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颂-第2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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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者有群,民胜其政;国无八者,政胜其民。民胜其政,国弱;政胜其民,兵强。故国有八者,上无以使守战,必削至亡。国无八者,上有以使守战,必兴至王。”
巧言善变,聪而有智,是民众违法乱纪的帮手;儒家繁琐的礼节,使人涣散意志的音乐,是导致民众放荡淫佚的原因;仁慈是犯罪的根源;担保、举荐,是罪恶的庇护所。
坏事有了帮助才能四处流行,放荡有了引导才能做起来,错误有了根源才能产生,罪过有了庇护的场所就无法制止。
这八种东西结成群,民众就会不受政府法令的限制,国家就会被削弱;反过来,政府的法令能压制住民众,兵力就会强大。
所以,国家如果有这八种东西,国君就没有办法派遣民众去防守和打仗,国家一定会被削弱直到灭亡。国家没有这八种东西,国君就有办法役使民众去防守和打仗,国家就一定兴旺,直到称霸天下。
“先生说,要众生开明智,但世人愚蠢,若开明只,此八乱其一之祸将至,士尚且敢于钻法律的空子,黎民都是贪小便宜的人,礼乐,这是无用的东西,而仁慈,就像是齐国法家一样,以德教化民众,但那些民众都知道如何躲避齐法家的惩戒,我听说,他们往往把犯罪的行为,约束在一定程度,这样既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又能躲避法家的惩戒。”
“前四者产生了,后四者必然产生,所以不是商君弱民!而是民本不该开智!”
甘鲤的声音很洪亮,那位大叔没有动静,他静静的听着这个“贵族”的话。
“先生所说的,商君的道理,弱民是大错的,要使民为法而战,而非为君而战,此是为国非为王,但无王,又何来的国呢?”
“用善,则民亲其亲;任奸,则民亲其制。合而复者,善也;别而规者,奸也。章善,则过匿;任奸,则罪诛。过匿,则民胜法;罪诛,则法胜民。”
“用所谓的善民治理民众,那么民众就只爱他们的亲人;用所谓的奸民治理民众,那么民众就会遵守国家的法制。”
“民众结合起来就会互相掩盖过失,这就是所谓的善,这是包庇;而使民众疏远分开,互相监督,这就是所谓的奸,但却可以稳固社会风气。”
“表彰所谓的良民,民众的罪过就会被掩盖起来;任用所谓的奸民来治理,那么民众中的过错就会受到惩罚?”
甘鲤问道:“学生不明白,难道这也是错的吗?”
“民胜法,国乱;法胜民,兵强。”
“以良民治,必乱至削;以奸民治,必治至强?”
“是先生的道理错了,还是学生的理解错了?”
小课堂上很多人都没有说话,之前的嘲笑声也都消失无踪,那些孩子们,亦或是青年人,都眼睛眨着,有些羡慕的看着甘鲤。
这就是军功贵族的家教,他们什么都可以不会,但必须要会背商君书。
而他们这些庶民呢?别说背了,连字都认不全呢!
老先生教字很慢,而且让人记不住,但是程夫子来了之后,大家很快就喜欢上了写字,觉得那些飞舞的文字,是世上最美丽的图画。
但要做到和甘鲤一样出口成章,上课睡觉还能反问老师…他们是做不到的。
“说的很好。”
程知远觉得,如果自己可以笑,那么在这个时候,老师应该给学生一个鼓励性质的微笑。
只可惜,在自己这里,只有铁面老师这个称呼。
“商君之说民,商君之弱民,其实并不冲突,说民的问题,你听我给你讲讲。”
“随便找一个切入点吧,民胜法,国乱,法胜民,兵强。”
“问,民胜法,为何会国乱?”
甘鲤一愣,理所当然道:“因为民众愚蠢啊!”
程知远:“愚蠢于何处?贪小便宜?自私自利?一毛不拔?时常嫉妒旁人?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甘鲤道:“都有。”
程知远点了点头:“我来说一句吧,也是说民篇的,你可能没有仔细想过这句话。”
“治明则同,治暗则异。同则行,异则止,行则治,止则乱。治则家断,乱则君断。治国者,贵不断。”
“社会政治清明,则民心齐;社会正当黑暗,则民对世事就会产生异议。”
“民众同君主的意见相同,国家的法令就能执行,民众同君主政见不同,国家的法令就不能实行。”
“国家的法令执行了,国家就能治理好。国家的法令不能实行,国家就会混乱。”
“国家能治理好,是因为民众在家中就能判断对错。国家混乱,那就要君主做决断。治理国家最可贵的,是在民众中作出决断。”
“法来自于思想,而脱胎于人民。”
程知远面向这些学生,带着商君书本来讲述的道理,而后,在最后加上了自己的几句话,以此宣告此次提问的…结束。
“民强则国强,民开智,知法,有德,生归属之心,法之下,无倾侧,生前事,生后事,天下事,君王事,百姓事,庶人黔首事,若皆为国事,民,便愿为法而效死。”
————
“治明则同,治暗则异。同则行,异则止,行则治,止则乱。治则家断,乱则君断。治国者贵不断,故以十里断者弱,以五里断者强。家断则有余,故曰:日治者王。”
——《商君书·说民》
第五百六十七章 荀子入秦,与狼共舞
程知远在学堂讲课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咸阳宫中。
对于这件事情,秦王明面上对法家表了态,不冷不热,表示,既然程知远喜欢教书,那就让他去,反正他本来也就是个教书的,而且这不是正合法家的意思么?
冷处理啊,不是你们要的?
但是杜仓却终于明白了,程知远这哪里是冷处理,这是宣传思想去了!
这不就是和诸子巡游演说一样一样的吗!而且这里可是咸阳城啊!
“这世道真是乱了!”
杜仓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而每当他说要定国法,秦王便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给这位老相国半点面子了。
杜仓有些疲惫,上一次辩论已经耗了他不少心力,程知远的言辞如同雷劈电闪,让他差点没有招架下来,对方的思想与学说,似乎不论怎么样都能圆回来,但是理论上敲打的很响,可杜仓只抓住一点,那就是对方的学说,在这个时代绝对不可能实现。
让君王为黔首服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法为君,君持法而为国,如此国方强,给民?
商君书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当然,杜仓对于商君书有自己的理解,就像是仲尼那句“民可使由之”,程知远与杜仓两个人说出来的,都是两个不同的版本,而只要一个断句,这整个话语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断句艺术很重要,因为没有标点符号。
杜仓感觉到远方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向咸阳城靠近,他知道,那是荀况到了。
范睢去接的荀况。
杜仓深吸口气,他使劲扯了扯自己的面皮,低声骂了一句。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豁出脸面,彻底和荀况摊牌了。
为此,就去迎迎他,倒也没有什么大事情,毕竟自己曾经也很推崇他。
嗯…是前辈的那种推崇。
憋屈,那肯定是憋屈的,自诩为前辈者,被后辈的弟子,用一番话按在地上暴打,任是谁都脸上挂不住,这种情况不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那简直就是蓝到发紫啊。
……
马车上,荀况看着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化,他已经来到了蓝田大营,而在这里,他让马车停了一下。
“蕖衍?”
荀况看到了那个学宫中比较著名的人,当初,稷下的考卷内,工程卷就是他所出的题目,后来在听完程知远的几日讲学之后,毅然从东方之墨离去,入西方之墨,未曾想到,在西方,居然被尊为“子”了。
“蕖子?真是好称呼啊。”
荀况笑了笑,感到欣慰,而蕖衍则是诚惶诚恐:“大祭酒也入秦了,衍不知,竟未曾远迎!”
“这什么蕖子啊!都是西方的同伴们擅自叫的,我在大祭酒面前,不过是个学生,怎么敢僭越称子!这世上不入圣境,可称子的,从五百年前至如今也只有两个人,一是张子,二是程子。”
蕖衍说的话是真心实意,而荀况看到那台巨大的铜铁疙瘩,便问蕖衍道:“此是何物,为何有隆隆雷鸣之声?”
“是当初程子和我说的一种东西…”
蕖衍笑了笑:“不是成功的作品,这个东西,现在还没有完全,我依旧不知道现在这个东西出了什么问题,本想要去请教一下程子,正好他也在秦国,但因为最近和法家闹得比较厉害,程子去了咸阳城西学堂教书,没有来了。”
“无奈我这里走不开身,这事情,也就耽搁了。”
荀况绕着那台疙瘩走了两圈,忽然笑道:“蕖衍啊,你若是有空,可以去洛邑,到新宫中见一见大工主。”
“大工主?”
蕖衍有些奇怪,大工主,是指的新学宫中,教导工程器械的老师么?
荀况的笑意似乎有些促狭:“你去的话,见到大工主,肯定不会失望的,你弄的这个东西,他应该很感兴趣。”
那当然不会失望的。
大工主,正是消失了很久很久的墨翟。
但是三方墨门暂时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知道墨子重现人间,并且入新学宫的,只有当初入宫的那批新学子,而他们此时都在为期半年的入学培训,熟悉新宫环境并且挑选所学科目,同时预习即将进行大规模学习的必修课程。
范睢在一旁笑着附和:“有蕖子在秦,我秦国,必将继续强大下去,吞吐六合风云,剑指八荒江山!”
荀况道:“蓝田大营,兵强马壮,军卒富有生机,朝气蓬勃,眼中满是龙威虎视之光,与山东诸国军队,果真有大不同。”
四周的操练没有停止,荀子看到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操练景色。
这意外的让他感觉很舒服。
其中一切,只透露出两个字。
“喜战!”
是的,秦人闻战则喜!
“法家的事情,相邦能和我讲讲么?”
荀子向范睢询问:“我那学生,怎么在这里,被冷落到去教书了呢?”
范睢摸着小胡子,回应道:“荀夫子,这是冤枉在下,也是冤枉秦国了啊,此事来龙去脉,在下本想等荀夫子入秦之后,再好好与夫子商议,但现在既然蕖子提及此事,在下也只好简单的,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夫子过一遍。”
他把程知远入秦后搞出的事情,并且加上上次辩法之中,差点把杜仓骂趴下的事情都一一讲出,且并没有添油加醋,因为范睢知道,这种事情上,耍不得小聪明,而且搞事情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是遵照吕不韦的意思,该怎么来怎么来吧。
荀子听完之后,先是愕然,随后便是莞尔,再然后,那是爽朗至极的…放声大笑起来!
“昔年子夏在西河传道,所出法家名目,此世,我于稷下讲学,却又弄出了法家的引路者么?法家第四派,好名头,好名头啊!”
“程知远,也到了称尊坐祖的地位了!这天下,商鞅坐得,申不害坐得,慎到坐得,程知远为何坐不得?”
“坐得,坐得!”
“有此学生,长脸啊,哈哈哈…法家正统,转来兜去,还在儒门!”
第五百六十八章 我乃最佳第六人
荀子这种话,范睢虽然早已料到,但是在眼下,还是不得不劝诫道:“荀夫子啊!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你说这些话,法家怕是要跳脚如崩雷,来大肆抨击你了。”
“虽然稷下学宫的人,都不怕论战,但是一群人一起上,还是难以招架的。”
范睢知道诸子狂妄,当年仲尼,墨翟,杨朱,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这样,荀况年轻时更是厉害,不仅口吐芬芳,更是把诸子百家骂了个遍,最后还要著书立传,着实是把喷子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荀况喷人,那叫教育,人家毕竟是有真本事的。
“范睢啊,我从年少时的一方懵懂少年,一路走到如今,我最不怕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和人辩论,这是我所擅长的。”
荀况笑道:“来啊,来得好,来了好。”
“我若是把法家骂服帖了,说不定还能让秦王对我们刮目相看,若是届时,我那学生,倒是也能在你后面,当个继位的相邦?”
范睢连忙道:“荀况啊,哪里有这么挖苦人的,武关一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你且放心,我绝不可能刁难程夫子的。”
“世人皆言,我范睢是睚眦必报之人,心眼小的连针孔都不如,但那些人与程夫子岂能相提并论?而且如今,我范睢,乃是贵为秦国国相,这若是还如小人一般行事,恐被列国看轻,我现在,所行诸事,都是代表大秦的颜面啊。”
范睢道:“虽不敢效法张子之事,但却依旧敢为大秦抛头颅,洒热血,以,偿报我王知遇之恩。”
荀子注视着那个高大的铜炉,看过了蓝天大营军士的操练,而这时候,灞桥方向,杜仓却已经来了。
“荀子入秦,秦之盛事,老朽未曾先迎,还望荀子勿怪。”
杜仓上来套近乎,而范睢则有些意外,但同时,他心里也犹如明镜去了尘埃,知道这是杜仓坐不住,必须出来弄一弄了。
他和荀子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终于切入正题。
“关于程子之事……”
杜仓斟酌着谈论。
“我学生哪里错了么?”
荀子道:“这事情,我可帮不了你们,怎么,昔年三大上门之一的法家,如今连一个孩子都辩不过了?那说明什么?说明秦法有弊。”
杜仓脸色顿时一沉:“荀子!你想说什么,以德治之吗?”
话题一转,老圣人的脾气就上来了,范睢在一旁插着手袖,也没有开口劝解的意思,圣人之间打嘴炮,没有什么可怕的,让他们骂个够就行了。
荀子摇头:“不需要以德治,我觉得我学生说的极好,而你,现在在这里,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火,而是试图与我讲道理,那就说明,你也没有办法彻底反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