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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陌上花开缓缓归-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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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蓉妃似被我伤及痛处,初始轻笑,直笑得最后花枝乱颤,珠泪,复盈于腮际。

  她轻轻屈膝,半跪于金砖石上,以与我平视,颤声欲言:“本宫,本宫……”哽咽良久,终未成言。

  我心内似有几分明白,眼泪也夺眶而出。她,真的是墨荷吗?那林生又在哪里?钱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她犹疑良久,复深吸一口气,咬牙问我:“采女执意要救他,采女可知本宫为何人,十四自己又系何人?”

  我决然道:“时间无多,十四无暇再顾其他,只求娘娘成全!”

  蓉妃被我语中的决绝震住,半晌,才轻移视线,嗤笑一声,道:“太医院已然说他无救。十四,要怎样救他?”

  我恻然一笑,低道:“十四已经看过,圣上的毒虽深,但仍可解。十四,十四……”

  我垂下眼睫,复低低道:“十四只需以己之鲜血,换出圣上身内之毒血,以血易血,圣上所中之毒便会尽数转于十四的体内。圣上,即可回生。”

  她目瞪口呆,身子跌落于金砖石上,尖声道:“十四,是要以己之命,救这个凉薄之人?十四疯了吗?!”
第十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2)
我柔声道:“十四,还有三桩未了之事相求于娘娘。这三件,唯有娘娘能够成全十四。”

  她一挥袍袖,不许我再言,口中仍似不能置信般,迭声道:“十四,为何要如此?十四,因何要如此?”

  “娘娘,时间无多了。请娘娘听十四言明。十四,虽死,也无憾矣。”

  她圆睁杏眼,似与我初次相识一般,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我的脸。樱唇微微开合,喃喃低道:“十四,一定是疯了……”

  我不顾自个的肮脏,以双膝向前挪动寸许,扯住她袍袖,哀哀求道:“求娘娘成全十四!求娘娘,千万成全十四!……”她一刻未应,我则不停以头点地,直磕得额际渗出血痕。等我再起身欲重重叩下时,她终于不忍,应道:“本宫允了便是——”

  我喜极,余下给我救他的时间依然无几,蓉妃,终是应允了。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古人云:喜极而泣,果真不假。

  我无暇再顾及自个脸上的泪痕和血渍,殷殷嘱托着。

  “第一桩,十四拼死救出圣上后,请娘娘高抬贵手,看在十四的份上,在他清醒之前不要再加害他。”

  “第二桩,十四待会为圣上换血之后,即刻将不治。请娘娘将十四的尸身,运回钱塘界内,十四的娘亲身边。”

  “第三桩,请娘娘行后宫主事之权柄,废去十四的采女名份,将十四贬为贱民。”

  听到第三桩,蓉妃不解,手指着榻上之人,问道:“十四,既如此爱之系之,宁以死相救。担着这个名份,即便,生不能同寝,难道不想将来,于地下,可以陪在他身边?我实在不懂十四的心意。”

  我恻然道:“娘娘不知。圣上的心内从没有过十四,十四虽领着这名份,却早已梦灭。十四,惟愿死后,孑然一身,干干净净,尽数忘了这段本不该开始的孽缘。十四,虽死,然死而再无憾了。”

  说完,复长叩于地。

  她伸出素手,轻抚我的长发,眼中尽是悲悯之意:“十四,果真是个痴儿。可惜,这榻上之人有眼无珠,没有这个福分。”

  我再跪:“求娘娘成全!”

  她颔首道:“好,本宫答应十四,三件事,本宫定会为十四办到。本宫拦不住十四赴死之心,本宫也不愿再拦。本宫年长妹妹数岁,既同样身为女子,自然懂得十四心内之苦,即便姐姐阻拦妹妹救他,想必十四虽生,反不如死。姐姐就成全你这个痴儿!”

  我感激涕零,再重重叩首。

  复起身,向蓉妃道:“十四,就不出去了。请娘娘给十四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再至太医院给十四取最好的蛇伤药丸来,再拿一副全套的银针。”

  “让宫人给十四准备一桶热水,时间无多,十四只能仅将自个的切割之处先洗净。请娘娘暂且回避,非十四亲唤,任何人不得入内。一个时辰之后,娘娘再带人进来,一为十四收尸,二来,彼时,圣上已无碍了。”

  “求娘娘那时再将十四的身子清洗干净,免得十四的娘看见十四如此污秽,徒增伤心。请将十四换成未出嫁之时的装扮,十四不愿娘亲知道女儿的伤心。”

  蓉妃含泪道:“十四的心,比天上的明月还干净,本宫定会为十四周全,妹妹安心……去吧!”

  我点头微笑,盈盈立于床前,看着她一步一回首,消失于我眼前。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3)
果然,不一会,即有宫人进来,为我备好热水,放下银针、药丸,并将一把寒光凛洌的匕首置于我近前,随之掩上帷幔,弓身离去。

  我以指尖捻起银盘内的那枚药丸,我向蓉妃要的是太医院最好的蛇伤药丸,许是太珍贵,整个太医院竟只剩了一枚。其实,单就此刻钱镠的毒而言,再好的蛇伤药也已无用。我向蓉妃要来,是给自个口服,希望解毒之剂能经过我的血脉,灌回他的体内,新鲜的血液施以解毒的药剂,或许能够使换血之疗效再增加几分胜算。

  药丸,如鸽子蛋一般大小,漆黑如墨,散发着荧荧的光泽。我置于鼻尖处轻嗅,并无任何异常,遂,轻轻掰开,三下两下吞入口中。甫入喉,即苦不能忍,并带着令人作呕的臭味。我曾经听师傅提及,蛇伤药大多如此。伤药服下后,一般需二刻左右才能渗入周身血脉,这段时间,我需要用来作他用。

  我坐于床前,轻轻以白绢,就着热水,一点一点,拭去手掌之上的污渍。

  沉睡中,他的容颜那样熟悉,也那样陌生。

  我将匕首于烛火上烤热,置于身前。复将银针,一根根,植于他的穴位,以助血脉能够快速流动。一切就绪后,看着更漏差不多到了时辰,遂,轻轻执起枕畔的利刃,深深自他的一只掌中割下,立刻,有近乎黑色的血,自伤口渗出。

  我挽起衣袖,抬起已然洁白如初的素手,摊开掌心,复将匕首深深地切入。始切入,即钻心之痛。我咬紧牙关,将自己的掌心与他契合。宛如,多少次,他也将自己与十四紧紧契合在一起。

  历历往事,如浮光掠影般。一幕一幕,自我眼前浮出。

  耳畔,似又听到那婉转不去的笛音。七彩的霞光中,十四的良人驾舟而来,漫天的晚霞如擎天的火炷,照亮了半壁新月池水,清晰地映照出一个俊美无匹的身影。笛音,绮丽清澈,映着酽酽池水,让十四,心系之,梦萦之。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支《长命女》,曾经于桃叶渡口,留住了十四的丝履,也铸成了十四毕生的隐痛。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可惜,十四再也不能与君长相见了。天长地久有时尽,再纠缠的缘分,也终有灰飞烟灭之时。

  灼热的血脉,汩汩不断地涌入他体内,我皱紧双眉,强忍住噬心之痛,将自己鲜活的生气注入他身内。拼尽全身力气,将自个的掌心与其手掌,紧紧相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刻,虽执手,却是缘尽。死生契阔,相见,再无期。

  我的意识,一点一点流逝,脑海中,却清晰浮出旧影。

  新月池畔,初相遇。

  十四拎着裙裾,冲他扬起小脸,脆声道:”我叫十四。”他,自高大巍峨的墨龙舟上俯下身,笑道:“十四儿?” 

  如果,相逢好似初相识。如果,今生可以重来,十四宁愿永远不要与他相遇。

  被我燃起的香柱,渐渐转为灰烬。我拼却最后一丝气力,以白绢草草包住他掌心的切口,复逐一拔去他周身的银针,望着眼前逐渐恢复玉色的俊颜,轻轻叹息一声,再,轻轻自榻上滑落,坠落入云毯深处。

  慢慢合上眼睫,一滴珠泪,干涸于腌臜无比的腮畔。

  后,有史记:天宝二年,重阳。帝,秋狩,遇刺,不治。有采女,以己血换之。遂,起死回生。宫人按其嘱,遣出,葬于钱塘。三日后,帝始醒,闻之,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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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事如春梦了无痕 (1)
吴越国天宝纪元二年,腊月初十,天子颁下旨意,自次年元月初一始,改年号为宝大,始称宝大元年。

  各地州府,包括京城在内,均于街市显眼处张贴公告,告知黎民百姓,纪元之更迭。

  宝大元年,三月初四。

  江南莺飞草长,春意迟迟。

  我独坐于小蓬窗内,给师傅缝着换季的长衫。师傅此时已去一里之外的集市沽酒,近旁的红泥小炉上,犹自煨着师傅最爱的鸡汤。农家简陋,一日三餐,难得见到荤腥,但师傅每日是无肉不欢。是以,师徒二人在这草庐内圈养了数十只母鸡,除了可以收获鸡蛋,还可以不时杀鸡煮食,为师傅一解馋瘾。

  师傅已经去了约莫两个时辰了,我望望天色,已然不早。以往每逢月半,村里的集市开市,师傅总要前去其中的杏花酒坊带回满满两袋美酒,密封于罐中,不时取出,以酒代水,怡然自得一番。

  我自矮凳上起身,至院中,一面给鸡栏内喂食,一面踮足,张望着远处的小路,找寻师傅的身影。

  一直等到太阳西斜,村口的老樟树边,终于出现了师傅悠然而返的身影。一袭淡黄的袍衫,肩背上依旧插着一支拂尘,一面手捋着下颔的胡须,一面款款而歌。手中,犹自拎着满满两羊皮口袋的美酒。

  我又惊又喜,小脸上不觉露出笑容,打开柴门,迎上前去。脆声道:“师傅――”

  师傅看见我朝他跑去的小小身影,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得象一枚栗色的核桃,大声道:“双乞等不及啦!看为师给双乞儿带回什么来了?”

  我娇笑,自师傅手中接过一袋美酒,刚接过,羊皮口袋沉得登时让我身子一踉跄。师傅随即接过,慈爱地向我道:“双乞身子弱,为师自个拎即可。”

  我闻言,一吐舌,撒娇道:“师傅,鸡汤已经煨好了。刚刚双乞儿忍不住偷偷喝了一碗呢!”

  师傅哈哈大笑,在我跟前摊开大掌:“双乞瞧瞧,为师给你带了什么?”

  我低头看去,师傅的手中竟然卧着一支精巧异常的银簪。我小脸上登时喜不自胜,接过来,端详半天,心内着实喜欢,忍不住将之插入自己低挽的双髻中。

  “师傅为何想起给双乞买银簪?”

  师傅笑吟吟望着我,一面道:“今儿是双乞的生辰,双乞儿及笄的大日子,过了今儿,双乞就满十五啦!”言罢,复又加上一句:“可以嫁人啦!”

  我登时晕生双颊,羞红了小脸,不依道:“师傅又取笑双乞”

  师傅大笑,不再理我,径自忙着他的美酒和吃食去了。

  师徒两人围桌吃晚饭的时候,师傅口中犹自哼着曲儿,一面咂着杯中的美酒,一面以手击节,合着节拍。

  而我面前,没有美酒,只有一碗苦苦的药汁。

  我皱眉,抱怨道:“师傅,双乞的身子何时才能好?几时才能不用顿顿喝这苦死人的药汤?”

  师傅被我打断,遂,暂停歌咏,道:“为师好不容易才留下双乞的小命,双乞儿还不领情。为师的汤药,天下无双,别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我别无他法,皱着鼻子,将面前的药汁一饮而尽。
第一章 事如春梦了无痕 (2)
山中方一日,人间岁月长。我与师傅隐居在这,已盈半年。我体内的虫毒一直不能全解,师傅为之,连须发都白了过半。

  他一生酷爱山水,如闲云野鹤般自在惯了。为了我的病,每日困于这深山之中的茅草屋内,想必他老人家心内也是烦闷不已。

  我的左手掌心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似被利器割开过。虽已愈合,但每逢阴雨天气,便会隐隐作痛。

  师傅姓凌,单名波,字留英。听他言及,他年轻时曾在杭州城外的青峰观出家,但,随着造诣日渐精深,反不再拘泥于咫尺见方的庙堂内清修,而是四海为家,行走于云山曲水之间。

  每逢月半,师傅要为我施针。银针植入几处要穴后,需半炷香的功夫。今夜,又是月半。我一早收拾完厨房内的杂役,等着师傅前来。

  师傅有一个固定的习惯,每晚饭后,需外出一刻,且不喜人相随。他一生未娶,膝下并无子嗣,我在他心中,除了爱徒,也似半个子女。

  支起的小蓬窗外,一轮圆月皎皎如银盘。伴着潮湿的山风,徐徐拂过一阵香樟的花香。此时,正是春暮,香樟花开的节气。茅屋周围,整日围绕在沉静的香味中。

  不一会,师傅果然归来。坐于油灯下,取出银针。

  每一次施针过后,师傅照例会问我一句话,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老人家每次均要问我:“双乞儿,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我都会答:“双乞儿只记得和师傅在这隐居的日子,其他一概不记得了。”

  其时,我心内,全部都记得。从未忘记过半分。

  但,我不知师傅因何要问,也不知他每次为我施针,是为了让我记起,抑或忘记?但,我不欲让他,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双乞或者十四,还记得前事。

  每次,听我如此答,师傅的眼中总有一丝迟疑,似欲言又止,又似忧虑着什么。随即,收起银针,不再多言。

  今晚,仍是如此。但我,仍是作同样答。

  师傅闻言,一面起身道:“双乞早些歇息吧。天色不早了。”

  “是,师傅。你老人家也早些安置。双乞给你铺床。”

  “呵呵,还是双乞儿孝顺。”

  师傅很开心,和衣便睡了。我也很开心,手捧油灯,回到旁边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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