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儿 完结+番外-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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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潋不作声地听着。坐在医院的走廊上,鼻腔里全是酒精、消毒水味儿,他盯着右脚踝上不久前刚缠紧的绷带,心想自己也算是为医院的标志性气味做了贡献。
这交警是个能唠的,没人理自己也能在那讲半天单口相声,“不是,小伙子你胆儿也真是肥。”他边喷唾沫边用手比划,“那摩的,一个开得比一个快,我可不敢让我儿子坐!你说你这还碰上个酒驾的!哎,还有……”
交警说,车沿没焊结实的金属边把男人的腿划开了口,他又是打破伤风又是缝针,加上脚踝也骨折,这是得遭一段时间的罪咯。
谢潋问他:“谁主要责任?”
“车祸确实是大车的责任多点……”他摸了摸下巴,“不过摩托老哥毕竟酒驾,这个严重呢,医疗费也没法走保险了。”
他又说:“嗨,跟你说这些干嘛,这都之后我们要回交警队处理的。现在没你事儿了,赶紧叫家里人来接你回去歇着吧,啊。你最近也别造了,小心着点。”
听到“家里人”三个字,谢潋眼角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看着身边的少年半天没动一下,交警说:“嘿,想啥呢?没带手机?”
“不是,”谢潋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边听他这么说直接就乐出了声,“出了医院下去的台阶就够你磨蹭半天,挪出大院儿打车再半天,你可真行。拿手机拨号,赶紧的!”
谢潋握着手机,神经质地用拇指蹭着屏幕,将主页面来回切了好几次。此时远处病人药瓶里的点滴正有规律地下落,似乎在掐着他心理斗争的时间。
一滴、两滴……五滴,当他打开手机通讯录的瞬间,秒表计时停止。
谢潋找到根据备注找到了并不很熟悉的电话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才慢慢落下。
电话很快被接通。
他叫了声“妈”,下一秒却听到那头传来了机场特有的航班播报声。封如姿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响起:“哎,小潋啊,妈妈明早有个交流会,今早忘记和你说……”
之后封如姿说的什么他都听不清楚了,轻柔的女声慢慢淡了下去,而背景中行李箱轱辘在地上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轰隆隆”的巨响钻出电波,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真切地碾上他的耳膜。
“没事儿,妈。”谢潋弯着嘴角,也不知道是在做样子给谁看,“你忙,我一会儿吃完饭就写作业了……嗯,行,别担心。”
他挂了电话,提着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很快地抿成了一条线。
事故时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摩托车被别倒在马路上,那个男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回身将他压在身底下,用自己的血肉给他做了庇护。在晕倒前的最后一刻,男人紧闭着眼睛,反复念叨着,儿子,儿子。
交警问:“家里人有事儿?”
“嗯。”谢潋拎起一旁的书包站起来,右脚没注意踩实了地面,疼得他眉心一跳。
交警见状赶紧上前搀了一把,说:“小心着点。”他又说:“这样,既然你家里人来不了,我开车把你送回去。”
“等一下,”谢潋叫住他,“叔,我们能过会儿再走吗?”
…
这是交警一路上第三次以“你是”开头造句——
“你是活雷锋啊!”他感叹道:“同学,做好事不留名,你是红领巾?不是,你就说哪有你这样的,坐摩的摔了不要赔偿不说,还倒贴人医药费?”
谢潋心想,得,现在是四次了。
他不想花功夫解释,就仰着头倚在后座上,懒洋洋地敷衍道:“我钱多得没处花。”
交警又乐了,说你这臭小子。
警车在老城区憋屈地左钻右窜,最终在公园的旁减慢了速度。
“您把我从这放下就行,”谢潋撑着前排座椅,前倾着身子说:“里头开不进去了。”
交警问:“你自己能行吗?”
“能行。今天辛苦您了。”
谢潋从警车上下来,不知道路灯是不是又坏了一盏,这条路似乎比平常还要昏暗一些。他站在那里,两侧零零散散有几个居民路过,他们提着菜或靠在一起交谈,速度或快或慢地从他的身边经过。看着前方,他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有这么长。
他跛着脚向前走,风将他的头发吹起,从背面看像一匹伤了腿的狼。
…
谢潋在白砖墙旁停了下来。
此时他应该从两面破墙围出的“大门”拐进去,只需要再经过两个单元,上三级台阶,穿过四米的走道就能舒坦地坐上沙发休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神经病一样站在白砖墙的外面无所事事,有家不回。
而此番举动要归咎于三单元门前的两人。
几分钟前,谢潋本来想直接回家,却远远地看到单元门口立着两个蓝白色的身影,旁边斜着一辆摩托车。他认出了江也,也靠摩托车认出了另一个。
那天家里出现蟑螂,恰好江也回来,封如姿就把他叫来帮忙。谢潋出门拿快递,先是迎面撞上江也,又在单元门口见到一个陌生的男生。那人跨坐在一辆牛逼哄哄的摩托车上,披着和江也一样的蓝白色校服。
十七八的少年都好面子,谢潋属于尤其好面子的那一挂。前头一个是江也,一个是江也的同学,一想到自己宛如一条瘸了腿的老狗从两人身边经过,他的脸色就难看得要命。
所以他只能等,等他们把该死的天快点聊完。
谢潋将朋友圈刷空了两次,终于等到发动机骤然发出的轰响。巨大的声音冲上天去,把寂静的夜撕裂出一道口子。黑色的机械豹子咆哮着从“大门”冲出来,载着主人扬长而去。
绕过白砖墙,他在空无一人的楼房前缓慢地走着,凹凸不平的砖地增加了前进的难度,他右脚不小心踢上一块坚硬的凸起,下意识骂出了声。
这声动静引得几户人家打开窗户探出头查看情况。谢潋鬼迷心窍地抬起头,看向三楼的某一户人家,然后他发现302的窗户被从里推开,身着浅色校服的男生出现在了窗边。
江也扒着窗户向下看了两眼,很快又缩了回去。
302的窗户被关上了,陆陆续续的,那些个邻居在发现没有热闹可看之后也逐渐收回注意力,一扇又一扇的窗户被关上。小孩的哭闹声、电视剧的吵闹声、家人聊天的欢笑声都渐渐远去,万家灯火与清冷的夜被窗户轻易地隔绝。
在周遭一片寂静中,谢潋突然感觉到怪异。
或许他的心脏中也有一扇窗,被关在深处的声音在不停地叫嚣着什么,只是他现在还听不清。不然为什么初衷本是不想让江也看到他这幅模样,可是现在江也真的忽略了,他却又觉得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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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很缺爱,小谢很需要关注,但小谢不说。
第18章 嫉妒
江也阖上窗户,将最后一缕打着旋儿的风挡在了外头。
楼下站着谢潋,他看到了,也仅仅是看到了,这便是他做的全部事情。若是以往,他肯定会仰着笑脸,挥舞着手臂向下招呼,说,谢潋,你回来啦。但是现在不会了。
三十六度的体温能够融化零度的冰,可那太冷也太难捱,而被冻伤这种事情,三两次就足够了。
离开厨房后,他径直走到进卧室,把明天上午要带去学校答疑的试卷收进书包,之后爬上床,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江也提溜着一袋小笼包下楼。他带着耳机,里面播放着晨间背诵英语单词一类的节目。当女声念到“appreciate”的时候,他就把咬了一半的小包子拿开,给嘴里腾出地儿,然后字正腔圆地念道:“Appreciate,appreciate,a…p…p……”
下到了楼底的最后一级台阶,他一边迈出单元门一边开始跟读中文注解:
“欣赏,感谢……”
出了单元门左转,前面立着一个人。
他机械性地重复着刚才嘴里的最后一个字,“谢,谢……”
——谢潋!
身高,体型的以及熟悉的黑色书包,那可不就是谢潋!江也瞪着前面的人,瞬间噤声。
对方也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回头看向他。
江也停下脚步,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尽管耳机里又过了一个单词,但他什么都没听清。他紧张地拽了拽书包带,钉死在原地不动,想等到谢潋之后再走。
然而那边也是这么想的。
谢潋等了半天不见江也动弹,只好从口袋里抽出左手,手腕不动,几根手指松松地向前方挥了挥,意思是你先走。等到目送着江也走远了,他才把手揣回兜里,挪开步子缓缓向前走去。
…
“为什么礼拜天也要来学校补课啊……”
“还不是因为小高考吗。”
“让我看看今天讲什么……——化学?可我化学能考B诶为什么也要来补课啊!烦死了!”
经过前排两个女生身边时,江也差点打了个踉跄。他尴尬地和她们道了早安,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神情恍惚。放下书包后,他磨磨蹭蹭地从里头掏出一张卷子,把折了的边角抹抹平,他东瞟瞟西看看,动作迅速地从书架上抽出本书,将它盖在了战况惨烈的化学卷上面。
他暗想,补课还是很必要的。
正前方的女生无力地靠在同桌的肩膀上,又说:“算了,我还是知足吧。我爸跟我说附中高三的从这周开始,每礼拜一次死亡周考,还是考五门那种。操,他妈绝了。”
江也恍然大悟。早上看到谢潋他就觉得意外,明明两个人上周日还在楼道里遇上,他还以为附中的周末是不上课的,原来每个学校第一周的空闲都是特殊情况。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谢潋。
班主任还没有来,前排女生又从附中聊到八中,这次同桌的女生也加入了她们,还想拉着江也一起。江也笑着摇摇头,从书架上抽出语文书翻找起文言文来。
他捧著书准备开始早读,同桌戳了戳他的胳膊,说走廊上有人找他。
刘啸燃站在十五班的走廊上,看到江也朝自己的方向望过来,赶忙用口型无声地呼唤他:也哥——
这人和冯楮一个班,江也猜测应该是冯楮有事儿找他。
“也哥,老大说事儿办妥了!”刘啸燃眉飞色舞道:“你今天等着消息就行。”
刘啸燃说话好带着满嘴江湖气,打听个化学补习班被他说得像是黑道交易。江也笑了起来,全然忘记了两人上次的不愉快。
“行,谢谢你啊。”他说:“也帮我谢谢冯楮。”
送走了刘啸燃,江也又跑回班里接着早读。
很快刘旭川来了,他从后门神出鬼没地出现,背着手巡视了一圈早读情况,又从前门走了。早自习下课后,教化学的许老师姗姗来迟。她先带着全班对了遍试卷答案,接着总结了疑难知识点。到了最后的答疑解惑,偶尔有几个人跑上讲台问题目,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学生都在下面三五成群勾着头闲聊。
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这周效率几乎为负的化学补课总算是结束了。
江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他上去问过两道题,但在听完解释后仍是云里雾里,在嘈杂的环境中,他又沉不下心来细想。至此,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冯楮找的补课老师。
下了公交车后,江也没几步就拐到了公园旁的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刹车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了脚步声。那声音很响,大概是皮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同时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浅色校服与黑色西装的交错中,一个带着眼镜的高个男人和他擦肩而过。
事情到这里远没有结束。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人的路线竟然出奇的一致,他们以不同的步调向前走着,迈进了同一条小路,又拐进了同一个“大门”,最后停在了同一个单元门口。
江也有点懵。
他看向男人,但男人却看向了102的窗户。
兴许他是来找人的,江也想。他走进楼道,开始慢吞吞的爬楼梯,而此时男人也紧跟着他走了进来。
“如姿,你在吗?”
江也停下了脚步。
没有得到回应,谢蕴礼又敲了几下门,“小潋,你在家吗?是爸爸。”
听到谢潋的名字,江也退下几级台阶,在上下楼梯形成的有角度的空隙里对他说:“叔叔,附中今天考试,他应该还没……”
“谢蕴礼?”
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江也和谢蕴礼两人都循着声音向单元口看去。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谢潋直直地走向谢蕴礼,沉着声音道:“你又来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也觉得他走路的速度比平时要慢上许多,姿势也有些不对劲。
“小潋,陈姨说你昨天回家了,你怎么不等爸爸回家一起吃个饭……来,我们进去说。”
“进去?”谢潋讽刺地笑了一声,“我不可能给你开门。”
江也觉得气氛诡异,自己一个外人不好再听下去,手忙脚乱地将滑下的书包带捞起来,抬脚迈上楼梯。
“你听我说,爸爸这次来是希望你和妈妈搬回去的……”
谢潋提着嘴角,似乎听 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听爸爸解释,”谢蕴礼咳嗽了两声,低声道:“你珍妮阿姨呢,我已经在小区另一栋里给她找了住处,她怀了个男孩儿,你知道的,也算是你弟弟,不能让她太折腾……你和妈妈呢,就搬回来,咱们……”
谢潋靠着大门听谢蕴礼放屁,甚至还想抓一把瓜子磕一磕。这种屁话以前听还觉得能气死人,想抓着谢蕴礼的衣领问他到底还是不是人,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咬烂了,嚼碎了。
但现在他已经做不出一点反应了,只觉得疲惫。
“您真的是谢潋的爸爸吗?”
鼓点一样快速急促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江也很快踩着楼梯冲下来,带着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站到了谢潋面前。
他刚才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气愤,本来等待着谢潋能够还击,可好一会儿都是男人在唱不要脸的独角戏。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和男人对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