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昙一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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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一般的窒息的美丽。
他的脸只露出一半,甚至沉在自己的阴影之中,这时便好像是比从前暗淡了一般,可是那样惊心动魄的轮廓却只剩下绝美二字可以形容。白锦甚至能看到一滴水珠,顺着他的额际往下淌去,顺着眉梢路过眼角,在那滴墨色的泪痣上吻过,转而一直走到下巴处,在那个微尖的渡口蓄起,坠成另外一颗水晶,恋恋不舍地跌落,摔碎在冰蓝的湖水上,溅开一点点的水花……
“吧嗒——”
白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似乎颤了颤。
只跟着那滴水珠碎在涟漪里头。
白锦的步履明明是僵硬的,明明是被千百重阻碍束缚着的,却又痴痴地痴痴地朝那面湖而去……
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蛊惑一般,就被那盛在山巅中的明月,被那样的极致绝妙的诱惑所摄,只盼着能更靠近一些,近得只有一步的距离,一只手臂的距离,只有一个指尖的距离。
“别过来。”那嗓音在湖水的润色之下透着水汽,灿烂的如同琉璃雾花,却生生溅乱了眼前交织的银芒,顷刻沉入湖底。
白锦的脚步戛然而止,冻裂了。
眼前开始有着水声自湖面响起,那嗓音却比水声更要清朗明晰,道:“闭上眼睛。”
似乎是魔障了一般,白锦的心下没有了任何的想法,只能无阻地跟着那道声音的指示,闭上眼睛。
水声渐渐强烈又渐渐低落下去,最后只剩下微渺的一两声,可却似乎有寒气骤然袭来,自脚上缠绵着上升,不死不休一般的。
白锦这才在心底问,为何山顶上四处都凝了冰,这湖里却有流动的水?
这才在下一刻了然,荧蓝光华,九峰圣池。
心下微叹一声,圣池之水,自九峰山巅孕育而出,是为天下圣物,外物之寒无法动摇其一分一毫,只任其自在地为水,大邑行国礼祭祀之时,才会有人冒着苦寒登山山巅,取上一樽。
白锦已经不再去想为何玄綦要在这样的夜里浸泡圣水,为何绝寒的天地对他无可奈何,只是阖着眸子等待。
“好了。”那嗓音似乎离她更近了一分,却在下一刻又飘然远去。等白锦睁开眼来,那人已经穿着妥帖,擦过她的身子向后而去,仍旧是一袭玄青色的单薄衣裳,一如他的名。
白锦便提步跟上他,这才发觉脚下的寒意不知在何时已被驱散,而她却忘记了去感受。
玄綦见她只沉默地跟在身后,这才心中微疑,侧目看了她一眼,心念她倒不是看起来那般痴痴傻傻,也是极其聪明剔透,又是个安分的性子,那到时候……便不会像玄絮那般让他为难了吧。
轻轻开口道:“现在起你便不必侍候我。”还未等白锦出言询问便径自接了下去,道:“我有一室花草,侍弄不及,便交于你。”
看起来虽是没有异常,可白锦觉得分明的,面前的玄綦,在从圣池中出来之后,便恢复了原样,恢复到清晨独立山巅的那个时候,在日出之前,在燃灯之前。
“好。”白锦垂眸,将心底的那抹无法避免地挣脱出来的失落驱散。
玄綦在她身前微微向后招手,便有一盏宫灯脱离了原先的位置,幽幽地浮到他们的身边来,原来湖面上和谐的光幕被打破,此刻竟有些七零八落的意味。
白锦的脚下微微打滑,有些走不稳,眼前的人却像没有发现一般不徐不疾地朝前走,甚至隐隐有越走越快的意味,白锦觉得有些委屈,却又在下一秒嘲笑了自己一番。得了便宜就卖乖的乞儿。
不多时,便转回到那处冰丘的正前方,玄綦在冰丘的左下角叩了一声,冰丘正前方便有个大小可供一人通过的洞门应声退开,转而向右手边移去直到露出里头的光景。
宫灯这才幽幽地离去,带着一道银芒消失在冰丘后。
玄綦抬步进去,每一步,那幽深的甬道边上便会亮起一盏雪白的灯火。似乎整个世界都是跟着玄綦一点一点在白锦的面前铺展开来。
这才看明了这冰丘内部的构造,显然是刻意雕凿出来的,甬道周边被打磨得十分平滑,像是镜子一般可以把光束成漩涡状得无限地朝里头反射。可也不知为何,明明周遭都是坚冰,可温度却随着甬道的加深而上升。这冰丘的不大,甬道也不过数十丈的长度,很快便到了底。
尽头是一间冰室,确切地说已经是一间暖房,热得可以让白锦脱下外衣。大小不过三丈长三丈宽,顶上悬着顶巨大的水晶灯,明明没有燃上灯火却发着亮。水晶灯之下用白玉砌了一圈约莫两尺高的花坛,里头铺着棕红色的沙土壤。
土壤中深埋着条状的叶茎,只在墨绿的边角成赭色。每一条叶子都生得很不规则,微垂着似乎是太过肥厚沉重,像是养得几好,却还没有结出一朵花蕾,只是乏味无用的叶子。
“昙花?”白锦轻疑出声,“你喜欢昙花?”
世间常有月下美人惊鸿只一眼的说法,说的便是这昙花生长期长花期短,在白锦看来,养这种为看得三刻要等上三载的花,实在是费心费力不值得,更何况,这坛昙花,还养在了九峰山巅。
玄綦只是凝眸看着那一条条不甚美观的花叶,轻声开口:“没有喜欢,只是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它开花。”
白锦只一忖也就了然,这玄帝怕是体质奇特,需得一直生活在严寒之中,可昙花最怕寒,又常只在夜间开花,别说是他,就连白锦自己,这辈子都还没亲眼见过昙花一放,顶多只见过那毛毛糙糙的花蕾。
“我养了十年,死了很多,面前的这些,已经是第二个年头。”玄綦继续开口,声色没有起伏,又道:“现下本该是长花蕾的时候,可是还没长出来。所以你今后,就帮我照看它们,一直到开花。”
“我只想看一次。”
最后的话音落毕,已是带上掩藏不住的黯然。
所以大邑之君十年的一个心愿,只是想看一次昙花开么?
可是花开刹那,之后的无尽寂寥,又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会喜欢以物代人写一些类似判词的东西。第一章是朱砂和圣水,这一章有那两盏灯。
至于昙花什么的。就更不必说了。
☆、六 隅中·花芽
白锦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儿,可这玄帝要看昙花一现,甚至硬生生托付了她,却连自己都种不成,她一介愚钝乞儿又怎么侍弄得了这般折腾人的花种,只怕从今以后,她的性命便要吊在这还未现形的花蕾之上,一个不好,便是花亡人亡。
早便是有些觉悟,可现下被自己直戳戳地想来,白锦竟然觉得分外落寞。只是她偏头看看那玄帝,他的面上,竟也多了些许她看不透的苦涩轻嘲。
多年之后白锦回想到这一晚,那已是浔江的隆冬,那儿的隆冬只像是干枯的碎纸片,不下雨也不下雪,深吸上一口空气都能让人呛出泪来,而那时她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回想到那时玄綦面上的神色,才终于明晰了当年她看不透的,原来玄綦从那时开始,早知不妙……
只可惜,她还看不懂,还参不透。
可是就算看懂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吧……白锦望望窗外泛着赭色的乌桕叶,在心底摇了摇头。
玄綦本来话就是少的,现下方泡过极寒之水,话便更似被冻在了肚子里一般,出了暖房之后料白锦今日已经睡饱了,便取了厚厚一摞关于养花的书籍给她,送到门前就径自回去了。
白锦也是听话的很,低着头愣愣地接了书就被关在了房内。
将那些什么《百草经》《锦绣录》一股脑扔到了炕上,白锦这才看见那儿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上了换洗的衣物,应当是她睡着的时候玄綦给她拿进来的,这才稍有些高兴起来。其实不管白锦想不想承认,方才玄綦待她的那副有意的凛然,让她有种莫名的憋屈忿忿之感。
只是这会子她站了一会儿,盯着那些干净的衣物,想到这几日跌跌撞撞灰头土脸却没有沐浴,便越发觉得浑身不舒服,想想从前两个月都不洗把脸,现在过了不到三个月,倒娇贵起来了……白锦嗤了一声,还真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人不过都是把贱骨头。
略微烦躁地踱着步子,这山上鸡不吃米的,别说是热水了,恐怕连水都没有,更别谈洗漱沐浴。这玄帝现下又刻意要跟她疏离,她自然也不好求人,想着想着,白锦的脑海中难免浮现出那圣湖的样子来,想着既然那玄帝可以轻轻松松地下去泡,她若是打了水来,在暖炕上暖个一夜,指不定也能让她这肉身凡胎洗个澡的。
白锦今儿个晚上肯定是睡不着觉了,便提了木桶轻手轻脚地溜出门来,这山顶一小块地儿她也差不多摸了个熟,还不至于笨得摔下悬崖来。想到自己竟能用圣湖水沐浴,白锦不免有些兴奋。
只是她走到那圣湖的方位之时,才吐着血发现那十八盏宫灯都没有点亮,只是静静地躺在圣湖边儿的一圈上。此刻的天上云层还厚实着,只挂着零星的几粒星子,黯淡得甚至难以照进人的眼里。
骤然失了光,这片圣湖看起来便只是朦胧之中悬着的模糊的光影,像浓郁的一大团墨汁,滴在洗笔的墨池之中,难以辨清你我。就连那惊艳的蓝色光晕,也全然被糊在夜色下,密不透风地沉着。无声、无光。
四周的压抑都是毫无分别的,一头撞进去便再也找不着方向,好像只有那个人,才是唯一的光源,唯一的方向。
白锦顷刻间就被这样的阵仗唬住,胸口提着的一口气骤然就被放了大半,蔫儿着搭在肩膀上。紧了紧手上的木桶,白锦颤着脚想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黑了些,冷了些,这种鬼地方,恐怕就连鬼也不稀罕来吧……再不济,那玄帝不还神通广大的么……
便不再迟疑,试探着走近那圣湖,每走一步,便慢慢地浑身发起寒来,却又好像没有,好像只是知觉出了什么差错,那湖水死寂地伏在那儿,无动于衷。白锦没有冷得打哆嗦,却觉得连骨头缝儿都漏了一般,一点一点地爬进寒意,那空气在浅浅流入肺部之后,才开始一点一点发寒,结了冰一般冻住了……
微微摇了摇头,这池水是她现在唯一能找得到的没结冰的水了,现在这莫名压抑的寒意,既然还没把她冻到僵硬难行,那定只是错觉。
白锦在圣湖边屈膝跪下,微俯着身子,用手指勾着木桶,试探着把木桶往下沉,毫不费力地,便有水缓缓地往木桶内流去,那水色在这样的流动之下,才微微泛出些妖异的蓝来,像是不反光的猫眼。
白锦这才定了定心神,此刻这般靠近这圣湖,似乎可以闻到一股清雅危寒的香气,可若说是香气,又并不尽然,只是一种摸不着辨不明的奇异感觉,在呼吸之间传达到脑海里,一半是失了知觉,一半却清醒得可怕,静静漂浮着,微微律动着,像水草一般,斜着眸光盯上了她……
只觉得手中的木桶陡然一沉,仿佛灌进来的不再是水,而是一股巨大的莫名的引力,像不顾一切肆虐生长的淬了毒的藤蔓一般,要从木桶低端一直攀向她的指尖,再从指尖把她包裹起来,包成暗蓝色的茧,连带着向湖底拉去。
四周依旧是很静的,在这样极致的静谧之下,连心脏都不敢大声跳动,想要悄悄地,悄悄地减缓步伐,悄悄地安分下来,她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般,铿锵铿锵地止息了。
白锦本来是跪在脚跟上的,跪得很稳很稳,此刻也依旧很稳很稳地似乎是凝缩到极致地缓慢地毫无阻拦地,直直滑入了那团漆墨之中。没有水花,就好像是蜂蜜倾倒入了花生油中一般,没有任何排斥,任何抵触,轻飘飘地随着那股力量往下沉去。
甚至连恐惧都没有。
好像来到了宿命的终点,是归宿。
直到那个玄青色的人影掠来,惊扰了这一场满带蛊惑的献祭。
终于有了水声,有了朦朦亮的水花溅起,似乎是那幽蓝的猫眼破碎了。
有着霜色的水雾自湖水中升腾而上,像是被拘禁许久的幽魂,悠然甩着小脚离去,隐没在夜空里。
白锦在迅速上浮周身回暖的那一刻才想到了要吓得尖叫,要吓得扑腾,才感受到了那份剔骨取髓的死寒,才终于明白为何圣湖不会结冰,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便是天下极寒之物,却在睁眼的一刻对上那湛蓝的眸子,那糅合了夜色带了不加掩饰的幽暗怒气的眸子,咄咄地逼胁着。这下便连灌了水要咳嗽都忘记了。
白锦只觉得那染了黑焰的眸子好似是玄綦多年来头一次迸现的温度,只望上一眼都怕要被火舌舔上,席卷地烧上身来,只烧得焦黑冒烟,难辨面容,却在剖心挖腹之后发觉里头冻得坚硬。
可腰际那手臂冰冷的温度却是显然的,还有那白锦终于辨清了的,和圣湖水一个味道的气息。
似乎是第一次这么靠近,却又像是多年之后的。
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极致的灼热还是严冷,白锦只是将抓住那人衣襟的手更紧了紧,微张了嘴呼吸,大脑逐渐轻松的同时才开始想,玄綦为什么要生气?
玄綦为什么要生气?这个问题在玄綦把白锦湿淋淋地提上岸来的时候,他也想不通。他只知道在跟着她到了圣湖边,在看到她俯身跪下的动作,在看到她毫无预兆却又不出意料地跌进湖水里的时候。他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轰”一声击晕了,紧接着便是毫无缘由的愤怒。
不可理喻地在两息之内救上了她,快得连他都反应不过来,快得连他都不相信这样的愤怒是从他心里升腾而上的。可沉淀了一番之后,甚至还滤出了名曰恐惧无措的情绪。
玄綦抱着她往回走,面色阴沉得可怕,仍旧是生着气,这次却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辨不清走得快不快。只是十八盏宫灯没有一盏给那圣湖留下,全然亮得耍谒侵茉馄∽拧�
白锦屏着呼吸,这会子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头皮发麻的冷意,纵然玄綦的内力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灌进来,可骨髓里一点点挤出来冒出来的寒意却仍旧无法驱赶而去,而是充满韧性地缠上每一寸骨骼,低头大咀大嚼地啃食。白锦只觉得胃里一阵发紧,有些恶心,可视线还是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