的话被凑响的锣鸣鑔响给淹没了,第二出戏开场了,唱的是《思凡》,她没再见到盛茏,心弦略松了下,就见御前大臣,睿亲王领着内奏事处的官员,捧着黄匣入园而来,这是有要紧的军报到了。
皇帝偏过头跟太后说了句什么,想来是告别的话,便起身拂过袍子匆匆去了。
盛苡望着他的背影,一身的龙鳞金绣模糊成重重的光斑淡化在眼前,灼伤着她的心头,她跟他之间,情一场,梦一场,终究是个逆天的错儿。
黄匣中仅有一件军报,陕甘总督黄靖跟甘肃巡抚梁守仁发来的飞报:湖北漕运总督谭仲秋率卫所运军北上运漕粮途中,遭歹人突袭,军饷尽毁,全卫副将,参将,千总,把总,凡出行者,全军覆灭,殉身凉州。
皇帝负手立在军机值庐的窗前,背着身沉吟:“也就是说朕从湖北拨调的一百三十八万石漕粮全都没影儿了,压运的一帮忠将也都成了亡灵。”
调子冷寒没有丝毫起伏,沿着几位军机大臣的脊梁骨往上攀爬,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皇帝最关心的就是甘陕的军防,眼下收到这么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被人直捣黄龙,从军粮到护军全被灭了个干净,他震惊,悲愤,更多的是踟蹰,甚至有一丝的怕,怕得不是旁人,是她。
“还能有谁?”祺祥恨恨地咬牙切齿道:“横竖逃不了那个祁老二!他在甘肃平凉那地儿盘踞数年,这回凉州一难,八成是他的手笔,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区区数年,翅膀竟能长得这么硬!”
几名军机互觑了眼,其中的末班军机郑力清站出来,打揖回话,“回皇上,这事儿是昨晚上深夜之时发生的,可即便如此,湖北漕军的兵力也不可能如此这般的毫无抵御之力,奴才斗胆给个推测,那祁氏的遗后除了当初逃遁时所带的兵力,跟事后囤积的兵力,应该还有援军。”
皇帝转过身踱回鹿皮舆图架旁,屈指在凉州的位置上点了点,笃信道:“凉州这地儿,一向是外蒙跟大邧“茶马互市”的要地,自从月初跟准噶尔,喀尔喀两部开通互市后,朕从凉州收到的请安折子不断提到说,双方的贸易进展良好,他们的商队,人马应该也来了不少,此回大邧遭受损失惨重,还不清楚他们有没有掺份子,没有,便罢,有,必诛之,眼下还需按兵不动,把事情调查清楚再说,甘肃的兵力不甚薄弱,先用于自卫,朕打算抽调陕西的兵力作为拱卫,另外分派西安将军沿边防一带摸排追击逆贼人马,诸位觉得如何?”
几位军机聚头商议了几句,深感皇帝的决策无疑于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便都附和表示赞同。
皇帝点头,“既这么着,你们抓紧时间拟折子,明发朕的谕旨,一旦发现逆贼的踪迹,格杀勿论,不留一个活口。”默了下,垂下眼吩咐:“祁氏盛茏的身份存在,换个词儿替代,朕看逆贼就挺合适,只是暂时还不要披露。”
郑力清提出异议,“回皇上,奴才认为已经到了敞开他身份的时候了,此贼隐蔽已久,若按以前,出于稳定民心的考虑,隐瞒他的身份,此举尚可,眼下这逆贼势力壮大,暗中鬼动作不断,公开他的存在,更有利于各省联防,齐力灭之。”
剩下几人也觉他这话有道理,一众纷纷点头附议,皇帝沉重坐下身子,他何尝不知审视夺度?但是暴露祁盛茏的存在,她会如何?
“朕心已决,”皇帝不敢再想下去,狼狈地挥了挥手,“都散了,睿亲王留下。”
见他神态疲惫,再劝估摸也劝不出什么成效,好在也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举措,众军机便都很识趣儿地应嗻跪安了。
打发走众人,祺祥问他的打算,想了想皇帝也难,江山和女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哪个都不容易,“月初的事儿,想必您也觉着蹊跷,那博硕克图原本打算娶得是四格格,怎么主意算计到一半,突然又对贞嫔大献起殷勤来了?”
皇帝轻哂,“没什么难猜的,祁盛茏打的一手好算盘,拿自个儿的亲妹子当筹码拉拢兵马,他跟博硕克图之间的买卖,朕瞎着眼也能瞧清,无非就是待他夺得天下以后,拿盛苡跟外蒙联姻,甚至有其他更大的利益驱使,博硕克图心野胆大,在朕这儿没捞着什么甜头,掉脸就投靠祁盛茏,两人朕到时候绑一起收拾。”
祺祥一震,抱起胸沉思,他不怀疑皇帝的能力,只为了宫门的最后一道防线,就能拉下脸面,伏低做小蛰居五年,取得虎符,有几人能有这样的隐忍和胸怀?爷们儿之间的战争,皇帝是个天生的将种,能够屹立不倒,长久不衰,情路上却是个腿脚不稳的愣头青,走得磕磕绊绊还要一根筋走到底。
“臣弟也有这方面的推测,不管是祁盛茏还是博硕克图,多早晚都要收拾他们,不过天下没有不漏风的篱笆,如有那一日,我是怕你没法儿跟贞嫔交待,狮子玉那案子,到现在也还没查出什么头绪,宫里埋了颗雷,外头又闹起了乱子,里外都不安生,再这么下去……”
皇帝正因为这事堵心,又被他重提起来,愁地没边没沿儿,张口岔开他的话道,“朕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大邧是朕一手参与建立起来的,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国基安稳,也不会糊涂到轻易就引发战乱,事情真的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朕会斟酌取舍的。”
祺祥看着他侧影成峰,默默点了点头。
☆、牡丹亭
从圆明园回来,一直没能找到接触戏班的机会,自打凉州出了乱子,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开戏了,盛苡不敢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去找盛茏,她在等,等十月十,后日的万寿节,太后生辰那日,一定会开戏助兴,她会找到合适的契口。
她也一直没能见到皇帝,听说他很忙,忙着追究凉州的逆贼,盛苡觉得这样挺好,她本来就怕见他,自从盛茏出现,她对他的感情又陌生起来,她会想念,在她拿捏的范围之内。
一个人的时候捱不住胡思乱想,这点她想得很透彻,她跟过往藕断丝连,他不会容许盛茏的存在,这是两人之间无法克化的矛盾,迟早是要夭折的感情,不必倾注太多的心神。
最近容易犯困,宫里下了匙就往炕上杵,天已经渐渐凉了起来,来顺儿掖紧她的领口,吹了灯出门安排外间的宫女值夜,看见一人无声静站着往侧间的窗口处望着。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殿,她疑着心忙下阶走近请个安,“回万岁爷,小主已经歇下了。”
皇帝哑着嗓子短促嗯了声,缓步踱进殿里,她睡觉时很安静,总喜欢像猫一样蜷起颈背,
半截手臂淋在月光里,皎皎如一把玉如意,他轻捉起她的腕子填进被下,不妨却把她给惊醒了。
皇帝脱了袍褂,侧躺下来浅浅拥着她,吻了吻她的肩头问:“尧尧这段时间在忙什么?有没有想朕?”
盛苡点头应得慌乱,心绪难稳,问起凉州的情况打掩护。
皇帝半垂着眼显出疲惫,随口搪塞,“那伙逆贼很机警,目前只知道他们潜逃到西北外蒙一带,正派人追着。”
盛苡三三两两跳着听完这话,把心里早先琢磨好的说辞,小心翼翼地问起来,“万岁爷,奴才想上天寿山瞧瞧爹妈跟两位哥子的陵墓,您能答应吗?”
皇帝点头,轻笑道:“等朕忙过这段时间陪你一道去,兜兜转转,不妨建贞竟成了朕的老丈杆子,老丈杆子看女婿,越看越来气,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朕要为你母亲多供奉几柱香才好,巴结巴结她老人家。”
盛苡笑起来,只是不敢过于用力,犹豫了下,试探着问:“奴才昨儿晚上梦见二哥了,跟奴才哭穷,他小时候最可怜了,夹在奴才跟太子哥当中,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万岁爷,他跟奴才爹娘葬得近吗?”
皇帝不敢瞧她的眼睛,他甚至能感觉到她隐隐约约察觉出什么来了,最近从凉州发回的军报上说,突袭大邧漕军时,被斩杀的逆贼尸体中有不少外蒙的人马,这也印证了他先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