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颂-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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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道:“本王不要老先生的人头,如果是为了报复,本王不如把嬴倬(秦昭襄王长子,在魏国为质子)杀死泄愤,他的人头,比老先生的这颗老头,让我更加喜欢。”
孟尝君失笑:“我在秦国时遭到猜忌,是我门客舍生,为我盗来白狐皮,献于芈八子,方得活命,如今在魏,我却是再没有那般门客还能为我舍生了。”
他说着,连连摇头。
魏王道:“老先生入魏之后,先王待老先生不薄,尊为相国,然老先生却似乎一心只为自己,当年您在秦国,是否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而被秦王猜忌的呢?”
孟尝君道:“那是被……一人诬陷…”
魏王道:“后来归齐,也是被…一人诬陷?”
孟尝君说不出话来。
魏王道:“秦有一人,齐有一人,看来本王要作魏国的这一人了。”
“听说老先生在魏国时,却在打探郑国遗迹,言辞之中,多有提及姬寤生。”
魏王向前俯身,眼睛微眯:“老先生……您可打探出什么了?三年前,那道鸣空的刀声……与您不脱干系吧?”
孟尝君的半张脸孔此时陷入黑暗之中。
信陵君眯起眼睛,警惕起来。
魏王背对着阳光,影子倒映在孟尝君的身上:“白窟浮图,只有魏王才知道如何发动,老先生四下打探这一卷古典,究竟是芒卯是秦的内应,还是老先生…心不在魏呢?”
孟尝君的眼睛动了动,在黑暗中显得阴森起来。
“老夫不为秦,也不为齐,更不为魏。”
孟尝君忽然咧嘴:“老夫只为自己。”
信陵君道:“上不忠君,下不誉名,不恤公道,无有通义,朋党比周,环主图私!这就是老先生的为官之道么!仁义二字,早已喂了狗么?”
魏王忽然笑了起来:“老先生藏得可真深。”
孟尝君:“但是华阳之败,老夫是真心举荐芒卯。”
魏王点了点头:“我相信,因为魏国在当时战败,对您并没有什么好处。”
孟尝君:“芒卯之事,老夫抱歉。”
魏王:“说了不必,老先生不必过于自责,因为老先生自己的目的,恐怕也无法达到了,您如今还有什么遗言吗?”
宫门外,无数甲士武卒把这里团团围住,而其中更有隐隐约约的一股股盖世气息。
孟尝君嘴角的弧度咧的更大了。
“魏王既有白窟浮图,为何还屡次放任白起叩击大梁?老夫不解!”
魏王道:“白窟浮图可调动天下八十八条江河川水,大梁周围的水网不是白设的,白起试探三番,必然料定我魏国无此宝物,若不以身饲虎,如何引虎入钩?”
孟尝君大笑起来:“好!年轻有为,气意极高!”
但他紧跟着又道:“然而白起乃当世名将,天下无双,最善奇谋,王上此计,未必能真正引他入钩。”
“可惜,白窟浮图不能得了,世神鬼鼎也拿不到了……至于那莲刀……王上,好自安稳,要知道,魏国,恐怕时日不多了。“
紧跟着,他身上忽然腾起一片片的青色火焰。
孟尝君的脸孔陷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青色的庐山火下,同时灼烧起来的,是幽冥的烈焰!
幽冥起兮!
————
“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
——司马光
第三百四十四章 歧路亡羊
秦昭王百三四至百三五年,冬。
天无大雪,艳艳之阳。
魏国都城大梁,有幽冥之火腾起,于孟尝君府,冥火灼,三日不绝。
——《东周列国·魏事》
…………
学宫外,考生士子们所居住的驿馆中,虞霜抬起头,在魏国都城被幽冥之火侵染的瞬间,他便感觉到幽门中人的出现。
如他一般行走在阳世的弟子不算多。
毕竟幽门只有三十三人。
孟尝君放弃了活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了幽冥的怀抱,不过他这一生功名利禄样样不缺,也算是没有白到这世上走一遭。
虞霜咧嘴笑了笑,提笔写下今年稷下试卷的最后一个字。
“危。”
他把卷宗卷起,随后倾身倒下去,酣睡起来。
…………
讲学馆之中,诸士子公卿重新泱泱聚集,不少人蓬头垢面,似乎是彻夜未眠一般,神情似乎都有些衰弱,衣衫凌乱,如抓挠所致。
但这帮人有一个共同点,便是每一个手上都捧着一卷捆好的卷宗。
只是今日讲学,依旧是卯末辰初,太学主按照学宫条例,依旧未到。
于是有人开始打起盹来。
此时在右山临宫,程知远不知道为何荀子召他来此,但见了荀子之面,拜过之后,荀子拿出了两卷卷宗来。
那是李斯与韩非的卷宗。
荀子道:“这两卷卷宗,你先看过,再给我答复。”
程知远不看李斯那卷,只是看了韩非的那卷。
“老师何意?”
程知远把两卷卷宗分别放置于左右手前。
荀子道:“哪一卷为上,哪一卷为下?”
程知远重新再看了一眼,似乎是在作分辨斟酌。
随后指向了韩非的一卷。
“上在何处?”
荀子询问,程知远道:“我已经看过那下卷,卷主李斯,酆业师兄之前在讲学馆予我相看,当时我与他谈论煮布的道理,敢问老师,上卷卷主是谁?”
荀子道:“韩非。”
程知远心中似无波动,实则慨叹万分。
“汹涌之笔。”
荀子道:“若让你举荐一人,你当举荐上卷?”
程知远道:“举荐于谁?”
荀子笑起来:“举荐于我。”
程知远道:“那不如两个都要,老师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荀子道:“你如何知我心思?”
程知远道:“若老师已有决断,便不会问上下之分,因此二卷卷主,所写答案,天差地别,个中涉猎,亦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不可一概而谈。”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程知远反问,随后道:“熊猎鱼于爪上,此时斩熊,不就兼得了么?老师是荀氏儒,何必遵从孟氏的道理。”
荀子失笑:“好好好,你再说,两卷之别。”
程知远道:“以道为常,以法为本,是韩非。”
他顿了下,话峰一转:“相君者李斯也。”
开口不在谈论卷宗高下,而是转头点到这个人的身上。
荀子问:“何为相君者?”
程知远答:“君王意为天崩,相君者便为地坼,琴瑟有和鸣,钟鼓生礼乐,高山遇流水,风雨相从,龙虎见面。”
荀子大吃一惊。
“可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为何为下卷?”
程知远道:“鼠在所居,人固择地,这是李斯卷宗中对老师表述的自己志向,但我还要送他八个字。”
“歧路亡羊,本同末异。”
程知远此时心中想的是,李斯后来受到赵高蛊惑,犯下弥天大错,连带自己都被诛了九族,这就是遇人不淑,歧路亡羊。
李斯正是那只迷途的羔羊,有人牵引则有大作为,如无明君牵引,恐化大害。
荀子听完之后,他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皱着眉头,忽然对程知远道:“这么说,你若是举荐于我,便是这李斯了?”
“但我还是不解,你既然说他是歧路亡羊,为何还要举荐他呢?”
程知远道:“人才是人才,老师让我举荐我便举荐,李斯是治国栋梁之才,韩非是更换天地之才,故两人都要收,这是实话,毕竟天下更迭,与我这个仙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知远说的是实话,他既然在此,置身事外,荀子问他哪个好,他就照实说,反正这个和他又没有多大的干系,秦国要统一天下就统一天下,程知远并不反对。
不过韩非子,倒是可以利用,当然这个利用不是拿他当做棋子,有时候程知远也在想,如果秦始皇没有杀死韩非子,是不是后来的大秦会完全不同?
答案应该是必然的。
韩非子的“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可以说是绝对符合人们心中法律的模样了。
法是与世推移的,就像是圣人,四百年前的圣人,在四百年后还是圣人么?四百年前的规矩,在四百年后,还能使用吗?
大部分可以,但有一些则不行,而真正到了天地改换的那一日…
就像是工业革命之后的天下…强国如虎狼,弱国如牛羊,与东周列国何其相似。
变法不是变一日,变一时,而是要与世俱变。
虽然自己想要的事情,仅仅是在这个世间安身立命,不求得著书立传,但求逍遥洒脱。
当然,还有一件事。
找到徐无鬼,并且以剑杀之!
荀子点了点头,龙素当初极力举荐韩非,并且递呈于自己,而程知远却首先举荐李斯,随后却又说韩非之才远在李斯之上,不过却要让自己两个都收。
他大概也明白了程知远的意思。
李斯之道为天下人喜,韩非之道为天下人惧。
世间君王多喜李斯之道,敬韩非之道,但又怕这种道落到旁人手中。
程知远拜别荀子,此时时间已快到卯末辰初,他骑上呼雷豹便前往讲学馆,约莫三刻之后抵达东院,始一进入,周围便有无数士子公卿惊动,哗啦一声围拢上来!
“恳请太学主观卷!”
这帮蓬头垢面的人神采奕奕,每一个都对自己的答卷有巨大的信心!
熬了一夜解答出来的东西,其中卷宗内的答案五花八门,少有相似,程知远拿了几卷过来看,随后皆是摇头。
不少信心十足之人此时皆受打击,垂头丧气者甚多,而原本一些自信心爆炸的人也开始有些忐忑起来。
但是事实表明,很多事情并非人们自己所想的那样,有些时候还是需要对自己有些信心。
接二连三有人通过,他们的卷宗被摆放在书桌上,那些没有成功的士子公卿露出羡慕的神色,同时心中亦有哀叹与苦恼。
齐王法章与君王后今日依旧如约而来。
“太学主今日可有新式?”
法章笑着询问,程知远看了看不少还在苦思冥想的弟子,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有的。”
讲学只有几日,第一日便已经剔除了不少人,剩下来的人可以说都是才思敏捷之辈,程知远如约在讲《连山易》,当然依旧是处于第一种“叠山象”的范畴内。
虚虚实实,乘乘减减,分分合合,倍倍隐隐。
算的久了,便有些人心生烦闷,程知远今日所列第二题,便是如此,很快有人站起来,行礼之后开始质问。
“大丈夫在此乱世,或提三尺之剑,取不世之功,或以三寸之舌,周游列国,纵横天下!或以礼义立身,或以法律立意,或以墨,或以农桑……然太学主如今所授《连山》,虽为不世奇书,然……作用何在呢?”
这年轻人拜礼:“在下见识浅薄,着实不知《连山》之易当用在何处!”
此言一出,不少人皆是愣住,这前一日至如今,钻研学问如同着魔,只觉得这连山实在是世间少有的神异之典,却未曾细细想过,这般复杂的计算,远远超出了寻常的算学范畴,那既然是如此复杂的东西,要来何用啊?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天地之迫,聚于罡炉
程知远点了点头:“敢问阁下称呼?”
那年轻人再拜:“回禀太学主,晚…在下浑氏,名羽。”
浑羽,郑国后裔。
程知远道:“我先问你,易是何物?”
浑羽道:“日月为易,阴阳交替为易,变化,简定,不动,恒定,万象。”
程知远:“艮卦何解?”
浑羽想了想:“山…覆,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在于审慎抑止,当说说,不当说则闭,山者耐心也,安静沉稳,卦象之山,则为世之低谷。”
程知远:“不对。”
浑羽哑然,随后道:“敢问太学主,何处不对?”
程知远:“艮卦光明。”
浑羽顿时大为不解。
程知远道:“艮纳丙,丙为太阳之火,又艮象天日,故存光明之象。《谦》彖传‘天道下济而光’,《大畜》彖传‘笃实辉光’,皆是也。”
“故,日月为易,易者之宗在于艮也。”
“万物初生,敬始于山,易者,万象也。”
程知远道:“连山者,万象之变幻也。”
他指着这四周:“数字者,万物本相,如此屋,此柱,此梁,此台,还有你我,若无数字,可知梁高几丈?可知屋宽几许?可知你我相距几尺几寸?”
“无数字之算,台不得出,无数字之算,屋不得起,当然,上古之时,数字浅薄,众生以石窟为房,以天地为家,四海为甘泉,然无数字,知自己离家多远?无数字,知豺狼几头?”
浑羽皱着眉头:“先生所说极是,但数字之动,至此便可终,再向后,如先生所教连山,数字之变,亘古未见,难以相信,是古人所言,还是先生……”
程知远道:“你看过河图洛书么?”
浑羽道:“不曾见过原本,但看过抄录。”
程知远:“河图洛书何解?”
浑羽张了张口,想要说以前家中教导的那些,但显然那些并不是正确答案,于是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说一声惭愧不知。
程知远道:“河图洛书所记,数字之变也。”
“连山之要意,在于‘相’与‘数’的互相印证,你知古时周天子所计算天上星宿排列,迁移变动之事?”
“七月流火,此事何来?正在于星象更迭,亦是数字之功。”
“墨家攻守城池,所制作工程之车,登天之台,锤钩塔吊,强弓劲弩,哪一样不要用到数字?”
“你所言的,是低等数学,而我所教的,是高等数学。”
浑羽哑然,随后道:“还请太学主明示,何为初等数学,何为高等数学?”
程知远道:“举个简单的例子,眼下你知道讲学馆的面积是多大么?”
他说着,还怕浑羽不懂,特意用手扩了一下四周。
浑羽道:“这是工匠所知,我哪里能晓得?”
程知远道:“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