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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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尘远的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蹦跶出来了,他走过去,摸出手机调到之前的监控视频截图,指着上面的背影说:“您看看,是这个人打的么?”
瘸子眯缝着眼睛,仔细认了认:“对,就是他打的我。”
萧渡水赶来医院的时候笔录已经做完了。
宴尘远蹲在医院外面一个拐角抽烟,冲他招招手:“别慌。”
“是孟然吗?”萧渡水跑过去,站在他面前,“是吗?!”
“是,”宴尘远应完这声后,把烟掐了,“我给我俩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去那片儿蹲他。”
“……为什么?”萧渡水没听明白。
“根据那个瘸子的话来判断,孟然处于一种精神紧绷,看谁都觉得要害他的状态,”宴尘远说着,缓缓站起来,搂了搂萧渡水的肩膀,“瘸子这一趟应该把他吓着了,估计……又会躲起来,你明白的,孟然想躲起来的时候没人能找到他。”
萧渡水瞪着眼睛,过了几秒之后垂下头,拳头握了握又松开,浑身无力。
“好歹有线索了,走吧,”宴尘远说,“去把咱儿子接回来。”
正文 逃跑线路
寻找向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陆桓意把确切地区指出来之前,景丞就来过这些地方,大大小小的街道走了个遍,孟然居然还真就藏在那些阴暗的小角落里。
他回来了,但是没有回家,身上穿着病号服,瘦了太多,还受伤了。
宴尘远打来电话简单描述了一下他们那边的情报,孟然极有可能处于一种敏感的状态,被瘸子这么一吓,又要躲进角落里藏很久。
景丞先去了瘸子被打趴下的那条小巷,那是这条街的人们堆放垃圾的地方,附近有些夜市摊,有些烧烤小店,垃圾杂乱的收拾在一块儿堆放在这里,没人管,这里快拆迁了,管得也就更加松懈。
孟然来这里干什么?
景丞走进巷子里,看见地上那摊血,旁边还有丁点溅开的血花,沿着血迹一路往旁,有几滴血挂在墙上,再然后就没了踪影,孟然受伤后是翻墙离开的这里。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用力,跳起来后双手扒拉着围墙边儿一撑,坐到围墙上翻跳了过去,巷子后头是条更脏的街,连着公共厕所,还没走进厕所门口就能闻到一大股臭味儿。
冬天就是有把一切味道变得冰冷的本事,吸进肺里把血液都冻得透凉。景丞掌心还带着一点儿土渣,拍干净了才把手揣进兜里,继续朝前走着。
孟然失踪六个月,他只有三个月的实感,但这仅仅存在的三个月就让他十分不好受。
一个人如同人间蒸发,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死了,只有你还相信他活着,这样的感受并不好,景丞偶尔会觉得他们其实还在轮回边境里,这一切都是幻觉,等他察觉到不对了,醒了,就能够突破这里。
难过的是这里是现实。
人总是要先想到什么事情才会去做,哪怕是一个突然的反应,在大脑里也是早有预谋的,景丞觉得自己醒来后一直想着要找回孟然,一定是在大脑里做过这样的预想,如果有一天孟然不见了,他会怎么办。
这几个月他没有办法思考所有的事情,确认孟然的死亡对宴尘远他们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对景丞来说何尝不是。
他从医院醒来,试图从各方各面收集到孟然还活着的证据,可现实的每一项,每一条都在诉说着孟然的失踪即死亡,景丞活在这个世界里,每天都在思考如何去轮回边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着的死了的孟然,他总要见到其中之一才行。
鬼血要注入身体,改变血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人类还不能随便输血呢,更何况往身体里导的是鬼血,景丞身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痕迹,青紫色的大片大片弥漫在他的皮肤之下,碰一下就疼得厉害,最疼的时候他根本无法躺下,坐着也办不到,只能站在房间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
有时候疼得太厉害了,他就穿上一件衬衫——没办法,穿得太多压到皮肤也会痛——然后走在街头,那些阴暗的,灯光照不到的小角落里,景丞往里去看,试图找到孟然的身影,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不过他从中认识了很多流浪汉。
了解到了很多平常不可能注意到的细节。
流浪汉们有群聚地点,地域划分很明显,这块儿是谁睡那块儿是谁睡,非常有领地意识,不过像巷子里这样大片的垃圾囤房地不会被谁独占,孟然应该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凑到这里来。
他不想见到别人,躲在这里,既不会碰到别人也不会被赶走,最重要的可能是……孟然饿了。
景丞忽然觉得胸腔沉闷,他和宴尘远他们都一直不敢考虑的一个问题,孟然这几个月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此时孟然出现了,他不得不去考虑。
袭击是昨天晚上发生的,孟然受那样的伤以后应该不会跑太远,这条街的早点摊出摊很早,孟然不想见到人的话,此时此刻应该还在这条街的某个角落里躲着。
等天黑以后。
等天黑以后,他会再次饿得受不了,然后跑出来。
景丞有点儿想咳嗽,别过头去咳了半天,喉咙里一股腥甜,手下意识地往墙上一撑,竟然就这样呕出一口黑色的血来,严格来说那不算他的血,是鬼血融合失败的产物,囤积在身体里,皮肤下,囤得太多导致的。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去隔壁小卖部买了瓶水漱口,去了另一条旧巷子,安静的等待着夜晚降临。
冬天夜市收摊很早,冷风逐渐朝着毫无人性的架势吹起来,景丞在街口站了没一会儿就被冻僵了,脸上仿佛要结出一层霜,路过的人们好奇地盯着他看,觉得他有病。
宴尘远和萧渡水负责堵住这条街道另一条出口,再朝内收网,反正稍暗些的小角落就那么几个,从外往内地搜寻总比没个计划好。
等更晚一些的时候,景丞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景丞站在一个相对阴暗的角落里,走过来的人应该没有发现他在这里。
那人似乎很讨厌光,都快绕着路灯灯光走了,黯淡的光线依旧照亮了他,他眯缝了下眼睛,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生怕被谁发现了似的,很缓慢地走到了垃圾桶旁边。
他太饿了,前两天只吃了点儿雪充饥,但这完全不够,喉咙和口腔仿佛要被雪黏上那样让他不敢再吞雪,这会儿打开垃圾桶,又被里面的臭味熏得打了个哕,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发出一点儿声响,他马上顿住,连呼吸都屏住,仔细听着周围有没有别的声音,有没有人发现他。
冬天是个被雪覆盖的死季,万物沉睡,很难听见野猫野狗发出动静,寂静让他无比舒畅,翻动垃圾袋的动静也大了些。
景丞感觉自己快被撕裂了,但理智还在,他不能这时候贸然靠近,孟然会被吓到,再想找到他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步,翻找垃圾的人立刻顿住动作,抬眼朝这边看来,眼神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阴冷。
“……孟然。”景丞很小声地喊了一声,停住脚步,张开双手像他示意自己没有带什么武器。
孟然像触电一样,手从垃圾桶里收回,恶狠狠地瞪着景丞,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完全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了。
指尖又开始蓄起黑雾,孟然往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淹没进黑暗里,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打架,头上的伤直到今早才止住血,这会儿虚弱得不行,孟然打算逃跑。
景丞太了解他了,一秒判断出他的逃跑路线,在孟然扑过来准备翻身上墙之前快他一步跳上墙边,一把拉住了孟然的胳膊——太瘦了,他差点儿以为自己握住了一根骨头。
孟然的喉咙里传来一些破碎的低吼,指尖的黑雾越聚越多,那些雾气里仿佛凝聚了无数根针,齐齐扎在景丞的皮肤上,扎得他的手鲜血淋漓,但景丞没有放手。
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街道阴影处突然冒出来一只女鬼,那身红裙和雪地格格不入,在黑暗里像晕开的血。
她甚至没有看景丞一眼,直直朝着孟然扑过去,孟然余光瞥见他,突然哆嗦起来,整个人疯狂地挣扎:“啊!啊!”
景丞不敢松开他,但女鬼正在朝这边扑来,他翻身往下的瞬间孟然挣脱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别处跑去,景丞一边挡住女鬼一边看向孟然跑走的方向,咬紧牙拽住女鬼的头发朝墙上打去,回头冲后方,声嘶力竭地吼:“孟然!”
孟然!
谁在喊!
孟然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杂乱得无法承受,令他害怕的是身后不知道有没有追来的女鬼,他跑得不顾一切,眼神里又满是迷茫和惊恐,哆嗦着,马路上又开过来一辆车,很熟悉,从车上下来的两个男人也很熟悉,是谁?
“……孟然?”其中一个男人开口喊他,孟然一怔,眼泪几乎是瞬间从眼眶里滑落出来,下一秒他又扭头朝着更加阴暗的小巷子里跑去,身后的男人还在喊着。
这样的巷子里开车进不来,那两个男人应该不会继续追他。
另外的人呢?
那些鬼呢?
那些鬼为什么还没追来?
那些鬼要抓我回去!
我不要回去!
孟然飞快朝着前面奔跑着,胸腔沉闷得快被压扁了似的喘不过气,最后他窜进一个桥洞里,这个桥洞离地面两米多高,不大,半月牙形,里面囤积着各种各样的垃圾,枯叶和雪,以及一张不知道是谁用过的毛毯。
他把毛毯踢到一边,抱着膝盖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惊恐地注视着外面,连呼吸都不敢放得太大,太沉了会引很多东西过来。
会引什么过来?
他不记得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好像度过了很可怕的一段日子,好不容易从里面逃出来后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也忘了,身后还有人在追他,要把他嵌进量身打造的棺材里,他受不了这样。
孟然用手掌在脸上搓了一下,头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血流进眼睛里有些挡视线,他接受不了任何阻挡视线的东西,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擦着脸,想找个东西把伤口堵住。
太饿了,胃在痉挛,整个腹部像被粘起来了一样搅动得难舍难分,孟然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冻得直哆嗦,他感觉自己要死了,但不能死在这里,他要回去,回哪去?不记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洞上方的雪滑落的动静让孟然回过神,警惕地注视着周围,远方走过来一个人,看不清是谁,他下意识地把自己往阴影处藏了藏。
走过来的那个人他刚见过,是在垃圾桶旁边遇到的那个人,抓着自己不放,最后为自己拦住了女鬼。
为什么?
孟然忍不住盯着他看,见到人后头一次没有太明显的想逃跑的情绪,直到那人走近,两米左右的距离,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别跑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孟然依旧警惕地瞪着他,膝盖已经弓起来,如果这个人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他还是会跑,立刻从桥洞的另一边钻出去。
“……孟然,”景丞的声音放得很轻,又带着那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难过,“跳下来,我接住你。”
孟然的身体往前探了探。
“我们回家。”景丞朝他伸出手,又往前走了很多步,步子迈得很小,很谨慎。
孟然盯着他,身体又往前探了一点儿,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一点点传出来:“……你……谁?”
“我是景丞,”景丞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我,景丞,记得吗?”
“……景……”孟然小声地念出这个名字,眼前的场景忽然一变,在桥下的那个人忽然变得狰狞,他身后有好多鬼,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孟然表情一沉,整个人直接朝下跃去,一把抓住景丞的手不要命似的朝着另一边疯跑了起来。
景丞回过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孟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害怕地浑身都在抖,要带他逃离这里,最后把他塞进一个隐蔽的角落,自己也窝了进去。
刚挤进来,景丞就感觉孟然的情绪又变了。
他变得有些迷茫。
但就是这么点儿时间,景丞完全可以确定下来,孟然疯了。
他穿着病号服,头发乱七八糟,脸上挂着血迹和泥污,身上也脏得不行,一手攥着景丞,另一只手狠狠地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来不及,”孟然怔怔地说,“救,救……他被留,留在,没有死……”
“什么?”景丞感觉身上那些青紫的痕迹又复发了似的,痛得难以言喻,他反握住孟然的手,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了点儿哭腔,“你说什么?”
孟然在他握上去的一瞬间松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景丞,用力得仿佛能把景丞的手指按断,歇斯底里地吼:“来不及了!景丞!没有死!他被留在轮回边境!我要去救,救……”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失了神,语句也逐渐缓慢下来,没了声音,十几秒后抬起头,茫然地问:“救谁?”
景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一把把孟然拽进怀里,不敢去想孟然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种样子,他只觉得怀里搂着的不像是真人,只能一点点搂进来感觉他的存在。
孟然陷入了一种很茫然的状态,下巴轻轻搁在这个人的肩膀上,听见他发出的哭嚎却无动于衷,没什么波动,他抬眼看着天空,一片雪花刚好落到他的鼻尖,却仿佛落在景丞心头。
正文 夜阑谣
想要把孟然带回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景丞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想把他拉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又进入了那种防备的状态里,警惕地瞪着景丞,嘴唇微微张开,将自己的呼吸声压到最低,景丞只要有任何异动他立刻就会撒腿跑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景丞想不明白,不应该有这样的事情,他们好不容易从轮回边境逃出来,坏事却一件接着一件。
孟然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