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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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这面墙由于年久失修,再也无力坚持。韦将军靠着一腔赤诚,轻而易举地将其击碎了。
是夕蕉禁锢他的,也是韦钊释放他的。
刘效将脸深深埋进他怀中,只听得隐忍的泪水合着极细的抽噎渗过衣料,缠绵悱恻地,钻进韦钊铁铸的一颗心里。
他的泪是延绵不绝的河,把不幸和悲苦冲刷开去,浇灌着北国的日月与星辰。
每一把锁都在等待一把钥匙。锁因钥匙而存在,也因钥匙而消亡。
刘效的锁繁复精致,韦钊所持的钥匙则粗制滥造。但他们晓得,这是冥冥中的天造与地设。
第二十二章
太妃亡故,举国皆惊,登时诸般猜测甚嚣尘上。而不出一月,梁王上京奏本:世子沉疴复发,久医不治,于廿八午初三刻薨逝,特请依礼加封,另请改封世子为次子刘演,以承世职。朝堂被此二消息搅得波澜翻涌,颇不安生。
兴许是不愿再生波折,刘效递请前往梁州吊唁的折子被圣君驳了回来,批了“安分守己”四个字在上头。无奈,刘效只得书了一封长信,又添上几份薄礼,请秦永利代为转交。
秦永利至梁王府上时,方圆十里悉皆恸哭。梁王妃痛失爱子,几近昏厥,梁王陪护在侧,不便抽身。故而内外大半,事无巨细,皆由刘演夫妇两个操持。
刘演两个见父亲来了,赶忙抽身出来。专司会客的丫头们备足茶水,呈上吃食,便被主子挥退。秦永利端着架子瞧这一对璧人,两身妥贴地丧服穿在身上,不添病气反显敞亮,愈瞧愈觉着心思畅快。
然而刘演不过前来见一个礼,便又被管事的找了去。他只得复又行了三道礼告罪,匆匆别过。
父女两个互道思念、互吐衷肠,四目相对,眼泪便下来了。但秦瑛事务繁冗,不过略略叙话。秦永利唯恐误了大事情,赶紧将刘效命他所带之物尽数交付了。
秦瑛见是刘效亲笔,又仔细着周遭并无旁人,方当即将信划开。信纸用了浅碧色,刘效一手劲中带柔的字工工整整写上去,当真是雅士气派,端端正正的一套风骨。
秦永利只见女儿把信细细看过,脸色变幻莫测地歇了下来,用烛火把长信一下子点着了。烛光浅淡,朦胧地在秦瑛脸上着了色,教她看起来阴郁而陌生。
“父亲旅途劳顿,早便累了罢?”秦瑛抬眼看他,神容平和,“我已叫人收拾了屋子,即刻便可住进去。”
秦永利纵是一贯自有主意,也晓得女儿脾性。千言万语汇在口头,不过一个“知道了”。
秦永利被丫头们领走还没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夏翊便坐了邢家的马车颠簸而来了,随行的是邢家管事邢德,还有珍宝珠玉若干,林林总总十余件,塞进铜铁礼箱里边,压得骁勇的壮马直喘粗气。刘演同秦瑛两个早早候在王府外头,整装迎客。
夏翊下了车来,假模假式地作揖:“二公子节哀,夫人节哀。突厥王上知晓此事,快马加鞭传信至京,命我前来以表哀情。”邢德紧接着上前,深鞠一礼:“小的是汝阳侯家里管事。圣人国务繁忙,汝阳侯辅佐政务,亦抽不开身。小的特此前来,聊表敬意。”
刘演正欲回敬几句恭维话,却听得秦瑛抢先一步道:“只是可惜,魏王殿下不过递了两句话,不曾来此。”
此话一出,几人之间氛围顿显诡谲。夏翊一双明丽的眼微眯起来,不着声色地上下打量着这位准世子妃,一位商贾之家的俊俏女儿。
刘演借由宽大的袍袖搭上夫人的手,向下按了一按,稳稳当当地请道:“二位屋里坐。”
小屋并不宽敞,不过几步方圆,地上均铺了青砖,硬得很。刘演夫妇两个坐在主座,身旁立着一只錾如意纹香炉,里头空落落的,连香灰也无。这屋隐在王府深处,仆从尽数被支走。静谧被蝉鸣颤抖着划开,徐徐落在屋顶。
秦瑛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不免心里着慌。她于神思不宁之中寻找着先前被刻在脑里的字句:孤此一反,不为废帝,只为一搏。夏小公子性情秉直,所做之事尽是为了同根血脉,孤与之相交甚少,倒不必担忧其有二心。汝阳侯有一女在宫中,断不会涉险危害皇室。故以利诱之,允诺辅国之权,则可使其心安。梁王痛失爱子,仅剩二公子一个,你夫妇二人所求之事,必得应允。至于襄王一事,孤自有方法斡旋,你只管稳住夏邢两方,往后荣华,可以想见了。
夏翊于此时打破沉寂,懒懒地开了口:“二夫人的意思,是不是梁王的意思?”
“我同阿演讲过,还不曾告知父亲。”秦瑛面上镇定自若,却在暗处把刘演的手攥紧了,“此事等议过了再讲也不迟。毕竟两位也并非因着父亲的面子,插手这一件事的,是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两方都得抖落点儿东西出来,可又须留有后手。造反这样的事,哪能一字一句掰开来出来讲呢?邢德是老狐狸了,一对眼睛滴溜溜地转:“侯爷在圣人面前这么些时日了,也知晓‘清君侧’的效用。”
夏翊脸色又暗下来几分,这是明摆着扯着夏家呢。他自小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即刻夹枪带棒地道:“我与侯府竟是想的一样,圣人身边一个淑妃,可是比十个吕后还要不省心。”
刘演微微皱眉:“小弟觉着,既然到这个份上了,也别说些教人难看的话来。各人利益相异,意见相左,也是常事。刨去那些不便张口的,讲一讲各方能做到哪一步,便罢了。”
夏翊口舌快,性子也爽利,即刻便答道:“突厥可出精兵四万,个个以一当十,以护佑大齐皇帝之周全。”
邢德见状只道:“只是襄王拥兵于南,拱卫王室,不知区区几万兵马,能否敌得过?”
夏翊冷哼一声:“侯爷既然想要办成事,便别派你来探听什么虚实、捣鼓什么幺蛾子。往后的利益便在往后清算,如今寸时寸金,你遮遮掩掩,是把我们往死路上推!”
“夏小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呢?”邢德绽开一张皱皱巴巴的笑脸,“侯府内有府兵不足千余,不当什么大用。禁军咱们也无胆肖想。只是汝阳周边兵力,侯爷大半皆可号令,想来收拢收拢,也有三万之多。”他此时将脸转向刘演二人:“不知道梁王府愿意出多少?”
秦瑛被他这样盯着,简直浑身都不畅快,却仍得一字一句说道:“可供王爷调遣的不多,一万不足。只是王爷财力雄厚,兵马武器之类,是不必忧心的。”
夏翊听罢,怔怔片刻,探问道:“魏王今后有何打算?”
“其他的暂不便讲。”秦瑛冷静地看着他,“此日之后,突厥须与韦将军的昭义军,来一场合练才是。由头不拘,可事儿得办成。”
夏翊闻言,不作声地眨了眨眼睛。
刘敬回到襄王府的时候,府内仆役早早地掌了灯。管家的蹑手蹑脚凑近他身旁,低声耳语道:“长公主来了。”
刘敬白日里处理公事时接了太后的懿旨,旨意密密麻麻一大段话,不过教他尽心养兵,以供圣君之用。这样的旨意自通和朝的时候就未曾歇过,他不知自何时起,恍然成了他兄长的臣下,而多过他母亲的儿子。
饶是心思不定,刘敬还是在会客的屋前停驻了片刻,面朝着半掩的门:“长公主近些年于我们兄弟几个都不曾走动,怎么今儿想起我来了?”
刘敏听见他的脚步声了。这是习武之人的刚硬,也是心软之人的柔情。她的声音悠悠地,飘进刘敬的耳朵里:“敬儿,你先进来。”
刘敬迈步踏进,坐在刘敏面前,端正有度。而刘敏只把茶碗推给他,茶汤澄清干净,泛着丁点儿柚子黄。
待刘敬一碗好茶下肚,正欲再添上一碗时,刘敏方徐徐开口道:“数月之后,必有一战。我要你协力叛军,攻下京城。”
茶碗陡然自刘敬手中滑落,磕在砖面上,裂成齑碎。
刘敬讶然之余问道:“我同圣上是一母所生,怎么好做这样的事?”
“圣上一条命,必有人保,你无需担心。”刘敏淡然应道,“叛军无非要夺圣上手里的权,这于你我,都不是坏事。”
“姊姊,”刘敬面露难色,“圣上手里有权,岂不是庇护我更容易?”
“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我不知,你难道也不知吗?”刘敏定定看向刘敬彷徨的眼,“他是新帝,根基不稳。待数年之后,他使这权柄愈发得心应手了,难道会允许你有一丝一毫拥兵自重的机会吗?”
刘敬垂了眼,不再言语。刘敏也浅尝一口茶汤,道:“若非圣君百般压制,你我都不该是如今这般窘境。”她想来晓得点到为止的道理,于是将口里的茶缓缓咽下,她便起身,用气声叹道:“你原来是怎么样的意气风发,我原来又是怎样的恣意矜贵呢?”
襄王府的门一扇一扇在她身后阖上,她步进轿辇里,隔着帘子,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
她也不看来人,只兀自道:“告诉刘效,我只做到如此。”
而后月光颓丧,朔风乍起,毫不留情地将暗里的一切刮得四处飘零。
第二十三章
韦钊胯下骑着燏雪,在尘沙中向远处眺望。两军皆铁甲被身,于场中合练,喊声雄浑。
突厥兵剽悍强硬,手段粗野,此次领头的是突厥王上的亲信阿史那。他身形颀长,惯使弓弩,有传言称其曾仰天射雁,一发即中。
韦钊甫一遇见他,不觉心里咯噔一下。
彼时大齐与突厥交战,于边城鏖战三天三夜,仍未能分出胜负。韦钊随先帝亲征,年少轻狂,自认普世无一敌手,不觉洋洋自得。时先帝驾马停于军前,远望见突厥骑兵发狠扑来,一匹玄色宝马尤其神勇,驭马人手持弩箭,抢在前面,便朗声问道:“谁敢应战?”
韦钊只轻哼一声,道:“臣只消一箭,便把他脑袋穿透了献给陛下。”他说罢架起一把花色繁复的金贵弓弩,插进一支雁羽箭,作势要拉。
驭马人眼睛尖,见状也叫停了行军,抽出箭来,将弓奋力拉满。二人隐隐对峙,两侧静寂,只有黄沙啪啪打在耳廓。
韦钊终究是沉不住气的那一个,他的弓弦一颤,心里顿时暗叫不好。箭簇携着轻飘飘的雁羽,如同天穹中被射中的雁,悄无声息地坠落在地上。
此时,驭马人却将箭的方向稍稍偏离,崩着青筋的手乍一松开,那支箭便如迅捷的鹰鸟,嗖地钻进了立在军列正中的先帝的皮肉里。
一时间,军列乌糟聒噪地乱成一团。韦钊怔怔看着眼前的乱局,将还未来得及抽出的箭丢回了箭篓里。
即便韦钊日后再如何赎罪,助力先帝攻下多少座城池,那一箭注定会射在先帝身上,也注定会教他悔恨和耻辱。
他凝视了一会大汗淋漓的兵士们,而后调转马头,回了营帐。
营帐里不过一套坐席。边地辛苦,自然比不得将军府里吃穿用度皆没有短。他端坐在桌前,不自抑地想起刘效来了。
“我好想和你同去。”刘效坐着看韦钊利落地穿起武服,半含痴怨地道,“你一个人,在那里遇见了什么事,也没个可以商量的人在身边。”
韦钊在心里笑他小孩脾性:“还有陆炳。”
“你不许信他。”刘效猛然端肃地直起身子,“我说了千遍万遍,他不可信,你们一个个的,反倒都不信我。”
韦钊俯下/身去看他:“那你说当何如?”
刘效抬眼,仿若上好的瓷瓶裂开了釉面,露出些狡黠的神色。
“你,”知谨坐在一旁,瞧着默默拭剑的陆炳,“是不是心意已决?”
“为了我也好,为了你也罢。”陆炳似乎想要再看他一眼,但仍是没有抬头,“这一次出行,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待我把韦钊的脑袋砍下来,咱们就自由了。”
“自由什么呢?”知谨出神地在心里想着,“杀了韦钊,就叫自由吗?”
他想出声阻拦,可总是开不了口。
陆炳自始至终从未找他于此事商量过一句,好像自由只是他陆炳的,轮不到这低贱的奴仆身上。隔着巾子的朦胧一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与悲悯,教他不敢肖想更远的平安顺遂、地久天长。
陆炳临出帐前,仿佛预知了什么似的,往知谨愁云满布的脸上望了一眼,只见他旋即勾起嘴角,像甘美的青实,引人心旌摇荡。
陆炳顿时心里生出无法言表的憧憬来了。他低声道:“等我一会。”
知谨笑得拘谨而灿烂,而后目送着陆炳肩负着注定的命运走远了。他又想起从前的岁月了。人在这样的时候,总会对往昔产生无限的依恋。他觉着柳絮是好的,桃花是好的,流水是好的,刘效也是好的。他不禁埋怨起自己的无能,如同这世间所有的奸佞一样,患得患失而恩将仇报了。
他这一生,因为刘效而生,因为陆炳而活,可命运弄人,竟让他在这枯燥的一生中,尝到了完完全全地掌管自我的甜头。自私是教人上瘾的毒物,有了一回,必有第二回 。他贪婪地遐想,自己于陆炳,是不是最重要的?若是自己以命换命,陆炳会否停手呢?
陆炳踏进将军营帐之时,四下无声,只有韦钊早已酒醉,酣睡在榻上。他抽出利剑,一步步靠近着他曾奉若神明的人。他愈靠近则愈觉一股子卑劣的兴致勃勃,细语道:“谁曾想有一日,是我来了结你?”
而韦钊则自始至终伏在榻上,神情沉静而不可探视。当陆炳终于下定决心举起吹毫可断的宝剑的时候,他猛然起身,不待陆炳动作,飞身将劈刀堪堪躲开,而后一下发力的肘击,直将剑打落在地。陆炳到底不曾见过那样多的世面,乍然一攻便教他神智昏昏。可他仍飞速反应过来,欲要以手刃相斗。然韦钊武功向来灵敏扎实,只消一看便迅速挡下这招。韦钊几般发力,皆避开其要害,以图将其活捉。陆炳则趁此机会,发了狠地毫无章法地缠打。帐外埋伏的兵士听得刀声,连忙冲入帐内。纵是陆炳有三头六臂,也无策应对如此数个精兵,只得卸下力气,被众人压制,跪在地上。
韦钊一双鹰眼死死盯住他,直要把他撕作肉碎。他以剑指着陆炳,心底一片凉意:“我自问平日里待你不薄,将你认作我的亲信。昭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