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蛟为患 完结+番外-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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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望舒再次转头看去之时,赤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殿外空无一人。
望舒心底有片刻的失落,故人在前,却不是相认的时机,还未等他打起精神,门外忽而一道极为骇人的灵息如浪潮般猛地席卷入大殿。
望舒呼吸一窒,身子忍不住微微前倾,只见一道高大人影自门外从容迈步而来,身后十数名身姿英武的俊朗青年齐齐手执金刀,跟随那为首之人。
望舒猛地肩头一沉,夷辛面色凝重,一手搭在望舒肩头,将人牢牢按在位子上。
望舒忙深吸一口气,目光却忍不住黏在那人身上。
宗梧当真变了很多。
宗梧面色淡淡,一双漆黑瞳孔深邃而平静,身着冕服,头束金冠,一路目不斜视,从望舒身前走过,径直迈向那王椅,旋即转身一抖袖袍,大马金刀地斜倚在王座上。
身后十数名亲兵各自井然有序地分立大殿各处。
望舒指甲几乎陷入掌心软肉之中,细微的刺痛将他的心提在喉口,压抑了百年的情感几欲喷薄而出。
望舒坐在下首,他与宗梧之间仅有几尺之遥,却比任何一天的分离都要难捱,他几乎想现在就起身,告诉宗梧,他回来了。
但是,还不行,再等等,望舒内心喃喃。
“诸位路途劳累,有善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宗梧一手抵着额角,懒声道。
众人纷纷回礼,唯有望舒怔在原地,看着身前案几上的那个白玉酒杯发愣,宗梧声音低沉了许多,他似乎十分疲惫,望舒眼眶酸涩,强忍住心头窒意,抬手以袖角不着痕迹地拭去泪痕。
“开始吧。”宗梧随口对一旁的使官道。
说罢,使官唱言,门外侍者手捧各色精致菜点,自门外鱼贯而入。
望舒却无心美酒佳肴,频频侧目偷觑那王椅之上的男子,宗梧似乎有些烦躁,指尖一直在按揉着额角,眉头紧蹙。
菜肴上后,丝竹乐声起,数十名身着锦衣缀着各色珍珠宝石的艳丽女子手指轻纱,莲步轻移自两侧涌来,随着乐声藕臂舒展,香风阵阵。
羽族女子大多俏丽可爱,不如北海女子妩媚动人,一时羽族众人倒也图个新鲜观赏起歌舞来,唯独望舒放着眼前温软妖娆的红颜不看,却忍不住地侧头看向那一脸不耐烦的龙君。
宗梧抬手时衣袖落下,望舒隐约可见他手臂上一道极为明显的伤疤,蜿蜒可怖地自手腕一路延伸至衣袖内。
望舒几乎可以想到当时这伤痕会有多么触目惊心,直至今日今时,宗梧那只手臂似乎都在轻轻发颤。
他与宗梧初见之时,他还是个没他腿高的小团子,粉粉嫩嫩地倚在他怀中,哪里磕破弄疼了他都要拥进怀里好好劝慰上一番,而今却落得满身伤疤。
望舒回过神,内心五味杂陈,只觉得大殿之中吵闹不堪,搅得他心烦意乱。
随着乐音最后激扬收声,舞姬们霎时如飞絮般四散开来,朝各处案几边走去,斜身跪坐于案几边,言笑晏晏地伺候起贵人来。
望舒与夷辛同时伸手婉拒了意欲伺候他们的舞姬,舞姬们干站在一旁,只得面面相觑。
“大司命这是瞧不上我龙族女子么。”宗梧不知何时看了过来,一双如冰的眸子中丝毫不见任何情绪起伏,似乎只是在谈论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望舒心口一跳,哪怕他知道宗梧看不见他的真面目,但四目相交之时亦是难以自制,只得侧头不去看宗梧。
夷辛随口道:“我等今日送二公主前来,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此话一出,大殿内登时一片沉寂。
宗梧久久不语,望舒只感到殿内气氛愈来愈凝重,忍不住侧头看向夷辛,只见夷辛浑然不惧,大大方方地与宗梧对视。
宗梧面无表情,旋即眉头微扬,挑衅地朝夷辛扯了扯嘴角,身子向后一倚,长腿大开着坐在王椅上,双臂搭在椅把两侧,整个人如同一个慵懒的雄狮,“听到了么,大司命洁身自好地很,你们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过来。”
这话明着是对舞姬说的,暗地里却是句句挑拨夷辛的怒火,好在夷辛早有准备,并未被激怒,反倒是有些乐见其成,眼尾不经意地朝望舒一瞥,对着宗梧笑道:“美人确实无福消受,还是龙君您自己享用吧。”
舞姬们也不傻,登时面露喜色,自然知道听谁的话,动作间腰肢款摆,酥肩半露,朝王座走去,手捧酒壶走至给宗梧斟酒,娇软美人斜倚王座旁,目露爱意看向座上男子,霎是依人。
宗梧收回目光,就着美人玉手接连饮下几杯。
望舒知道宗梧是故意如此做,但亲眼见到他与旁人亲近,多少还是有些呷醋的,只能强自当没看见,低头小口啜饮杯中茶。
夷辛继续道:“今日来,是想同龙君商量一下关于结亲吉日之事。”
“自有人与你商量。”宗梧轻飘飘打断了夷辛的话,顺势握住舞姬那递酒过来的藕臂,手腕一抬,将人拽进怀中,舞姬娇喝一声,登时身形不稳落入宗梧怀中,香粉萦鼻,宗梧不着痕迹地轻蹙剑眉。
望舒彻底看不下去了,起身对夷辛道:“我去看看二公主。”说罢不等他回应,便驾轻就熟地朝正殿侧门走去。
宗梧只随眼一瞥,望舒的背影却正好被玉柱遮挡住,宗梧未能看清全貌,便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直至走出殿外的一刹那,望舒才真正的出了口气,殿内觥筹交错间笑语不断,望舒毫不留恋,朝后殿走去,将那交谈喧闹声远远抛之脑后。
许是因为今日特殊,故而水霄宫中的龙族士兵并未阻拦他,望舒当然也不可能去找二公主,毕竟她现在可能正在天人交战,自己去倒是徒添她烦恼。
望舒循着记忆摸索去宗梧的寝殿,龙君寝殿总没什么人去,他可以在那里等宗梧回来。
就是不知道宗梧会是什么表情了。
望舒一想到待会儿与宗梧相认的场面,便觉得心口郁结一扫而光,嘴角微微扬起,步履亦轻快起来。
如他所料,越往宗梧寝宫处侍从就越少,甚至宗梧寝殿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望舒只觉得这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望舒站在门前,抬手轻轻推开门,木门吱呀一声,道道日光照入屋内,刹那间驱散了满屋阴霾。
望舒便这么披着满身霞光,时隔百年之久,再度踏入这间小屋。
屋内摆设一如百年之前,望舒眸色微动,站在桌边,修长指尖轻扣桌面,仿佛还残留着他当年匆匆离去时的余温。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宗梧就这么对着这一间充满回忆的小屋,独自过了一百年。
百年的光阴足以将他的死愈合成一道伤疤,宗梧却固执地每日都要将那伤疤揭开,搅得血肉模糊,似乎这锥心之痛,才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望舒的存在。
望舒眼眶微红,走至床畔,被褥被铺地十分齐整,一丝褶皱也无,望舒缓缓坐下,抬手抚上那一层薄薄的软被,俯身侧躺下,枕上残留着宗梧发间的气息,望舒阖上眼,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望舒伸手将枕头往上挪了挪,想枕地更舒服些,眼尾却蓦然瞥见一抹白色。
这是什么。
望舒心道,伸手将枕下的东西摸出,正是一幅画卷。
画卷为何要放在枕下,难道他睡觉时不咯人么?
望舒伸手轻划,画卷悠悠展开,只见那纸上描绘着一名斜坐轻笑的青年,青年一袭白衣勾勒出纤细腰身,外罩一件轻薄的曳地紫衫,紫衫上以银线绘出玉兰花的形状。
望舒却止不住的双手发颤,鼻尖泛酸。
这画上的人,正是他的模样。
微风越过窗框闯入屋内,纱幔轻晃,画卷泛出细碎白芒,望舒先是一惊,还未及脱手画卷,只在眨眼间的功夫,他便亲眼见着那画卷中的人影逐渐消散,重新变作一张白纸。
望舒:“……”
望舒颇有一种弄坏了别人东西的心虚感,连忙贼心虚地将画卷卷起塞回枕下,转身的一瞬间却猛地撞入一双漆黑眼眸。
望舒心跳一顿,一声惊呼卡在嗓子口,骇地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却在看清那人的样貌后更加震惊了。
来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丝动静也无,而且……一丝生息也无。
然而最令他惊讶的,则是那人与他一模一样,不,准确的说,那人与画卷中的望舒,一模一样。
就好似他从画卷中走了出来。
“你是谁。”望舒下意识喝道。对面之人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岂料那“望舒”却自是安静地走至床畔坐下,斜斜倚靠在床框边,墨发披垂遮住他半边面颊,一双漆黑瞳孔中却盛满了温柔,正凝神注视着那枕头。
似乎那里正睡着什么人。
望舒呼吸急促,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画卷就是峰峦卷的碎片,而这“望舒”,就是峰峦卷依照宗梧的意愿,幻化出的一具没有魂体的躯壳。
躯壳只会依照一个既定的动作行进,而“望舒”却在现身的刹那便轻车熟路地坐在床边,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成千上万遍。
望舒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另一个“望舒”,指尖将要触碰到那瓷白如玉的肌肤之时,忽而房门被一股大力掀开,猛地发出一声巨响砸在墙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门摔碎。
望舒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高大人影如疾风般忽而袭至身前,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突,几乎择人而噬。
他从未见过如此暴戾的宗梧,这样的他,却勾起了望舒心底的惧意。
许是这一抹惧意惊扰了二人,宗梧在看清眼前这一幕时猛地怔在原地。
望舒所有压抑的情感霎时爆发出来,开口未说一字,眼前则漫上了一层水雾,宗梧则像根木头般杵在原地,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望舒上前一步,刚要开口,指尖宗梧身形一晃,望舒只能捕捉到一抹黑影,紧接着脖颈蓦然一紧,自己便被宗梧掐着脖颈一把掼到床上,动作之大将他的背脊撞地生疼。
然而他却没有在宗梧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怒意与杀意。
恍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獠牙下便是他脆弱的脖颈,只消宗梧指节一动,便可轻易地将他脖颈扭断。
望舒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窒息感袭来,胸口几乎憋到炸开,这一刻,宗梧是真的想要下杀手的。
“谁允许你扮做他的模样来骗我!”
“是谁!!”
宗梧双眸通红,咬牙切齿道,修长手掌青筋毕露,骨节暴突。
望舒一个字也说不出,张口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嗬嗬”声,脖颈上大掌扣地愈来愈紧,望舒眼前发黑,宗梧的面容逐渐模糊,泛红的眼尾却止不住地流下泪,沿着面颊向下,没入鬓发间。
望舒唇角开合,艰难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宗……梧。”
声音却细弱蚊蝇。
第69章 相认
望舒声音虽细弱却足以在这逼仄的空间内使二人听清,就在望舒头昏眼花之际,宗梧指尖微微松动,望舒犹如濒死般猛地扯住他衣襟,奋力向后拉去。
宗梧一时失神,反倒让望舒挣动了去,当即沉声怒喝,正欲抬掌一击之时,望舒却猛地扑了上去,宗梧未料到眼前这人不逃反进,映入眼眸之中的乃是那令人日思夜想的面容,宗梧掌心灵息霎时溃散,高扬着的手始终无法下去。
却也仅仅是一瞬。
望舒头脑发胀,不管不顾地紧紧拥着宗梧,鼻息间尽是熟悉气息,当即眼眶酸涩,声音嘶哑道:“宗梧……”
宗梧当即愣在原地,二人拉扯间衣衫不整,只见一根极为细弱且不起眼的枯茎自宗梧衣襟处落下。
霎时二人脚下形成一道怪异法阵,白芒乍闪,二人消失无踪。
望舒只感到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之时,二人已再次被传送入苦心花海之中。
花海一片荒芜,只有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高悬于四方天空,苍白光线照的花海愈发萧条,全然没有昔年景色。
望舒趁着宗梧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环顾一番,目光却猛地被那山洞吸引而去。只见那山洞中的石床被一块寒冰所取代,寒冰上躺着一道人影,望舒只一眼便看出,那人影,正是他的原身,也就是百年前死于洛迦山一战中的身躯。
望舒呼吸急促,眸光微动看向宗梧,却见宗梧面色铁青,极为难看,怒道:“你究竟是何人?!”
望舒忍不住看向山洞之中的躯体,孰料此举却似乎惹怒了宗梧,宗梧抬手便欲再攻。望舒只见黑影一晃,旋即一道凛然掌风便袭至面门之上。
宗梧的手掌与他只有几寸之远,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压制,让其不得接近分毫。
望舒忙垂首看向自己小腹,又下意识地以手相互,宗梧面上划过一丝惊愕,“你是蛟族?!不可能。”
“我不是蛟族。”望舒声线微颤,勉强道:“我就是望舒。”
宗梧眸中惊愕逐渐褪去,转而漫上一层讥讽,“你是第十三个扮做他模样来刺杀我的人,前十二个都被我剥了皮,丢进冰囚之中,血肉被冻在冰层之上,最后活活痛死。”
望舒呼吸微乱,心中压抑,然而这落在宗梧眼中却仿佛是心虚。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告诉我你的幕后主使是谁,要么向我证明你的确是他,前者犹有生路,后者,你若是无法证明,你只会死的更为凄惨。”
宗梧面无表情,薄唇轻启冷然道。
“我……”望舒刚开口,却猛地止住话音,小腹中一阵绞痛,两股鲜活的蛟灵在他腹中焦躁不安地冲撞,望舒忙俯身以手护住腰身,朝体内输送灵息想安抚蛟灵。
不知是因着宗梧的原因还是其他,蛟灵得到望舒的灵息后不但不安分,反倒是更浮躁不安。
望舒只觉得自己灵息愈送愈痛,好似全身骨血被生生绞烂成一团,当即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宗梧……你过来,孩子……”望舒面露痛苦神色,几乎难以支撑住身子,跌坐在地,一手护住腰腹,另一手颤着向宗梧伸去,眸中泪光闪烁。
微风中,宗梧宽大的衣摆迎风自动,暗金绣文在明珠光彩下忽隐忽现,望舒疼地眼前模糊,到后来近乎恳求地让宗梧近前来一同抚慰受惊的小蛟灵。
宗梧眸中神色不明,片刻后,上前一步,步伐缓慢且带有一丝迟疑。
少倾,一张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