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痒-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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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到有一把声音先响起来:“你们约了什么?”
两人扭过头,看到正向他们走过来的厉逍,肖翰阳刚才声音有些大,厉逍大概刚好听见,就插了一句。
时郁惊讶地说:“你怎么过来了?”
他刚刚和厉逍打电话,只是简略地说了下自己这边的情况,说同事受伤他陪着来医院,他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让厉逍别等自己,先回去。
当时厉逍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时郁没想到厉逍直接过来了。
厉逍见他和肖翰阳站在一起,仿佛相谈甚欢,不知道说到什么,脸上显出笑意——他一向都很少笑,面对自己的时候,则更有种紧张。
现在也是如此,刚刚那对着别人的放松笑意,在看见他之后迅速消失了,全身甚至微微紧绷起来,好像觉得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厉逍深吸了口气,按住心里头涌起来的阴郁情绪。
他嗯了一声,语气平常,脸上还带了点微笑地,他向时郁伸出手。
时郁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他走过去,厉逍顺势牵住他的手,说:“我过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
医院里人来人往,时郁垂眼看了下两人之间交握的手,稍稍觉得困惑,当着年轻属下的面,也让他有些羞窘,但也没有舍得挣开,说:“我这边也马上快结束了。”
他对着厉逍说话的时候,神态堪称温顺,语气也很乖巧,和平时的冷漠相去甚远,像是不同的两个人。
一旁的肖翰阳脸上满是震惊。
厉逍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向伤患:“肖翰阳?”
肖翰阳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牵着手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没想到厉总还记得我。”
厉逍点头,说:“不久前刚见过,我想我的记性还不至于太坏。”
他看了看肖翰阳的满脸彩,又说:“听郁郁说,你是因为和同事起了争执,所以来医院。”
他点一点下巴,微笑着下了一句评语:“年轻人是比较容易冲动,可以理解。”
这话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不太对劲。
连时郁也觉得气氛不太对,他轻轻勾了勾厉逍的手指,示意对方别再说下去。
但肖翰阳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他硬邦邦地说:“厉总贵人事忙,高高在上,当然顾不上一些小事。”
“时工因为您,被人恶意诋毁的时候,您当然也就注意不到。”
19。1
厉逍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
时郁的脸色也变了,他想要阻止对方,却被厉逍拖住手。
厉逍面无表情地看着肖翰阳,说:“你继续。”
“说说他在你们公司,都是被怎么对待的。”
大概是他颐指气使的命令口吻太浓重,明明是想要表达自己对对方的愤怒,肖翰阳却隐约有种自己被压制了的感觉。
这让他感到有种憋屈的不爽,但还是勉强按住情绪,把事情说了一遍。
厉逍一直面无表情,唯有在听到时郁说没有必要让他知道的时候,眉毛不受控制似的抽搐了一下。
他全程冷漠,仿佛对此无动于衷,得知肖翰阳为什么进医院之后,也只是基于礼貌地对肖翰阳点了点头,说:“多谢你今天出手,改日我再备礼重谢。”
来自厉逍的重谢,分量想想就不会小,然而肖翰阳也并不稀罕,他说:“小事而已,厉总的大礼就不用了,我收受不起。”
顿了顿,肖翰阳笑了下,说:“而且时工已经说了请我吃饭,这就够了。”
厉逍没有看对方那明朗得过分,像是在挑衅的笑容,只是转向时郁,说:“哦,是吗?”
从刚才开始脸色就有些发白的时郁,已经没有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了,听到厉逍问他,也只是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好像不敢看他似的,又把眼睛别开。
厉逍眼里郁色一闪而过,然而面上仍然是很得体,他微笑了一下,对肖翰阳说:“请吃饭是应该的,谢礼也不会少。”
全程他的态度都是这样,言辞得体,而又不容抗拒,他把时郁的事完全揽到自己身上,好像他能全权替时郁做主。
而时郁也没有说半个不字。
肖翰阳的笑容慢慢消失,觉得更憋屈了。
这时叫的车也到了,时郁已经有厉逍来接,肖翰阳便只好脸色难看地,一个人上了车。
送走肖翰阳之后,两人也走向停车场,厉逍是自己开的车来,他没有等时郁选择,先帮他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时郁只好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两人一路都没说话,冰沉沉的气氛,压抑似的弥漫在两人中间。
下车的时候,时郁脸色已经明显地更白了。
厉逍面具一样的微笑也从脸上脱落下来,那种面对意图挑衅自己的年轻人时,而刻意表现出的轻蔑与傲慢也尽皆褪去,他脸上是一片风雨欲来的阴沉。
两人沉默着,不发一言地进了家门。
玄关处暖黄的灯光还是照常地打在他们脸上,两双家居鞋分布得很零散,有一只离门口很远,可以想见主人早上出门之前经历了一番怎么样的忙乱。
他们是在这里接了吻,才出门的。
厉逍忍了很久,这下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他背对着身后的时郁,扶住了身旁的鞋柜,声音嘶哑地问:“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身后的人没有声音,他还是一个字都不说。
厉逍觉得牙齿发酸,心脏剧烈地跳动,又愤怒,又心酸,更从中觉出了委屈。
无论在公司里,受了多少的闲言碎语,他对自己都是一声不吭。被人陷害冤枉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偷偷摸摸地准备着报复,却不和自己透露一个字。他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新闻,明明可以追问自己,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胸口激沸着一种激烈的情绪,不甘,愤怒,还有因为那个年轻人而产生的,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灼烧着他神智的嫉妒,快要把他的脑子烧化了。
厉逍一把扯开了领带,领口上的扣子被他揪绷下来,弹到地板上发出声音。
他突然返过身,伸手掐住了时郁的脖子,把他压向身后的鞋柜,他抵着时郁,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吼声:“啊?!”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说!?”
随便什么人都知道你遭遇了什么,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为你打抱不平,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你的感谢,但你就是不肯和我说——你居然说没有必要让我知道!
没有必要!?
什么叫做没有必要!?
他这副咬牙切齿,阴狠暴戾的模样,完全将时郁吓住了。
他脸色惨白,嘴唇都发起抖来,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对不起。”
那声音颤抖又微弱,但厉逍不接受他的对不起,不想要他的对不起。
厉逍仍然满眼通红,目光里简直凶狠地盯着他。
时郁不能承受地闭了闭眼,他哑着声音说:“……我知道你会不高兴,所以没有和你说。”
“杨东偷我的东西,不是第一次。”时郁说着,却像自己犯了错一样,不敢看他,“我之前有发现不对劲,但不知道是谁,也没有证据。后来我就在电脑里装了监控,准备了很久,一点一点收集证据,再找时机整他。”
大概最后几个字说得太快,不小心暴露出了他的本性,时郁突然地闭上了嘴,痛苦地皱起了眉毛。
他知道厉逍最讨厌的就是他搞小动作,从刚才肖翰阳把所有事情都倒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恐惧,他那些卑劣丑陋的部分好像又被剖了出来,全部被厉逍看见。
他一直希望能够变成厉逍喜欢的那种样子,在厉逍面前,他恨不得自己是一朵又蠢又无辜的纯洁小白花。
但他不是,他本性里阴郁,偏执,病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全都是厉逍不喜欢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遮掩,但还是被厉逍知道了,厉逍也果然生气了。
他睫毛颤抖,嘴唇都泛起青白,脸上却显出一种虚弱而平稳的神色:“……我知道你会讨厌我的。”
就好像是他预测到自己一定会被讨厌,现在他也终于确认了这个结果,所以才能够这么心如死灰一样地平静。
厉逍瞪大眼睛,看着一脸平静的时郁,他的愤怒如潮水一样退去,顺便也带走了他身上的热度,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凉了下来。
他不知道时郁原来是这么想的。
他瞒着自己,不敢告诉自己,他想过很多种原因,在他给那位王总打完电话之后,他就设想过无数可能,但他唯独没想到,就只是最简单的,怕你讨厌我这几个字。
过了很久,他听到一副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在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看见时郁的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其实他也不用说出口。
厉逍分明是最清楚原因的。
因为那都是他曾经亲口说出的话,做过的事。
时郁被他掐住脖子,背部抵在坚硬的鞋柜上,他脸色发白,神情痛苦,但他一动不动,好像连挣扎也不会地,心甘情愿地被他捏在手里,随时等着自己捏断他的脖子。
厉逍骤然失了力气,手无力地垂下来,他整个人跌倒在时郁的身上。
而时郁明明还在因为恐惧而轻微地颤抖,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拍了拍他抽搐的背部,着急又担忧地问他:“你怎么了,你在发抖,你还好吗?”
厉逍想,他多么爱自己啊,他像献祭一样,忠心而又虔诚爱着自己。
他对自己的爱毫无保留,不顾一切,甚至连他自己也都舍弃不要了,他爱得双目失明,两耳听不到任何声音,以至于外界怎么样,他都一点也感受不到了。
他感知不到自己爱着他,无论他怎么大声,如何用力,他只是这样惊慌失措地睁大眼睛,害怕地看着自己,他甚至连呼吸大一点声,都觉得自己会讨厌他。
无论怎么努力地温柔待他,无论说多少遍喜欢,无论给他多少个吻,他的心已经被凿成一个黑洞,那些对他说的甜言蜜语,对他释放的温柔爱意,全部被吞噬进去,却留不下任何痕迹,更别说发出回音。
时郁深深爱着他,好像永远不知疲倦地在向他释放爱意,却完全不期待自己会被爱,更不敢相信自己是已经被爱着了的。
而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用一次次漫不经心的欺瞒谎骗,一次次无动于衷的冷漠言语,一次次没有回头的决绝离去……他终于摧毁了对方被爱的能力。
然而世上因果循环,大概都是有报应的,这些他曾经说出去的话,做过的事情,到了现在终于又反过来,化为利刃扎到他的身上。
无论他做什么,对方都无法相信他,也无法感受到他的爱,甚至无法理解到他此刻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痛苦。
厉逍心脏用力地绞紧,痛得他喉咙嘶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兽类一样的,无意义的哀嚎。
时郁被他吓坏了,也顾不上刚才厉逍怒不可遏,像要吃人一样的可怖模样,他扶着厉逍经过走廊,把人放到沙发上。
“你是不是犯了什么病?家里有药吗?你看起来很难受,你能说话吗?”
时郁连连追问,厉逍却只是脸色发白地不说话,时郁见他满脸都是冷汗,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了擦,然后准备起身,想先给他倒杯水,然后看看要不要叫医生。
却被厉逍抓住了袖子,厉逍嘴唇蠕动,但声音微弱又嘶哑,简直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时郁忙弯下腰,凑近了一点,才听到厉逍在说:“……别走……”
厉逍手脚都抽搐着,抓着时郁的手没有一点力气,但时郁也不从他手里松出来。
时郁一边用手抚他的心口,一边哄他说:“我去给你端杯水,还有叫医生,很快地,等一等就好。”
但厉逍抓着时郁,不肯放开,说:“我没事……过会儿就好了,你陪陪我。”
时郁陪着他,小心地观察他脸色,慢慢地果然好了一些,心速也没那么可怕了,才微微地松了口气,又有些放不下地,问:“你刚刚怎么了?”
厉逍摇了摇头,神态有些沉郁,一副并不想说的样子。
时郁见他这样,也就知趣地不问了,只是还是没有忍住,又说:“如果不舒服,一定记得要看医生,你不想告诉我没什么,但是自己的身体有多重要,你不可以不当回事的。”
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眉毛都焦虑地拧了起来。
厉逍看着他,他觉得心口又泛起一种隐约的疼痛,眼眶也微微地发酸。
他捉着时郁的手腕,手指摩挲到被表带遮住的部分,时郁手一僵,下意识想要往回缩。
厉逍捉着他,不让他躲。
他垂下眼,看着那被遮掩起来,就以为可以当不存在的伤痕。
“是啊,你那么重要,”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沙哑得快听不见了,厉逍不得不停了停,等喉间那股涩意退下去,才继续说,“你怎么可以不把自己当回事呢?”
时郁没有说话。
他看起来很不愿意提到这件事情,厉逍握着他的手腕,能感觉到他明显的僵硬。
但厉逍解开他的表扣,取下表带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反抗。
被遮掩多年的伤疤终于重见天日。
一条狰狞的轨迹凸起在平滑的肌肤上,手指按上去的时候,能切实地感受到疤痕蜿蜒的形状,疤痕下突出的血管,还有心脏跳动的频率。
厉逍第一次真切地看见它,一条陈年旧疤,其实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地触目惊心,那条痕迹甚至很平整,可以想象当年这个人用刀片抵住自己,找准位置,下手时甚至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他说让时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只差一点,时郁就真的消失了。
厉逍指腹一点点地摩挲过去,他的手指在抖,他总是不肯回顾过去,也不愿意去设想没发生的事情。
但是恐惧和后怕像迟来的巨怪一样,在六年之后刺破他的自以为是与自欺欺人,冰冷地缠住他,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大概是他一直盯着伤疤不放,时郁脸上露出了一种愧色,难以启齿似的,说:“……这个疤去不掉,很难看。”
所以他平时会戴表,来遮住它。
厉逍却好像没听见,他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问他:“……当时,你痛不痛?”
时郁被他握着,好像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问题,他一时难以回答,没有说话。
厉逍又问他:“现在呢,你还痛吗?”
时郁静静地,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摇了摇头,然后用另一只手,覆盖上厉逍一直颤抖的手,他说:“不痛了,不痛了,早就不痛了。”
那声音轻柔,充满安抚意味,好像曾经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人不是他,而是厉逍一样。
他总是这样,只要厉逍为他露出一点难受的样子,他都觉得心疼,他都感到不忍,他舍不得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