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扣连环-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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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里想什么呢?瞧着倒绝不是些好主意。”贾环瞥了他一眼;口气淡淡的,神色却分明有些不赞同。
赫连扣从他妆镜前随意取了枚白玉孔雀开屏扇坠搁在手心里转着,垂敛的睫羽细密覆在眼下;去了几分戾气;粗瞧着倒颇有种宁静风致意味。
“知我者莫若环儿也;无论是上得还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总该使出些,贾氏一族,说不得是嚣张了些。”
贾环抿唇一笑,侧过去抱住他腰身,柔声道:“你总该知道我要说什么的,扣扣你心中早已有了定计,何苦为我改了章程?况今日也不过是我略疏忽了些,我虽不待见他的性子,却也不愿诋毁他的人品,不过是做了回池鱼罢,你且放宽了心去。”
贾环说得并非虚言,于他看来,秦钟自是宝玉心头好无疑,当时那般情况下,自保本能发作,不愿自己去挨了板子,拉旁的来挡灾倒也无可厚非。
这便跟前世普通人遭遇银行抢劫,但凡有余地,任一个都准定希望藏匿在别人身后,冲上去做出头鸟的不是傻逼就是便衣!
当然这种思想并不能拿出来和赫连扣陈述,毕竟在如此一个皇权至上的朝代,为主子受伤或赴死乃是天经地义的,不做反倒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忠不义!
就譬如贾环今天这个事儿,除了宝玉秦钟或有愧疚惶恐,贾母贾政王夫人却绝计不会如此思量。
贾环捻着手心,轻轻笑了一声:“说起来这倒也并非全然的坏事,我总可以编排些子丑寅卯找个借口搬出府去,免得再操这一起子闲心,遭一起子闲罪。”
赫连扣顿了一顿,倾身抱住他,眼眉间略略放柔了一些:“水溶府邸旁侧的宅子不错,原就是给你留的,你来了,我也好时常见你。”
贾宝玉回来时,王夫人正伏在案上抄写佛经,闻声抬起头来,招手道:“还不快快过来,好茶好吃伺候着,非要在门口吹什么风?”
贾宝玉慌乱无措地摆摆手,竟不敢上前,金钏儿来拉他,只觉满手湿冷,还不住哆嗦着,唬的惊呼一声:“手这样凉,你可是病了的?”
王夫人惊得摔了念珠,几步跨下榻来,上上下下摸了一阵,心疼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怎么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现下竟跟掉了魂儿一般。可是先生打你骂你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睛地欺侮你了?快与我说说,倒要好好论个理!”
贾宝玉被她拉扯着上了榻,层层地锦被堆在脚上,又被强逼着喝下去半碗子参汤,才仿佛有了些生气,哭哭啼啼道:“我、我把他伤了。。。。。。我心里、心里难受的很。。。。。。”
“哪个他?莫非是先生?”王夫人暗暗吃惊,宝玉虽有些痴性,但素来还是乖巧的,若是要和先生对起仗来,那还不见得是捅破了甚天大的篓子,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急切起来。
贾宝玉抽抽噎噎道:“是环儿。。。。。。”
当下便把事情种种一一道来,虽犹有缺漏,但胜在不曾添油加醋,也算平和。
奈何这王夫人心里眼里只有自己个儿的宝贝蛋心肝肉,那贾环又是赵姨娘那贱妇的种,故而评判起来早不知偏了多少个十万八千里,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恨得都泛出了毒水儿。
好一个贾环,竟要搅得宝玉万般愧疚,好叫他在老爷跟前儿露脸吗?
何况大闹私塾这个事儿本就来得蹊跷,说不得贾环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
错眼的功夫,这位吃斋念佛心地慈和的王夫人竟想了整整一篇儿阴谋论出来,可见真真儿一万个心眼子,手段狠辣十分。
王夫人吐了口气,拍着宝玉的手道:“我的儿,你不要慌。要我说,这并不是与你相关的,是环儿自己不当心才撞上去了的,你是他哥哥,府里问哪个都要说你温柔好说话,怎么就能害了他呢?何况他是庶子,自然比不得你嫡子金贵,既不是大伤,回头多添上些例银吃穿便也是了。”
若放在平时,听到这话贾宝玉心里必定是不舒坦的,只此刻他满心惶急,望进王夫人柔和慈善的双目里,心中不知为何竟像是大大松了口气儿的,仿佛事实也便该是如此的,乖顺小心地点了点头。
王夫人笑得更为温柔,道:“我的儿,你父亲想必也要听闻这事了,你知道府里总有些爱捏造事实嚼舌根子的,且与我一并去老爷处说道几句,又省了他回头找法子惩治你。”
彼时书房处,贾环站在书桌一侧,略微躬身细致地研磨着手中墨条,贾政神情严肃地悬着笔,仿佛手握千钧,眉间凝重如山,突然吐气开声,笔走龙蛇,墨迹昂然跃于纸上。
“好!”贾环赞道。
“瞎叫个什么?这可不上台面,今儿太医令给我瞧了一幅,才是真正的笔力深厚、炉火纯青,堪称典范!”贾政瞥他一眼,口中虽有斥责却难掩目中得色。
显然他是极满意自己的。
贾环笑了笑,垂下的长睫覆住了眼下一块阴影,声线在静默的书房中显得轻柔醇美:“老爷太过自谦了。太医令大人是这世上少有的修身养性之人,本也是鲜有人能与之相媲。何况您兼着员外郎之职,却少不得要为圣上分劳担忧,鞠躬尽瘁,写得如何还在其次,凡是字字珠玑,不蔓不枝,想来才是更妙的。”
贾政挑了挑眉,喜得将要眉飞色舞起来,这算是他面上少见的表情了,颇有种总算找到了知音的庆幸与激越,但想到贾环的身份,又生生地抑制了下去,只淡淡道:“黄口小儿,别摆弄你那些精致的淘气了。我知你心系黛玉,今儿特求了宗太医令,他倒愿意来瞧上一瞧,只要我写幅字儿,只是为何不写杏林春满之类,偏要求这‘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呢?”
贾环抿了抿唇,小心地卷起了那副宣纸,细长眸中掠过几丝酷冷。
何为水满月盈,如贾政这种只思考了片刻待想不通便急急放弃了,以为太医令欣赏他才华美不滋儿的模样便是!
也不想想他区区个员外郎,更不过是贾府一脉的嫡次子,哪里使得太医令青眼相加?恐怕那位活成了人精儿的太医令早从水溶的只字片语中探知到了马脚,故才有此一说。
只不过,这对贾环本身而言未尝也不是一个警醒!
待水满月盈,若是身在其中,何愁不翻船?若说这其中没有赫连扣的心眼子,打死贾环也是不信的。
贾政又兴致勃勃地与贾环说起他前儿在朝上写下的一份慷慨激昂弹劾龚如守的奏折,言辞间皆是一山不容二虎、龚卿略有功高震主之意,贾环不急不缓地敷衍几句,倒也算相谈甚欢。
贾政正说到兴头上,门却叫人轻轻叩击了几下,一个端方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老爷,您在书房呆了许久,里头阴凉,我给您熬了些燕窝,也好填补填补。”
贾政皱了皱眉,暗道她怎么来了,语气不愉地开口:“进来罢。”
王夫人遂拎着个食盒领着宝玉并两个贴身的大丫鬟进得房来。
瞧见一侧恭敬低首的贾环她现是愣了一愣,继而眼中浮起一丝微妙的恶意,把食盒放在桌上,慢慢捋平了衣袖上的褶痕道:“这不是环儿吗?该是饭点儿了,你来这里做什么,没白的也不知扰没扰了老爷清静。”
贾环挑起一侧眉毛,眉峰圆润,眉骨蜿蜒明秀,细长眼角瞟了瞟贾宝玉,看得男孩儿略略失神,才淡淡道:“太太过虑了。老爷日日勤耕不辍,便是身居高位也决不放松,我只不过是来细说些平日学里的趣事儿,也好稍解老爷乏味,聊表孝心。”
王夫人心中一个咯噔,下意识去看贾政并不算太好的脸色,见他一味盯着宝玉,眼神颇有些厌恶烦躁,只当他是知道了的,直把贾环骂了个狗血淋头,蓦地一抹眼睛垂起泪来:“老爷,你可不能听信片面之词惩罚宝玉啊!他哪里是有心的,你又知道他跟个女孩儿似的柔柔弱弱,可别叫污言秽语蒙蔽了耳目啊!”
贾环假意喝茶掩了嘴角一丝笑纹,来了。
她话说得又快又急,贾政细细咀嚼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气得勃然大怒:“你说什么!这个畜生又惹事儿了!孽子孽子!家法呢,家法在哪里!”
一时间除了贾政的怒吼,竟落得满堂寂静。
王夫人被噎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贾宝玉早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唬的瑟瑟发抖,眼珠子要落不落。贾环也佯装畏惧谦卑地低头往后缩了缩。
正文 第39章 离家(中)
贾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所幸还记得贾环这个庶子一并在此处;他此般对宝玉大加责骂;少不得有灭嫡立庶之嫌;传出去又将引起许多流言;更遑论长了贾环气焰种种。
可心里实在是堵得慌,扶着桌子边喘气边指着王夫人恨恨道:“都是你这个无知妇人——你成日介一径教他些什么?看看环儿,再看看他,穿得倒是人模狗样极尽奢侈;可是行止——行止竟连个粗鄙市井都不如!我愧对先父愧对先父啊!”
王夫人被说得脸色煞白,死死地捏住了手中的帕子,神情却仍是肃穆端庄的;像个不笑不哭的木头菩萨。
贾政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个样子。他往日多有偏宠赵姨娘不过也是贪了她的温柔小意、形状妖娆;并谈不上几分真心;且瞧对贾环的态度便可见一斑。他一向以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取得的夫人却是出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金陵王家,心中郁闷,可想而知。
贾环嘴唇略勾了一下,轻声道:“老爷莫气,今儿那事我也是在场的,并怪不得二哥哥许多。那金荣说的委实过分了些,秦家后生和宝玉哥哥最是清白不过,这却是实实在在地污了荣宁二府名声了。以后他二个还要出仕为官,哪里背得起这等脏水,故而宝玉哥哥才冲动了些罢!”
贾政闻言冷笑,分明是满脸的不屑通透:“他清白?真真儿笑话,全天下乌鸦都白了他也是浊蠢之物一个!把自个儿名声陪个精光不说,倒还要勾了别家的后生小子!你也不必再劝,这个学,我早说不该使他去上!你只需告诉我,那金荣是谁家的?”
贾环抿了抿嘴,摇头示意不知,王夫人怯懦道:“当是璜儿媳妇的内侄,前两日去东府时还见她来请过安。”
贾政瞪她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道:“领着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滚出去,且让我静静。环儿你且带人跑一趟太医令府,郑郑重重地把字送去,若坏了一星半点儿,仔细你的皮。”
贾环抱起卷轴,恭敬应是后悄然退出去。王夫人还欲纠缠,却被贾政大声吼将出来,面上时青时紫,直如开了个酱油铺一般。
贾环抱着画轴子缓步行止,分明是严冬雪月,他竟如身在春韶灿烂的御花园中一般,碧青滚泥金纹镶边衣袂飘摇拂过青石地面,如亭亭擎雨荷盖,坠在丝缕皆是风骨曼妙。
王夫人再瞧瞧身侧贾宝玉泪痕未干,面上怯懦不胜模样,便恨不得要咬碎一口银牙,眼底划过几丝狠毒决意。区区一个贱种,也未免太过得意了些,倒要叫他知道这贾府一脉真正的主子是谁!
且将王夫人处种种隐私谋策按下不表,贾环使夏生驾了马车,出府后先是往城内杏林堂取了只镇店的三百年参王,再急急向太医令府赶去。
当今太医令大名宗盛,表字延平,执太医牛耳三十年余,可谓是真真儿的杏林第一人。他如今年事已高,早已不大管事,若非是皇帝病中,并不轻易出手,连出勤太医院也是赫连扣特赦了的半月一次,可见荣宠。
贾环若不拿出与皇帝那层关系,别说是他个小小庶子,便是位列四王八公的荣宁二府加起来恐也请不动他老人家一根指头。
马车刚到门口,未投拜帖便有一名紫衣小厮上前稽首道:“可是贾家公子环三爷来的?”
贾环下车颔首:“正是在下。”
“老爷与郡王久候多时了,三爷里面请。”
“有劳了。”贾环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转头与夏生细细吩咐了几句。
那紫衣小厮掂了掂手里的物什,面上露出丝笑来,心道这年岁不大的公子倒是好生精于人情世故,怨不得老爷使自己对他再三恭敬着。
贾环到时,水溶正与太医令执棋相对,屋内烧着暖暖的炭盆子,隐约又有一股子清苦药香,颇有醒脑提神之效。
贾环脱□上披着的银鼠皮子斗篷交予一侧前来奉茶的婢女,随意地立在小几旁看他二人一黑一白、一进一退,杀得旗鼓相当,一时满室寂静中只得啪啪落子之声。
贾环只大致看了一眼,便知他二人这局早已是到了尾声的,宗盛常年浸淫此道,又兼之性子沉稳平和,最是善于防守不过,水溶一方早已现了颓势,果不过三五十手的功夫,这位天资聪颖的郡王爷便举着手哀哀投降了。
“郡王承让,那说好的灵芝老头子可就腆着面皮子收下了的。”宗盛弯着眼睛笑眯眯道,手侧的茶早有人换了新沏的滚热的端上,因喝了一口,看向贾环,“好叫人佩服的气度,倒也不愧了他二个皆对你青眼有加。”
贾环恭敬作揖:“老大人过奖。天寒地冻,本不该扰,奈何着实心忧家姐安危,但请老大人见谅。”
输了的水溶也不见恼,瞧着贾环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颇觉有趣,这厮变脸的功夫可是真真儿出神入化了,出言调侃道:“环儿你这岂不是过河拆桥?只说老太医辛苦,倒把我这个从中搭线的扔过墙去了,可怜我还巴巴儿的送了一枚百年灵芝,可是亏大了!”
贾环瞟他一眼,那张与赫连扣有三分相似的面孔竟生生作了几分楚楚情状,不免使人心中恶寒,忙撇过头去不看他,淡淡道:“王爷所言差矣。那灵芝本该是老大人赢去的,贾环身家薄弱,倒十分担不起这名头。贾环一贯以为心中感念不必时常宣之于口,王爷大恩,小子不敢稍忘,待得出头之日,自有厚厚一封谢礼。”
水溶听得他重咬“厚厚”二字便暗道不妙,贾环此人心眼子小,自个儿心系刑十五一事又被他吃得死死的,少不得以后可要挨绊子了,思及此面上不禁露出几分苦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