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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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凌涯子一脸凝重,廖准又道:“我说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活得能不累吗?”
“廖兄教训得是。” 凌涯子应声点头。
“嗨,别想那么多,有误会,解开就好,” 廖准打算开导开导身边这位相识多年的老弟,“你这个小徒弟吧,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倔是倔了点,看着也比较木,但是没有那种人家出身的陋习,嘿嘿,你懂我的意思……”
凌涯子当然懂,历数太玄宗上下各大亲传弟子,没有一个比自己徒弟更加符合祖师道训里“金相玉质,君子之守”形象的了,这个孩子长得多好他是知道的,美玉良质之才,端的是一身温文尔雅识进退,雅人深致有风仪,一点不沾士族弟子骄矜之气,可惜……可惜后来都被自己这个混账师父给带歪了,每每念及此处,凌涯子真是悔恨不已。
“……那时候我们每次喝没几壶酒,你这个徒弟就眼巴巴地跟着跑了过来,啧啧,那小眼神看得……对你是真好啊……”廖准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凌涯子十分讶然,廖准却还在絮絮叨叨:“然后我们醉倒了,他就跟着你回山上了,要是你也一起醉倒了,就由他把你背回去……那小身板都被压扁了都……”
凌涯子陡然被拉回旧年光阴,忽而心念电转,茅塞顿开,他怎么就忘记了呢?
那时总是在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以为是掌门师叔让叶轻来找自己回去,他也不甚在意,只是扒在徒弟身上,腆着脸迎了上去:“乖徒儿,走,我们回家。”
然后天旋地转,一阵晕眩,不省人事,翌日醒来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了。现在想来,他应该是一早就主动跟着自己去的吧,然后在旁边看着自己灌了一壶又一壶,醉醺醺地瘫倒在他身上……乖乖,那个时候,这小冤家就已经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了吧……
凌涯子越想越是后怕,念及自己酒后无端、行为失常的反应,该不会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轻浮浪荡之事,轻薄了他,给了幼年的叶轻若有若无的暗示,导致他后来背离人伦、铸下大错了吧?原来不止是三年前,早在很久很久前,一株成长中的幼苗硬生生地就被他扯歪了……
凌涯子一颗心摇摇欲坠,如陷冰窟。
本以为清醒时候的自己已经够混账的了,没想到酒后耍流氓的模样也全被对方看了个遍,从六岁到十五岁!
为师无道,误了他一生,当真是罪大恶极,万死难辞其咎!
“……所以说你有时候也会多去安慰安慰人家孩子……毕竟生的不如养的亲,他肯定跟你比较亲……哎哎哎,想什么呢?”廖准拍了他好几下。
凌涯子回过神来:“没事没事,我就是有些累了。”
“唉,回去忘了这些好的不好的,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廖准劝道,“我明天也要走了,这一分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喽……”
“廖兄明天就要走?” 凌涯子颇觉意外。
“南方武林传来消息,说是有暗探截获一批秘密兵器想要对付策略谷,”廖准突然换了凝重脸色,沉声道,“这波消息来得贼快,若不是紫澜谷主当机立断,下令歼灭,恐怕策略谷几日后就成一片废墟了,我怕就怕是有某些群体在背后操控运作。”
凌涯子心下了然:“以策略谷算无遗策的兵力部署尚且被打得措手不及……廖兄的意思是,此次出手,与朝廷有关?”
“我也不敢确定,但八九不离十了。我想谨慎点总是没错,我须快点赶回去协助谷主他们调查一下事实真相。”
“竟有人想对策略谷下手?” 凌涯子凝神深思,想了一下,便把那日追踪一群武林人士的事情详细告知廖准。
“柳色山庄?” 廖准皱眉。
“廖兄听过这个地方?”
“听是听过的,” 廖准应道,“我在骆城住了多年都不知道城外有这么一处地方,后来在策略谷中,谷中弟兄告诉我,说是那个地方是武林中一处有名神秘之地,是一个姓姜的富商名下产业,可是里面却豢养了无数武功绝顶的江湖杀手。”
“杀手?”凌涯子想起那日的武林人士毁尸灭迹的手法,确实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才有的行径,他问道:“寻常商贾人家怎么会想到豢养这么多杀手在家里?”
“所以这处地方才这么神秘,” 廖准叹了口气,“至于为什么,老实说,兄弟,我也是不得而知,这里不属策略谷领地,我们管不到这边来,也不会好奇到跑别人地盘上去撒野,所以我回答不了你了。”
凌涯子嗯了一声:“无妨,廖兄已经给了我最有用的讯息。”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回去顺便帮你查一下。”
“多谢廖兄。”
“嗨,咱俩兄弟谁跟谁,客套什么!”
……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回去,不多时已经回到廖宅街边,二人随即话别,约下再见之期。
远处鸡鸣之声四起,蹉跎一夜,竟是已近寅时,凌涯子独自一人慢慢走回廖宅,沿街灯火稀疏,映衬他身影愈加落寞,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令他感到十足十的焦头烂额,他知晓那人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但是——“今日尚且如此收场,明天又该如何应付?”
累极困极,他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舒缓连日来的奔波劳累。
耳畔风声细动,天际微微泛白,鼻端似乎传来一些怪异的味道,像是木头灼烧之后烧焦的味道,若有若无。突闻远处惊天一叫,如平地惊雷,在寂寥夜色中惊起梦乡之人无数——“不好!走火了!”
“砰砰砰——”
“快来人!救火啊!”
凌涯子心下惊骇,闻言运起轻功,拔腿奔去——这个方向明明就是廖宅所在地!
大祸临头,这下想睡都睡不着了。
☆、第 9 章
火光冲天,照亮半座宅院,凌涯子运起轻功,迅疾如风,转眼飞身赶回廖宅,直奔前院,越是接近廖宅就越是感受到空气中灼烧的焦味与扑面而来的蒸腾热气。
烈焰腾空,大火竟然已经烧到前厅了,大门被烧得只剩一个铁门空架子,黝黑无光,亭园草木悉数成为灰烬,火舌还在炽热着不断蔓延,试图吞没整片民居。
“快快快!这边这边!”
邻里邻居呼啦啦赶来,提水的提水,扑火的扑火,闹哄哄凑作一堆乱蚁,凌涯子遍寻不着,有些担心小南是否还在后院睡觉,急急忙飞到后院厢房,房门挨个踢开,却未发现那个孩子的踪影,他心里有些诧异,这个小孩儿大半夜的能跑去哪儿?
他突然产生了不好的感觉。
“这里还有一个!快来救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凌涯子心中惶惶,不及多思,瞬间又冲到前院,挤开乱糟糟的人群,霎时坦然失色。
原本清幽静雅的厅室已然面目全非,只见熊熊大火烧到前厅横梁尽头,瓦砾梁木扑扑落下,无数火星从中窜出,黑灰飞扬呛人泪下,滚滚烟尘中,隐隐约约,桌子旁竟然趴着一个人!
是小南!
凌涯子运起轻盈步法,如一道游龙般冲进火海,化成一道虚影,飞快地抓起小南的手臂,“刷”的一声连人带了出来,速度快到不过眨眼之间。
屋顶突然哗啦一声,几条横梁倾倒颠覆,桌子瞬间被大火被淹没,着实是无比凶险。
围观众人一片叫好。
小南从头到尾却是一动不动,凌涯子微微讶然,把人平放在地面上,借着冲天火势,赫然可见少年额头至右耳处一片被烧伤的痕迹,创面不大,但却是肉眼可见的溃烂,从中渗出斑斑血红。
“小南?醒醒!醒醒!”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前厅干嘛?
刚才电光石火之间,凌涯子依稀嗅到厅内空气中还弥留着一股醇香的味道,前厅桌上还摆着几樽已开封的酒壶。凌涯子心下了然,定然是这小子贪酒,偷喝了他前一日买回来没来得及开封的酒,醉酒睡死过去,才被烧成这个样子。
该!真是该!
学什么不好,学他喝酒误事!
好在伤势并不严重,凌涯子背起小南,抛下一句“有劳诸位了”便把人带去医馆救治了。
关心则乱,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自他离开后,旁边隐藏在黑暗中窥伺的一道身影也在不久后悄然消失了。
翌日晌午,骆城一处小小客栈里传来一声杀猪似的嚎叫:“啊啊啊——好痛啊——”叫声传到大街上,整间客栈被惊得抖了一抖,人人都被吓得往声音来源之处望去。
凌涯子手里捧着一盘小菜,不客气地踢开房门:“鬼叫什么?再叫就把你扔出去!”
“好痛啊,痛死我了——”小南躺在客栈榻上翻来覆去,不断□□哀叫。
“人说祸害遗千年,没把你给烧死真是可惜了。”凌涯子放下饭菜,冷声哼道,“过来吃点东西。”
“哇哇哇,我都成这样了你还在说风凉话……”小南气得想翻起身来理论一番,谁知伤口不小心碰到床梁,“哎哟”一声,疼得眼泪都逼了出来。
凌涯子哭笑不得,却是懒得管他,径自坐下来吃饭:“快来吃饭!吃完滚去睡觉!我一会儿回去收拾一下东西,顺便给廖兄去信告知此事。”
“廖准走了啊……”天大地天,吃饭最大,小南索性忍耐伤势,光着脚爬下床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口中还不忘念念叨叨,“我还想让他带我去闯荡江湖,去见识一下呢……啧,怎么都是素的,真难吃……”
“将来会有机会的,”凌涯子缓缓说道,“我们的行囊被烧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银子根本就不够给你看大夫,廖兄又走了,现在房钱暂时是记在账上,有得吃就不错了……”
小南停下筷子:“原来我们已经这么穷了……”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那……那我那件袍子——”
凌涯子有些感动地看着他。
小南道:“——一定记得给我带回来!我还没好好穿过一次呢!”
凌涯子气得折断一双筷子。
“骗子,你听到没有!” 小南还在气呼呼,凌涯子瞬间真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养这种小孩简直就是养头白眼狼,还不如当初不要把他捡回来,饿死在荒郊野外得了。还记得昨晚为小南处理伤口的大夫怎么说来着——“喔,现在的孩子啊都这样,一个比一个顽劣不听话,喝酒打架都不算事儿,隔壁东街张屠户家那小子看见没?前几日把他老子杀猪攒的念书钱都给赌光了,气得张屠户拿着刀从东街追到西街,满条街看笑话,唉,你说这叫什么回事,孩子不好教啊,还是我家孙儿听话、又孝顺……”上了年纪的大夫没完没了,凌涯子在旁边听得撇起嘴,一脸不以为然,你这算什么,我十年前养的那个才叫乖,才叫听话,是天下间最好的孩子!
凌涯子没有说话,小南反而有些心虚起来:“那,那我们怎么办?继续去算命吗?”
“不用了,”凌涯子一脸沮丧,“放心,这两天会有人上门帮我们的。”
小南疑惑不解:“你又有朋友啦?”
“不是朋友,是冤家。”
“啊?”
“他想在一座小小骆城里打听我们的消息简直易如反掌,”凌涯子无奈叹气,“反正听天由命吧,我们不急他也会急。”
小南懵懵懂懂,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怎么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唉……自古多情空余恨,小孩子不懂的啦。”
“……”
午后天气闷热,店家在后院晒起藏了一冬的肉脯,没半个时辰就被迫收起。城内下了一场及时雨,淅淅沥沥,只见马首高高昂起,溅起泥点无数,自名贵别院一路风驰电掣行至客栈门前。
青石板上行人稀疏,来人就在这里下了马。
客栈门前那人已等待许久。
“道长,吾家主人有请。”来人客客气气地道。
“有劳了。”凌涯子也不废话,整了整衣摆,撑起一把油纸伞,顶着那件破袍子上了紧随其后的马车。
细雨打湿窗棱,小南在二楼窗台边睁大了眼睛,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眺目远去,一行人已是在雨幕中模糊了身影,再也不见。
……
“执子不思,落子不定,阿雪,你这步,下得差了。”
叶轻正与面前一青衣人对弈。
沉香燃炉,紫纱轻飘,那人一身清贵温雅气质,衣袂间带着书卷之香,眸光清亮,端坐于锦衾软榻之上。
叶轻轻飘飘抬头扫了对方一眼,二指运力掐住手中晶莹透亮的白玉棋,不住摩挲其打磨出来的光滑表面。
“你既心神不宁,又何苦恼怒于棋子?须知弈棋之时最忌心浮气躁,谋定而后动方为上策,你一味冒进,心态便已落了下乘,纵然不服气,也是要输的。” 青衣人放下棋盘,转头伸手呷起一杯清茶,衣袖飘翻间露出一截皓雪般的手腕。
“您知我心忧何事?”
“你的烦恼,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连我这半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了。” 青衣人露出会心一笑,传呼下人进来撤走棋盘并摆上一套茶具。
叶轻在桌边坐下,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笑容有些苦涩:“您向来目光如炬,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我确实有心事。”
青衣人不疾不徐地煮茶、烫杯,舀上一撮茶叶,置入手边两个青瓷盖碗中,动作优雅得让人移不开眼,叶轻看得愣愣出神。
“无论弈棋或是煮茶,都须得心宁神静,按照心意一步步徐徐图之,方能渐入佳境,得到最好的结果,阿雪,”青衣人一边煮茶一边开口,“我若是你,便不会这般急躁猛进,一味死缠烂打。”
“可是我……他……”叶轻忿忿不甘,眼神飘远,“他心里完全没我,我,我若不主动些,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一偿夙愿的那一日?”
“我并非要你放弃主动,而是,换一种方法……”
“换一种方法?”
“你还过于年轻,不懂得世间情爱本就是一场博弈,只有你情我愿才是这场对弈的最好结果,除此之外,其他结果都是两败俱伤,”青衣人缓了一下又道,“你且换个方法,不是一味迫使,而是寻求以最柔软的姿态,或是欲擒故纵,或是柔意绵绵,把人给吃死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