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萤光 完结+番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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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章啊孟章,你若怯于重立天枢,直言便是,何须虚与委蛇!
仲堃仪呵呵冷笑,越想越恼火。抬头瞧见乌云遮天,心中郁闷之气无处发泄,跳下马,一脚将路边碎石踢入附近山林中,却听到有人惊呼一声,接着便看见一个眼熟的侍卫冲出山林,随后的是另一个侍卫,和抱着一个包袱的孟章。
仲堃仪气红了眼,丝毫没瞧见孟章脸上的喜色,几步冲上去,一把抓住孟章怀中的包袱甩向旁边,怒道:“这也叫什么都没带走吗?!王上带着这些东西要逃去哪里?!”
然而下一刻他就愣住了。那包袱不过是件单薄的披风折成,从中甩出的,不是什么衣物、钱财、印信,而是一团一团的山菌野菇!
“逃……”孟章轻声道,看着仲堃仪错愕的模样,脸上的喜色尽消,嗓音也颤了起来,“仲卿以为,本王要逃走?”
仲堃仪终于察觉到自己错了,可能,错得离谱。
“王上——”
“仲卿不必说了……本王听得清楚。”
孟章蹲下去,半跪在地上,将一团团的山菌野菇轻轻捡起,放在披风上。可是那些菌菇被甩得到处都是,他挪动了半天也只捡起小半。仲堃仪挪不动脚步,两个侍卫不敢动弹,只余下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君王,吃力地喘息着,微抖着手在碎石尘土间捡菌菇。
远方电闪雷鸣,乌云飞掠头顶,不多时,豆大雨点噼啪砸落。孟章仿佛毫不知情,犹自蹲在地上。仲堃仪脱下外衫,罩在他的头上,可狂风骤雨,无可抵挡,君臣二人俱是衣发尽湿。
“仲堃仪,本王知道,你带本王到衡安城,不过是为自己留条后路罢了。本王也知道,前日你去寻天璇副相,也是存了一旦本王病重到无可利用,就把本王当做弃子的心思……在你的心里,本王不过是个没有担当的懦弱之辈罢了。你也不是没有想过,若与本王易地而处,你定能胜我千倍百倍……天枢百姓,还有本王,在你眼里都比不过施展才华的雄心壮志……可是,可是本王也告诉你,自幼以来,父不慈,兄不善,母早逝,本王无依无靠,受挟制于世家,战战兢兢,敢托付信任之人,唯凌司空与你而已……”
“王上!”
仲堃仪欲将他扶起,孟章却猛然摇头,脸上所流亦不知是雨是泪,那双眼睛分明已红了,其中所藏之失落无法掩饰。仲堃仪心口一痛,踉跄后退。
孟章嗤笑一声,道:“本王为何未病愈就出门,以致仲卿误解?因为仲卿心急如焚,想要证明你是经天纬地的男儿!本王无能,做不得明主,惟愿仲卿,得偿所愿……本王想请周太傅出山相助。周太傅的名讳你早见过,便是那信中之人。他原是我父王在世时的高人,因看不惯我父兄不仁,愤而辞官。本王念他年迈,不愿他受世家迫害,便是最无助时,也不曾扰他清静。如今天枢穷途末路,不得不再请他入世为官。但本王心中早有决断,周太傅年迈,一旦事成,必定归隐。天枢丞相之位,上将军之位,抑或二者皆可归属于仲卿……”
“王上!”仲堃仪不由跪倒,叩首于泥水之中,抬头望去,哽咽出身,“臣,知错了……”
孟章似笑了一声,奈何风雨将他笑声遮去。
他轻轻摇头,与仲堃仪四目相对,呢喃道:“是本王……天真无知。”说罢,随着闪电劈过打了个哆嗦,跌坐在泥石里,凄然而笑,“是本王……不该,不该乱了心神,想起,想起仲卿与周太傅皆喜食山中鲜味,转路去山上采摘,误了行程,才……才听到……”
他猛咳了几声,雨水就势灌进了他口鼻,又咳了两下,待歪倒在仲堃仪伸出的臂弯里,已是嘴角汩汩涌血,双目紧闭,昏死过去!
“王上!王上!”
仲堃仪惊呼,轻轻晃动怀中人,怀中少年面色惨白,毫无反应。
两个跪在不远处的侍卫连滚带爬扑过来,仲堃仪已抱着孟章翻身上马。他将怀中人搂紧,下巴在少年君王的额头上轻蹭了一下。看向怀中少年时,他从未如此害怕又紧张过。
“王上,臣今日本想告诉你,臣已找到了神医,派人去请了。臣会把周太傅也请来……王上等着……别离开……王上,请你好好活着!”
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当他说出“别离开”那三个字时,眼中藏着多少柔情。
第5章 一命换一命
密室里,烛火幽黄,沉闷的咳声回荡不绝,打破一室静谧,惊醒了坐在床榻旁闭目小憩的年轻男子。
他急忙起身去探躺在床上昏睡的少年的额头,眉目紧蹙,将少年额头上的布巾取了,泡在水盆里冰过,小心折叠好,再敷上去。手指掠过少年脸颊,他不由自主捏了捏,苦笑一声,道:“又瘦了,再不醒来,就……不好看了。”
好看?少年未病重前,确是容颜清秀,颇好看。
石门轰隆隆被打开,风吹烛火摇。来者是武将打扮的天枢臣子。
仲堃仪瞧见他脸色,便知无功而返,只问道:“可曾查出神医被劫去了哪里?”
来者迟疑片刻,答道——“天璇国。”
天璇,王宫,朱雀宫偏殿。
鹤发童颜的老者被一群侍卫簇拥着送进了大殿正堂。老者一路气鼓鼓的,试图往外溜走,侍卫们眼尖,总能及时堵住他的退路。来来回回,到底还是把他堵到了室内,宫中近侍分开珠帘,恭敬地低头相请,又有人冲着床前扶额斜坐的紫衣人轻唤一声“神医到了”。
老神医一边四下打量,啧啧惊叹不停,一边又大声嚷嚷道:“少给我来这套啊!你们这等无礼之辈,胆敢挟持我,我才不给你们那什么主子看病呢!”
“确实是我天璇得罪了。”紫衣人,天璇王陵光起身,微微颔首致意,笑容浅浅,“事出无奈,还望神医海涵。”
神医瞥了他一眼,眼中发亮,却小声嘀咕起来——“这就是天璇王?一个小娃娃……”
陵光闻言愣了片刻,笑得更明显了:“本王已过及冠之年。”
“长得倒是不错,白白嫩嫩,不知比起昔年瑶光那堪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小王子,却是如何。”老神医一副不正经的模样,还捋了把胡子,凑上前去细看。倒是床上的病人,跟没瞧见似的。
陵光虽有怒意,但也不得不忍下,只收去了笑容,客气道:“劳烦神医奔波,来为我天璇副相诊治一番。”
神医冷哼一声,看了看沉睡如已死之人的公孙钤,满不在乎:“那也得先来后到啊!我还得跑一趟天枢才行!人家先请的,我老家伙不能言而无信。”说着就要走。
侍卫们堵着路,近侍们纷纷近前,左右拉扯。
老神医怒视陵光,喝道:“天璇王莫非要强人所难?”
陵光道:“不然又怎会用挟持的方法?神医不必恼火,本王并不会强留神医许久,只要神医为公孙副相诊治一番,开些药方,本王即刻便差人送神医去天枢,快马加鞭,总不会误了神医救治他人。作为谢礼,神医尽管去天璇御医院挑选珍贵药材,就是国库里的珍宝,只要神医拿得走的,随意拿走便是。”
神医哈哈大笑:“小家伙,你倒是聪明,知道我老东西贪财!不过我眼下什么也不缺。”
陵光有些急躁,目光瞬间冷冽下来,忍了再忍,压低了音调问道:“那神医可有什么需要本王代劳的?”
“咳咳。”神医故作神秘,溜达到床前,弯腰瞧了瞧公孙钤的脸色,似乎来了兴趣。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示意捧着他药箱的侍卫近前,一把将药箱拽到手里,放在床榻前的矮凳上打开了,摸出银针,才嬉笑道:“等我看过他再告诉你。”
侍卫和近侍顺着陵光的手势安静有序地退至门外。陵光自己也精神不佳,坐在了房中圆桌旁的木凳上,自顾倒了一杯茶喝。他细听着神医的动静,却不敢侧过脸去看,捏着水杯的手指用力再松开,显然紧张万分。
似乎也未用多长时间,神医兴奋地喊了一句:“哎呀!还真是未死啊!看起来倒跟死了一模一样!你们居然没把他给埋了,有先见之明,不错不错!”
陵光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松了口气,转过头去看。瞥见那银针泛着亮光,颇为惊骇,立刻又避过目光。老神医瞥见他那副害怕的样子,哈哈大笑。
“怕扎针?那好办,一会儿给你喂药就是。”
“给本王?”
“对啊。这小子毒性犹在,眼下活着,若没有我妙手相救,只怕过几日还是要死的。”
“那神医应该给公孙副相喂药才是啊。”
“不不不,对他啊,扎上几针,通了筋脉,吐出毒血就无妨了。可是要想让我给他扎几针,小家伙你得替我办件事。”
“何事?”
“替我试药。”
陵光愣住,脸色登时冷下来。那神医盯着他,似笑非笑。二人僵持了一会儿,陵光才冷声道:“什么药?”
“这你就别问了,总归是——一命换一命。你若在乎这快死的小子,就应下,若是不在乎,那还是送我去天枢找别人试药吧!反正救命的银针在我老家伙手里,你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银针也不会听你的话。”
“一命换一命……难道必须由本王试药才成?你该知道,本王是天璇的王上!”
“可是我老家伙眼里,你跟别人也并无分别。再说,谁让下令把我老东西劫持过来,惹我心里不痛快的,是你呢!”
老神医任性地仰着下巴,甩甩长长的灰色胡须,手中银针冲着陵光抖了抖。
陵光恼怒万分,双手紧紧握拳,瞪着一副厚脸皮模样的老神医,无奈对方毫无畏惧,还手脚利索地开始收拾东西。
“本王会……死?”
“当然会啦!不过又不是眼下就会死。瞧你怕成那样!一粒药丸而已,吃下去肚子痛一痛,哦,可能接下来会痛上一段时日,然后就——我说,你要是怕痛,又或者,心里没有这小子,就不要答应。给他备上上好的棺木,找个地儿赶紧埋了吧!”
老神医抱着药箱,趾高气扬地准备离去。他即将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时,陵光站起了身。
“药呢?”
老神医眼前一亮,蹭蹭几步跳过来,从药箱底部的暗格里扒拉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三粒朱红色的珍珠大小的药丸。他拿了一粒,送到满脸愠色的陵光面前,激动无比地开始叽叽喳喳:“我跟你说,这可是个好东西!我穷其一生才弄出了这三粒,都送给你了!你先吃一粒,其实一粒足够了,不过多多益善!我就喜欢漂亮的小孩子!你跟这小子模样都不错,尤其是床上这小子,我一眼看见就觉得,他跟我那早逝的儿子有点儿像……哎,我老东西是无后啦,所以才一直想找个模样长得像我那儿子的——哎哎哎,你就这么吞下去了!也不怕味道不好吐出来,你要是吐出来我非跟你急不可!来喝口水,顺下去——看来你还真是个痴心的,为了他,竟然愿意……”
陵光揉了揉额头,转身向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神医许是误会了。他是本王最得力的臣子,况且归根究底,他的死,错在本王,本王还他一命也是应当的。”
“啥?”老神医傻了眼,“他不是你的……”
陵光坐在床上,看了看老神医,无奈道:“本王与他,只是君臣而已!”
老神医目瞪口呆,几次张嘴也没能说出半个字。
“神医,可以为他扎针了吧?”
老神医恍恍惚惚地上前,打了个哆嗦,静下神来,为公孙钤扎针,待扎针完毕,将公孙钤扶起来,照他背后用力一拍,公孙钤顿时喷出一口血,把陵光吓了一跳,随后惊喜地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将手指放过去试探鼻息,激动地眼眶都泛了红。
“他,他没死——他醒了!”
“呃……这个,他吐了毒,身子虚弱,还得昏睡几天……那个,天璇王……那个你——哎呀,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你会痛几天,不过没什么打紧的——我这就告辞了。我要最快的马车!对对对,最快的!我自己驾车就行!”
老神医几乎是遁逃而去,这让陵光有些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医治好公孙钤。然而公孙钤已是呼吸自如,就是饮水也不必像从前那般口对口哺进去,甚至还在昏睡中偶尔微动。好几个医丞来复诊,都惊讶万分,声称公孙钤不过是体虚气弱,毫无其他症状,安心休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初。
陵光没再追究神医的神经兮兮,一时间也不愿多想吃下去的药丸会让他几时毙命。他陪在公孙钤身边这几日,想得最多的便是往事,伤感添了几分,竟连生死也看淡了。以他尊贵之身,让他去换公孙钤的命,他本不认为划得来。然而神医逼问他时,他不由得想到了裘振,想着裘振的血如何溅了他一身,裘振的血如何在他手上由热变冷,就不由自主地拿起药丸塞进了嘴里。
心里的那个洞,倒好像填上一般,眼下竟不觉得有多痛苦了。
这一晚,陵光依旧亲自照顾公孙钤,擦脸,喂药,拭汗,做得越多,仿佛亏欠公孙钤的便越少,也愈发安心。深夜时,陵光困得厉害,迷迷糊糊歪倒在床上。公孙钤被安置在床榻上靠里些的地方,陵光就躺在床榻边缘,蜷缩着身子,头挨着软枕,离公孙钤的脸庞颇近。
待陵光被冻醒时,耳边隐约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陵光,陵光,陵光……”轻柔,却深情无比。
是谁?这世上还有谁如此称呼他呢?父王与母后早已逝去,他贵为王上,便是最亲近的裘振,也不曾如此唤过他的名字。陵光只觉得舒适无比,恨不得伴着这温柔的声音长睡不醒。然而他又好奇那个人是谁,最终还是睁开眼。
公孙钤的脸庞就在眼前。他双目紧闭,仍在昏睡中,可嘴唇微动,那一声声的“陵光”,分明出自他的口中!
陵光被吓醒了,翻身坐起,下了床退开几步,静静地盯着公孙钤看了又看。没错,是公孙钤在沉睡中呼唤他的名字。
一瞬间,陵光心里百感交集,有被冒犯的怒意,有难以言说的羞恼,也有不敢置信的震惊——这个云淡风轻,面对着自己时总是那般规规矩矩的副相,为何胆敢呼唤王上的名讳呢?
难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