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被误认是神明以后 完结+番外-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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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律冷静地一比手势,阿布会意,已经招呼起趴在伊南身后的那些农奴们,招呼大家赶紧离开,将这说话的地方留给汉谟拉比和伊南两个人。
“你就真这么宅心仁厚?”待所有人都走光,汉谟拉比站起来,来到伊南面前,毫不客气地呵斥道,“宅心仁厚到要王拿整个巴比伦王国来满足你的这一点同情心吗?”
“贸然解放农奴是什么后果,你这么聪明,你不可能没想过!”
汉谟拉比越想越气:明明那么聪明,在这件事上却偏偏这么轴?!
他一时气愤,顿时忍不住大咳起来。
伊南也不用汉谟拉比招呼,自说自话地就“嗖”的一声站起来,把老国王扶至椅上,让他坐好,然后轻轻地抚他的后背,帮助他喘过气。
“可我也没说,要请您马上一下就让所有的瓦尔杜都变成自由民啊?”
伊南笑嘻嘻地解释,她的柔声劝解,果然让汉谟拉比心中觉得好过了不少。
“可是,孩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这件事?”
“你的农奴们自己都说了,在你的庇护之下,他们过得和自由民一样好,你有他们的照料与支持,你的生活会富足、幸福,你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为什么还是一直要坚持改变他们的地位呢?”
这时伊南来到汉谟拉比面前,她仰面望着老国王的眼睛,说:“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过得好是不够的。”
“如您所见,强制劳役只能破坏生产效率,一百个受到压迫,不得已一定要逃脱的奴隶,根本抵不上十个快快乐乐,能够为自己的将来而劳作的自由民。”
“您是一个看得见长远大局的人,您应该知道,这个国家里所有的人一起使力,巴比伦王国将会是何等的强盛。”
“奴隶也一样是人,而这个阶层是一定会最终消失的,而您又是如此需要他们的力量,为什么不从现在起,就开始考虑善待他们,把他们当人看呢?”
汉谟拉比听见她的话,很明显受到了震动,连咳嗽都忘了。
而更受震动的人是希律,他涨红了脸,一边听一边思索,竟然不自觉地将握紧了的拳头伸到口边,他那一排整齐的牙齿便毫不留情地啃着他的手指指节,并在上面留下一排细细的齿印。
为什么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女人,她看待这世道竟然如此老成,仿佛她早已阅尽了数千年两河流域的兴衰史。
“尊敬的巴比伦的王啊,既然我们在乌鲁克附近,那么就请让我来给您说一说千年前乌鲁克的王吉尔伽美什是怎样对待他从整个流域征用的民夫的吧——”
汉谟拉比与希律,听见英雄王吉尔伽美什的名字,都不由得精神振奋。
在千年前苏美尔人流传下的故事里,“民夫”指的是“奴隶”,这一点汉谟拉比和希律都心知肚明:伊南所讲的“民夫”的故事,事实上也是“奴隶”的故事。
“当时,乌鲁克的英雄王吉尔伽美什面对骁勇善战的阿卡德人,他下定决心,用乌鲁克伟大而坚固的城墙来护佑所有投奔到城里的人,包括民夫,包括附近的村民。他答应了所有人,只要愿意为保卫乌鲁克而付出,他们一样能够成为乌鲁克的居民,一样能得到王吉尔伽美什的庇佑……”
千年前的往事,在伊南口中说来,惟妙惟肖,面面俱到,仿佛她曾经亲历一般。
第98章 公元前1755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汉谟拉比首先同意了一项律令; 允许奴隶自赎其身。
这项律令是悄然颁布的,是在几户想要为奴隶赎身的奴隶主面见汉谟拉比,亲自递上请求之后; 汉谟拉比点头同意的。
这些奴隶在偿还了自己的身价之后,可以成为自由民阿维鲁,与原先的主人家签订雇佣协议。他们一般吃住用都还要靠主家,因此工钱少得可怜。
但是; 有了自由民的身份; 可将来能够拥有自己产业的指望,他们此刻的心态已经无比满足; 能够干劲十足的去干活儿了。
风声一旦放出来,立即又有尊贵的阿维鲁跑到汉谟拉比面前; 警告汉谟拉比:这个先例一开; 恐怕会很快引起大贵族的反弹。
谁知汉谟拉比当即甩出一条限定条件:这些“赎身”的奴隶; 祖辈都是巴比伦的自由民。
在汉谟拉比建立巴比伦王国之前,两河流域曾经经历过一段频繁的战乱。各城邦之间; 各城邦与赫梯之间,都发生过无数次战争与劫掠。
发生劫掠之时; 人口是被作为最重要的财富被抢夺来,抢夺去。很多巴比伦人被抢劫到了邻国,沦为奴隶,随后又被转卖回巴比伦。这意味着巴比伦人正在奴役自己的同胞,奴役他们曾经的邻居、友人,甚至是亲戚。
因此汉谟拉比理直气壮:“王为什么不能让这些人重新成为巴比伦的自由民?他们本来就是。”
尊贵的阿维鲁们无法反驳,但是他们敦促汉谟拉比在律令上增加一条限制条件:只有曾经的巴比伦人自由民才能为自己赎身。
汉谟拉比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殊不知; 这已经为奴隶到自由民的阶层跨越打开了一条通道。
很快; 汉谟拉比又增加了一条律令:“在国家需要时; 王有权征用瓦尔杜服兵役,征用的瓦尔杜能够抵充税金。”
大贵族们对此并无太多异议:在他们看来,瓦尔杜是可以与白银划等号的。既然王同意用人抵充税金,那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但是在贵族们的视野之外,还另有一条律令是专门颁给军方的:“服满兵役三年的瓦尔杜,可以转为自由民阿维鲁。其妻子与子女,一并获得自由民身份。”
另一条通道也打开了。
汉谟拉比双手托着写满了律令的泥板,问他身边那个“笑嘻嘻的小坏蛋”:“这正是你想要的吧?”
伊南微红着脸点点头。
她在这个时空的目标并不是见证奴隶制的消灭,在现有的生产关系下,完全消灭奴隶制是不可能的。但是上升通道已经出现,阶层矛盾出现缓和——而且这些与她在这个时代的观察目标:法律的出现,息息相关。
“希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汉谟拉比问面前一步远的地方,躬身站着的黑袍礼官。
“禀报王,所有的‘习惯法’已经都整理出来,您以前的‘判例’正在整理并提炼。”希律朗声回答。
自从他回到巴比伦之后,就已经将“正义之门”的差事都交给了身边其他的礼官,自己则专心整理相关法令。他的目标是,整理出一套,可供礼官处理投诉、判决案件时参考的完整法令文件。
“不是这个,是问你,你打算拿自己的穆什钦努身份怎么办?”
汉谟拉比似乎对希律正在做的这件事并不怎么感兴趣——反正有希律在,一切都交给他便是。
希律吃惊地抬起头,眼神飞快地在汉谟拉比身后的伊丝塔小姐脸上扫了一眼。
自从汉谟拉比允许奴隶赎身之后,就有很多人猜测,王会不会允许穆什钦努也自赎其身。
但穆什钦努与奴隶的情况还是不尽相同。他们是王室的从属,没有拥有不动产的权力,但是因为帮助王室打理财产,他们的生活事实上也能过得很富裕。
然而地位低下自不必说,当初希律在萨米耶王子面前曾经受过折辱,那是每个穆什钦努都需要忍受的。
如果希律选择自赎其身,成为自由民阿维鲁——他就可以风风光光地迎娶伊丝塔小姐,但同时他就必须要辞去王室礼官的职位。因为所有的王室礼官都由穆什钦努担任,以保证他们对王的绝对忠诚。
希律想了想,低下头对汉谟拉比承诺:“尊敬的王,希律暂时不想有所改变。”
“希律手上有极为重要的工作,现在只想埋头做事,眼中也只有那些差事。”
伊南站在汉谟拉比身后,听见这话,心中微微震动。
获得更高的身份、过上富足的生活,迎娶心爱的女人——希律明明面对这样的机会,却直言放弃。他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让正义之光照耀大地,消灭一切罪与恶,使强者不能压迫弱者。”——这一句誓言,希律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在践行。
伊南顿时笑了,她果然没看错这个男人。这个世上,如果有谁能独力完成编纂法典的伟业,那必定是希律,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能够担起这个重任,完成这项伟业。
汉谟拉比奇怪地望望身后的姑娘,又望望希律,咳嗽了两声说道:“奇怪……王原本以为……”
汉谟拉比原本以为身边这两个小的两情相悦,毕竟他们合作无间,彼此能够心意相通。
但是他问起此事,却一个说自己只知道干活不想其他,另一个却眼里流露欣慰——这不大对啊!
只见希律的腰更弯了些,他诚恳地解释:“事实上,希律一无所长……也只能做做那些与律令相关的差事。”
伊南望着希律,心知他这番话并不是在自谦。
希律是强大的,也是卑微的。他充满勇气,也心存恐惧。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自己差不多真正了解了希律这个人。
“随你们,随你!”汉谟拉比高兴地挥挥手:王本来已经觉得没什么指望了,现在却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这么说来,他膝下那些王子,竟然还有些希望?
*
汉谟拉比回到巴比伦之后,很快迎来了巴比伦历的新年。
伊南的腕表上更新了时间,现在已经来到了公元前1755年。
老国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频繁地生病,越来越离不开人。
越是这种时候,老国王对自己的继承人人选就越感到迷茫。
“王多么想再活五百年啊!”汉谟拉比有一回当着伊南的面感慨道,“巴比伦王国就能永远繁荣,永享盛世……”
伊南:这话听着好耳熟。
“究竟怎样才能将王国妥善地延续下去?”汉谟拉比问伊南。
偏巧伊南知道答案:需要制度,制度可以帮助维持稳定的社会秩序,直到生产力推动生产关系再一次发生改变。
但是汉谟拉比满心里想的却是其他:“伊丝塔啊,王的那些不成器的儿子,真的没有你能看上的吗?”
伊南微笑着摇摇头。
她知道汉谟拉比事实上有心把她嫁给某一个王子,这样事实上他就等于把整个王国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但是她不能做这种承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腕表上又会推送倒计时。目测她本次观测任务的进度,距离结束应该也不远了。
老国王哀声叹气,去叫人把占卜师请来。
“王要问一问神明的意思。”
占卜师到来,一眼瞥见了室内的伊南,立即尖声说:“室内的女眷请自动屏退。”
伊南险些笑出声:这个占卜师生得尖嘴猴腮,穿得花里胡哨,刻意装扮出一副神神叨叨,能与“神明”沟通的模样。她对于这种无端端就把女性排除在外的“神棍”并没有什么好感,临走时索性瞪了对方一眼。
占卜师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他被伊南瞪了一眼,一时间竟觉得目眩神摇,几乎无法自制。
汉谟拉比哼了一声,问:“怎么了?”
占卜师当然不能说他见到美人然后色心大动,只能面带惊异地说:“那名少女……那名少女,十分不同。”
汉谟拉比深深地叹一口气,说:“王早已知道她十分不同,但现在说这些又没有什么用。”
“请你替王问一问神明的意思。”
时下在巴比伦,占卜相当流行,大到王国的国运,小到日常琐事,皆可占卜。
这位占卜师虔诚地应了一声“是”,就盘膝在王面前坐下,双手在胸前紧握,虔诚祷告,然后再把他随身携带的“道具”都拿了出来。
占卜师在王庭中的水磨石板地面上铺开了一幅地毯。然后取出了一枚骰子,和若干代表自然界各种事物的棋子十二枚。
他将十二枚棋子摆成了一个圈,然后依次掷出骰子。
占卜师用的骰子不同于普通人游戏喝酒猜拳时用的六面骰子,这种骰子是二十面的①。
占卜师每掷一次骰子,就将圈子中的某一枚棋子移动位置。掷过十二次之后,十二枚棋子就在占卜师面前形成了一副特殊的图景。
占卜师耐心端详这幅场景,越看越是惊讶。
汉谟拉比觉得他脸色不对,连忙问:“怎么了?”
占卜师惊得面无人色,颤声说:“伟大的巴比伦的王啊,小臣这里,像是收到了神的谕示。”
汉谟拉比轻哼一声,心想:叫你来就是为了请教神明的意旨的。
谁知那占卜师突然一推身体,改坐为跪,趴在地面上,双手张开,大声说:“神明的谕示是:真神已经悄然来到了巴比伦……”
汉谟拉比又惊又喜,扶着座椅站起身,双脚一软又坐了回去。
“真神……真的来到了巴比伦……是木星之神马尔杜克吗?”
占卜师望着面前的棋子分布目瞪口呆,摇头说:“不是……是来自另一个城市的守护神。”
“另一个城市的守护神……”汉谟拉比陷入沉思。王伸出双手,支撑住自己的额头,随后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
巴比伦城市之外,几乎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信奉的神明,作为城市的守护神。
可是来到巴比伦的真神,竟不是巴比伦自己的守护神马尔杜克吗?
过了好一会儿,汉谟拉比陡然抬起头,问:“你确定?”
占卜师赶紧摇头:他一个搞算命的,哪儿能确定任何事?
“小人,小人今晚再观察一下星象……再确定一下……”占卜师见到汉谟拉比面色不善,赶紧这般说。
夜间观星的结果帮助占卜师“确定”了他的结论,并且具体指明了“另一个城市”的方向,巴比伦的东南方。
“王这次出巡,正是从那个方向回来的。原来王就是从天而降的真神!”占卜师一时激动,双手将高帽给汉谟拉比戴上。
汉谟拉比抬脚便踹:“滚!”
他是不是真神,他自己能不知道?
占卜师麻溜滚了,留汉谟拉比一人,独自坐在王庭里,对着漫天的繁星,坐了一夜。
第二天,汉谟拉比便命人请伊丝塔小姐来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