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白眼狼-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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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是趴在地上,无力动弹,眼前的泥地突然动了起来,那根一头带着血色的大木柴离“他”越来越远。
曹富贵心头恐惧万分,虽然知道这不是自己,可被这样真实的“梦”拖进来,简直就像是自己真的被人打得半死,太特娘可怕了!脚上传来一股拉力,曹富贵在“梦”中突然醒悟过来,不是地在动,是有人拖着“他”的腿在往外拉。
“他”嗬嗬呻吟着,双手死死抠在地上,却完全抵不住别人的拖拽,只是在泥地上抠出几道长长的血痕。
压抑的哭喊声和暴怒的喝斥在耳边交织,有人将“他”背起,在黑暗的夜里,走上山路。
呼哧呼哧的重重喘息在耳边响着,血腥和汗臭扑鼻可闻,虽然心底清清楚楚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遭遇,曹富贵还是吓得寒毛直竖,仿佛是被鬼压床一般,快被压死了,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娘啊,醒醒!曹富贵你特么快醒啊!
然而,梦中的世界完全不听他的心意,那个“他”被背上山,在一处山坳前,“他”被人扔下了深深的山谷……
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树枝断折、山石撞击碎裂,然后是沉闷的落地声,四肢百骸巨痛袭来,血腥气顿时弥漫。
“嗷嗷嗷——”
曹富贵满头冷汗挣扎着,终于从既是别人,也是他自己的“梦”中醒来。
太,太特娘吓人了!
梦中的栩栩如生的场景和遭遇还在脑中回旋,冷汗浸透了布衫,寒气一激,他才从梦境中完全挣脱出来。想起梦里那个没碎的扳指,曹富贵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往铺着的垫被下摸去,掏出自己白天塞在里面的小布包,抖着手打开一看,里面还是断成三截的碎玉,和梦里只有几条血痕,却没碎的“扳指”,样子大不相同。
他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吁出口长气,有气没力地重新包起这只扳指,又塞回铺下。
还好还好,果然只是个噩梦。
可这梦怎么特娘的这么古怪,这么像是真的?!
这一整天的噩梦来得有点邪乎,曹富贵琢磨着,会不会和他抢的那只扳指相干?听说有些玉器是些挖坟的从先人墓里盗出来的,会沾着邪气,会不会这东西也是没什么正经来历的冥器?
鬼怪阴气、盗墓伤阴骘的故事,他以前听村里老人说起过,平时混的那帮三教九流里,听说也有人过去混过这行,只是这年头政府严禁这些乱七八糟的,哪里还敢干这个,更没什么人议论这些。
也不知老孙家的拖油瓶从哪儿弄来的这玩意?
曹富贵摸摸下巴,觉着还是要去探问一二,免得真的抢了个邪门玩意,惹鬼上身那可太冤了。
摸黑推开窗户一看,月上中天,夜正深,院子天井里映着外头那棵元宝树的影子,寒风吹过,呜呜声响中黑影张牙舞爪地抖动。
他用力咽下口唾沫,赶紧关上窗,将妖魔鬼怪关在窗外,蹿上床,闷头闷脑裹起被子,睡觉!
噩梦还是没放过他,梦里的片段变得零零碎碎,透过“他”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开始颠簸,零星闪过都是惨叫和血腥,冲天的火焰燃起,有人挣扎着喊救命,很快就是一片火海。
曹富贵抵挡不了这些吓人的景象,梦里又闭不上眼睛,也只能逆来顺受,心头大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无奈地看着一幕又一幕越来越“真实”的梦境。看久了,他才恍然大悟,梦里的“他”估摸着是瘸了,所以走动起来时,这些影像才一颠一颠的。
梦里的景象越来越模糊零碎,似乎过了好些年,梦里的“他”从孩子长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手下血腥无数,权势滔天。
无数人在他面前匍匐,还有许多人咒骂着他,被拖入黑暗中。
“瘸鬼,你欺师灭祖,不会有好下场的!”
“鬼哥,鬼哥,真的不干我的事啊,都特么是这娘们撺掇的,求你再饶我一……啊——”
“……乔应年,你这畜生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你不得好死!”
一个女人凄厉地诅咒着,然后,曹富贵终于听到了梦中那个“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轻飘,带着点沙哑,似乎轻轻笑了声:“是吗?我早就在十八层地狱好些年了,大小姐,你走好。”
砰!枪声响起。
“嗷嗷嗷——”
曹富贵又被吓醒了。
这特娘的日子没法过了!
这梦越做越真,越做越吓人,曹富贵觉着自己这熊心豹子胆怕是也有些撑不住,一定得去探个究竟,如果真是个破玩意惹来的祸,赶紧打哪儿来还哪儿去,再念上几篇经文超度超度,说不定就消停了。在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个破扳指还是藏得远点,说不准就不来祸害自己了呢?
看看辰光,天边已经泛起一抹鱼肚白,曹富贵忙从床铺下翻出小布包,蹑手蹑脚下楼,把这邪性玩意埋远点,要是真没什么事,到时有机会再弄出来换钱也不迟。
绕着自家屋子转了一圈,在后院墙角根找了块不打眼的地方把东西埋下,踩实泥土,这才偷摸着回屋。
天井里二叔正在放木桶打水,几个孩子喂鸡、拾柴、打扫院子,阿爷给自留地的瓜菜浇水,趁着上工前的一点空档,人人忙得不可开交。
曹富贵笑眯眯地探头张望灶间,二婶蹲坐在灶前烧火加柴,阿奶站在灶眼前,拿了只长柄的大勺子在两个陶罐里搅,热气蒸腾,却没什么粮食的香气,反倒有股霉沉沉的闷味。
“阿奶,二婶,忙着呢,煮甚呀?”
二婶拉长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富贵啊,今朝你倒是爬起早么!”
阿奶横她一眼,王柳枝闷声不吭了,气鼓鼓地往灶里塞进一根细柴。
“富贵困足了?半大小子还要蹿个子,就是要饱睡足食。可惜队里的大食堂不办了……家里这点粮还能吃甚?只有番薯粥。盛一碗去,喊你阿爷二叔他们赶紧吃饭,要赶着上工。”
队里的记工员戴兴发解放前是地主家的长工,吃尽了苦头,解放后在扫盲班苦学,认了几个简单的字和数,在队里当上了记工员。
如今人家脖子上挂个哨,拎只闹钟,夹了账本,鼻梁上还架副眼镜,倒是抖发起来,像个老底子的账房先生。哨响一刻钟不到自己岗位的队员,他立马在小本子上记下扣工分,迟到一次扣五厘。村里沾亲带故的多,可谁来说情都不管用,队长都要被他撅回去。
队里刁钻促狭的背地里喊他“铁蛳螺”,就是笑他长得瘦骨伶仃,尖头大眼,还要摆出一副铁面孔。
老曹家和他的关系倒不算差,但轻易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一人一碗番薯稀粥上桌,一碗乌沉沉透着黄亮的雪里蕻咸菜头,切得碎碎的下饭,这还是队里腌菜时,英子去帮工,几个咸菜头当作福利带回家的。
当家的女人给家里的壮劳力男人们添得满些,粥也厚,女人们就薄汤水稍有点料,份量少些,孩子们也一样。曹富贵虽然不上工,可阿奶还是给他添了满满的一碗厚粥。
二婶王柳枝觑了大侄子碗里一眼又一眼,看看自家宝锋埋头喝碗里的薄汤水,再想想往日家里开伙时也是这样分派,心头的闷火压了又压,到底还是生生按捺下。
自家的婆婆虽说偏心大侄子,平日里大面上也算是明理省事的,贴补的多半也是用的他三叔寄来的钱物,她当人婶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忍吧,忍到大侄子成家立业,就能把他分出去了,到时就是多贴点东西给他也是心甘,总不能当侄子的像只蚂蝗似的,靠在叔叔身上吸一辈子的血吧?!
第6章 伤
阿爷领着二叔二婶一道匆匆上工去,英子领了弟妹们也要去打柴草,挖鸡食,只有阿奶身体虚,又有一双小脚做不得重活,留在家里做些扫洗的家务,顺便做点手工贴补家用。
见家里人大大小小像鸟雀出巢般分飞,曹富贵也手脚勤快地帮着阿奶收拾碗筷,忙前忙后,甚至想帮着洗碗,他这种从来拈轻怕重的家伙,在家连水都没打过几次,自然是毛手毛脚,差错不断,差点没摔了调羹,被阿奶夹手夺下。
“去去去,今天倒不出去玩耍,留了帮我做事?”阿奶横了他一眼,问,“要买甚?多少钱?富贵啊,今年年景不好,侬铜钿不要乱花……”
曹富贵大叫冤枉,他分明是诚心诚意帮着阿奶做家务,哪里是要讨钱用?
阿奶满是皱纹和老茧的手,轻轻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心底多少还是宽慰,孩子长大了,也知道体谅大人辛苦。
曹富贵笨手笨脚地帮着阿奶抹桌,拿畚箕收拾,一边闲聊,状似无意地问起了老孙家的拖油瓶。
“……阿奶你听说过他的亲生阿爹吗?我看这小孩在孙家苦头也是有得吃,前两天路过他家院子,孙留根那小子也是抬手就打骂他。”
“其个亲生阿爹,哼!”张氏冷笑一声,欲言又止,“人都没了,讲其作甚?他娘要是不改嫁,这日子也是难熬。”
曹富贵听得精神一振,哟,拖油瓶当日不是说,那玉扳指是他阿爹留给他的,说不定还真有什么老底子的事情在里头。
“阿奶,讲讲么,你讲古顶有趣了。”
阿奶虽然一双小脚不怎么出门,但她和那些村妇出身不同,眼界不同,知道的事情也多,常常会讲些老底子的故事给孩子们听,对方圆百里内几个村庄的典故、人家那叫一个了如指掌,曹支书都要敬她三分人才。
张氏被大孙子一通马屁拍下,又是捏肩捶背的,哪里抵挡得住,原原本本讲了她知道的事。
拖油瓶他娘是黄林村溪水下游那一带的前溪村人,前溪村如今也是和黄林村归在一个大队下的。拖油瓶的阿爹姓乔,当年是流浪到前溪村的光棍汉,靠东家扛短活,西家打零工过活,日子过得是苦水泡黄连,哪里有人家肯把女儿许他?
闹革命时,姓乔的成了农会积极分子,带路抄了前溪村的大土豪地主丘家,穷人们分了好多东西,他自己自然也落下不少油水,后来就娶了刘家的大女儿刘翠芬。这人虽然娶妻生子,却是个塌底的茶箩,手头松,存不下钱财,后来听说一场大病没钱治,人就没了。
曹富贵听了阿奶这一番话,细一琢磨,就知道她对这姓乔的恶感哪里来的了。
丘家,豪富抵半城的丘半城。
虽然家里从来不提,人前人后他也偶尔听队里人悄悄说过闲话,说他长得不像曹家人。
曹富贵自己寻思着,这约摸是真的。
他阿奶当年就是丘大户家的大丫鬟,后来恶了主家夫人被发卖出来,嫁给常到丘家扛活,山坳里的穷鬼——他爷爷曹秋收,再后来就有了他阿爹曹庆德。
曹富贵从小就听人赞自己的相貌,说是和他爹一个模版子里印出来的,斯文俊俏。
照照镜子里眉似远山,眼似春水,下巴略尖还带个浅浅的美人凹,笑起来桃花朵朵的小白脸模样,再看看阿爷和二叔他们子肖父的阔口细眼大鼻头,就算三叔长得像阿奶,五官英气端正,还是脱不掉老曹家那招牌一样的粗短扫帚眉。
咳,有些事,这个,他阿爷都不在意,他和他爹自然就是正宗的曹家人,他要是日后富贵了,也一定好好孝敬辛苦养大他的阿爷阿奶和两位阿叔,爱护曹家的亲人们。
曹富贵可不敢在阿奶面前提起丘家的茬,不过看看自家这张小白脸,也不难明白阿奶为何这么多年也放不下一个“丘”字。幸好这户人家当年在果党大溃败后,跟着蒋光头去了海那边,不然真是不知还有什么麻烦。
眼看阿奶情绪不高,乔家男人的事看样子也不会知道更多,曹富贵笑嘻嘻地说了两句俏皮话,惹得阿奶止不住笑,自己溜达出门去也。
还是再去问问那个野狗一样凶的拖油瓶吧。这孩子苦啊,东西要是有问题,他帮着处理了也算积阴德;要是扳指来历清白,没甚古怪,和他连夜的噩梦搭不上边,那日后修好他帮着卖了,分点钱给这娃,不也是做好事么。
这么一想,曹富贵就很是心安理得,去找那苦命的娃了。
日上半山,队里的劳力们男男女女都在地里和各处上工,各家余粮都不多,留在家里的老小也要千方百计、上山下溪淘寻吃食,屋里多半只有那些娃娃们,大的看管小的,再干点轻省的家务活。
曹富贵熟门熟路,悄摸来到孙家后院,屋里果然没有大人,只有孙留根和他的小妹子两个在院子里玩泥,拖油瓶却不在一起。
曹富贵眉头一皱,有些奇怪,拖油瓶这五六岁大的年纪,又瘦又小也干不了什么重活,难道上山砍柴草去了?总不会真是让孙光宗给打得半死了吧?
悄悄踮脚往几间泥砖茅草顶的屋里头张望,一片黑洞洞的根本看不清,孙家精穷,在队里都排得上赤贫的前几号,这种泥坯夹稻草砌的屋墙,底下乱石砌起打底,根本不能装大幅窗子,白日里不点灯都是一片昏黑。
人要是在屋里,依着孙家那个姚婆子的刻薄操行,肯定不会让他住正屋,他家就这么几间屋,那就只会在灶间、柴房……
曹富贵心一悸,突然想起了梦里的那个柴屋,血渍斑斑的木柴棍,地上拖行的血痕……
不,不会吧?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焦躁和惶恐,要真是因为自己抢个扳指害了这孩子一条命,他可担不起。
呸呸!天知道闹了自己一宿的,是什么乱七八糟“鬼”的梦。他这是被梦给吓迷糊了,哪有别人的遭遇会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道理?
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到底还是不放心,曹富贵躲着孙留根那瘟孩子,又蹑手蹑脚翻进了孙家的院子,悄悄沿着墙根摸到了边上几间破屋的墙根下。
灶间乱糟糟,一捆散开的柴草堆在一角,灶头烧得发黑,糊的黄烂泥掉了几块,灶上没铁锅,一只烧得乌漆抹黑还豁了个大口子的陶罐架在上头。灶间地面净是草屑泥灰,肮脏不堪,小小一间屋子,根本没人。隔壁是一间柴屋和灶间连通,两间屋中间有一个门洞,几根粗大的木柴挡着门洞,看不清里头。
曹富贵朝着里头张望两眼,也不为难自己的眼睛了,转身绕到柴屋门外,那里有一扇破板门,门紧闭着,独眼门环上头拧了根粗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