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鬼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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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夏芩还未回头,便听到三师妹急切的呼叫:“师姐!师姐!”
夏芩诧异地起身:“慧心?你怎么了,怎么这样急?”
慧心一把抓住夏芩,没头没脑地拽着她就跑,丝毫不顾及两人之间平时疏离的关系和她身后还未收拾的衣物,断断续续道:“师傅让你、让你到山下惠娘家里去看看。”
夏芩用力拉住她,疑惑:“去惠娘家里,做什么?”打量着对方的神色,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是不是师傅出了什么事,是不是?”
慧心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夏芩更加心急,催促道:“快说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她还在犹疑的样子,夏芩一跺脚,转身就往寺里跑。慧心连忙拦住她,抽泣道,“寺里来了一拨恶人,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还说要、要找你,师傅、师傅让我叫你到山下去躲躲。”
夏芩脑子“嗡”的一声,想也没想,甩开慧心的手,便往寺里奔去。
寺中一片狼藉。
院中的水缸被人砸坏了,水流遍地。葱郁的草木如遭了飓风来袭,枝折叶断,萎靡于地。香炉佛像被人打翻,门窗壁画上刀迹纵横。
香客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几个留寺的居士被控制着呆在一边,哆哆嗦嗦,噤若寒蝉。
定逸师傅歪倒在墙角,头上血迹蜿蜒。慧静扶着她,仇恨的目光射向那些行凶作恶的人,几次按捺不住地就就要上前去拼命,定逸按住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而后依然垂眉敛目,静静地拨弄着手中的念珠。
一股气血逆流而上,眼前的情景激得夏芩眼睛都发红了,她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住手!全都住手!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各种不同的目光“刷刷刷”地聚集到她的身上。
嘲笑的,逗弄的,焦急的……不一而足。
定逸师傅的目光无声地透出几分焦灼,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不由自主地一阵眩晕,又跌坐原地。
慧静冷淡地看着她,嘴唇微抿,目中含有几分怨恨。
院中的青年闻声回头,棍子拍打着手心,一摇一晃地踱了过来:“哟呵,又来一个,你又是谁?”轻浮的目光上下一扫,手中的棍子猝不及防地挑掉夏芩的帽子,怪笑四顾,“哟呵,还是个假尼姑。”
四周一片哄笑声,夏芩浑身颤抖,脸涨得通红。
旁边一个手下趁机凑趣道:“假尼姑想偷真汉子,少爷你不知道,刚才小的在小尼姑屋里搜到一张男人画像,啧啧啧,可真是小白脸呐,少爷要不要看看?”
夏芩心中一抖:画中君!
男人眼睛盯着夏芩,咸猪手自发地便往女子脸上摸,口中道:“看男人做什么?唔,美人你果真是个小淫·妇,爷喜欢,告诉爷慧清是谁,爷现在就宠你。”
夏芩被她轻薄的话语激得如一块雪域寒冰,错开他的咸猪蹄,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寒气:“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样行凶作恶,就不怕王法?就不怕报应?”
对面的男人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报应?一群假尼姑也敢说报应?”他顺手捏了一下夏芩的脸,提起手中的棍子,“咚”的一声砸碎了就近的一个水盆,吓了夏芩一跳,“这就是报应。”接着飞起一脚,踢飞一个香炉,狠狠地砸向面前的墙壁,“这就是报应。”
夏芩震惊地看着他,像看一个神经病。
男人邪气地看着夏芩:“快告诉爷慧清是谁,否则,爷就把这里碾成碎末!”回头大声命令,“砸,全部都砸!一个也不要留。这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待会儿给弟兄们好好乐!”
噼里啪啦地粉碎声中,一群恶棍嘻嘻哈哈,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别人赖以生存的物品。
夏芩双拳紧握,眼睛几乎滴血。
面前的男人有着和庞天石极为相似的眉目,可同样的眉目长在庞天石脸上便是略带鬼气的眉清目秀,长到他的脸上便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乌眉灶眼。
夏芩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气恨和厌恶,力持镇定:“你找慧清是不是因为她写了一封信给你,而你不相信?可你不相信不代表它不是真的,大不了把你父亲叫过来当面对质,你用得着做这么伤阴德的事么?”
男人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戾气,突然一指她,大叫:“是你!你就是慧清!来人,把她给我捆了!快点给我捆了!”
两人打手一左一右地挟制住夏芩,夏芩死命挣扎,男人扬手把一张东西甩到她的脸上,恶声:“今天,爷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告黑状的小蹄子!”
纸张轻轻飘飘落在她的面前,夏芩看得分明,正是她写给官府的举报信。
她心中一阵哆嗦,顿时如坠寒窟。
两边钳制她的人笑道:“也不打听打听咱老爷和官府的关系就敢瞎告状,小尼姑,别怨哥哥们狠心,是你自己不长眼呐!”
说完,一把拽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
对面的男人狞笑着扬起手来,她没有害怕,没有躲闪,甚至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她的目光迟钝地掠过面前满目疮痍地寺庙,掠过受惊的慧静和虚弱的师傅,迟钝地想: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
巨掌破空而来,狠狠地扇向她的面孔,她的头微微一侧。
皮肉相击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刺耳,她瞳孔一缩,却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疼痛。
她微微一怔,就见一个人影在她面前晃了晃,像受到了巨大的创击般,慢慢显现在她的面前。
画中君。
她的眼中突然蓄满泪水。
画中君温和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好像说得极为吃力,缓缓道:“我挣脱了你的符纸保护结界……不过也没什么。”他抬袖拭去唇边的血迹,影子一阵虚晃的模糊,口吻却淡,“能直接沐浴佛光和阳气的照耀,也算一种难得的体验。”
夏芩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画中君淡道:“一个耳光而已,何必如此。”
可一个耳光对别人而言不过是皮肉之苦,对他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灵魂之痛。
你尝过十指连心的疼痛吗?
比那还要痛苦十倍。
更遑论他还要受佛光和阳气的炙烤?
夏芩心如刀绞。
在第二记耳光来临之际,她没有再呆呆地接受,更不愿让画中君代她受过,她拼命地大声呼喊:“庞天石,你瞎了吗?你看看你的儿子在做什么?你有几辈子的阴德能让他这样挥霍?”
话音未落,那本来该扇到她脸上的耳光却诡异地中途改变轨迹,直直地扇到旁边钳制他的人脸上,同时扇耳光的人还发出一种和他本人不相符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慢吞吞的腔调:“坏小子们,让老子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第7章 水中鬼(7)
第7章
打手蓦地被扇蒙了,他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面孔,叫道:“少爷?”
该少爷却没有理他,抄起棍子便向另一个打手抡去,直把另一个打手打得上蹿下跳哭爹叫娘还不罢休。
在场的人都被这陡生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少爷像发了疯似的见打手就打,出手阴狠,表情平静,口吻悠闲,一边打一边骂:“不分良善的混小子,今天老子就把你们抽回娘肚子里重新改造。”
一边说一边十分尽责地把一帮人抽得鸡飞狗跳哇哇乱叫,着实表演了一番什么叫鬼上身。
打手们面目惊恐,满院子乱转:“少爷!少爷你怎么了?是你叫我们来的呀!”
“天呐!少爷他、他中邪了!”
“跑!快跑啊!”
一番人仰马翻后,打手们纷纷逃出山门。终于无人可打,该少爷在将出山门的那一刻,提起棍子狠狠地敲在自己头上,然后披着满脸血,原地转悠两圈,又摇晃两下后,不负众望地倒下了。
至于为什么不等出了山门再打而是在门内打自己,这个问题有待考究。
山门内很静,众人惊睁着双目,犹未从这场波澜迭起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山门外也很静,打手们踪迹杳渺。
在众人眼中,该少爷面目惨烈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有没有走远的打手小心翼翼地靠过来,试探着拿棍子戳了戳地上的身体,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一言不发地拖起地上的人消失了。
在夏芩眼中,一缕人影晃晃悠悠地从少爷的身体上飘出来,虚弱地对她说:“今日犬子无状,冒犯了姑娘,我已经教训了他为姑娘出气,姑娘就不要见怪了。”
说完,也从原地消失了。
回过神来的众人这才开始有所动作,两位居士惊魂未定地面面相顾小声议论。
定逸师傅倚着慧静的手臂慢慢站起身,额上的血已经干涸,瘦削的面孔却越发苍白,如一片经冬的残叶,摇摇欲坠地维持着最后一缕细若游丝的气息。
夏芩急急扑过去扶住她,哽咽:“师傅。”
定逸师傅缓慢而坚决地推开她,眼皮也不抬,口吻淡淡道:“去佛堂跪着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悔悟了,什么时候出来。”
说完,也不看她,扶住慧静的手慢慢从她面前走过去。
夏芩怔在当地,脸上的血一分分退去。
慧静冷淡瞥了她一眼,无声地冷笑一声。
跪在佛像前,夏芩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做错了吗?我真的做错了吗?
若说自己没错,为何连累得山门遭难,师傅师妹们跟着受苦?
若说自己错了,那人真的应该在知晓一桩罪恶后无动于衷,然后任那凶手逍遥法外?
我不过说出事情的真相而已。
我不过写了一封信而已。
为何会至于此?
她红着眼圈抬头仰望,高大的佛像宝相庄严地俯视着她,垂眉敛目,悲悯无言。
这世上的事最痛苦的莫过于此,做恶之人赤·裸裸地嘲弄你的不自量力,而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那种感觉就像两把刀,反反复复在你的心头切割交错。
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
整整三天三夜,她不吃不喝跪到膝盖肿痛形神憔悴,可依然没有悔到什么,也没有悟到什么,最后终于力不能支地晕倒在地。
醒来后,只有画中君在她身旁。
平日里风仪无双的君子,此时竟显得如斯憔悴,他温柔地望着她,忧伤的双目是刻骨的心痛。
他说:“以后不准再这样倔强,你没有做错,也已经尽了力,可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不是每一件事你有好的初衷就能得到好的结果。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你平稳安乐地活着,首先保护好自己,你明白吗?”
她怔怔地听着,神情杳渺,忽然低声问道:“你说,我母亲她是个才女,是真的吗?”
画中君一愣,微微点头:“是的,她书画双绝,博览群书,当年未出闺阁之时,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夏芩低下头,过了好久才道:“可她从来没有表露过这些。在她的眼中,只有那些实实在在的善,其他的,都是虚妄。我……终究让她失望了,是么?”
画中君眼神微动,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道:“你们是不同的人,她并没有对你失望,真的。”
她笑了一下,一滴湿润落了下来,在她面前晕染开一团印迹。她点点头,缓缓地挪下床来。
夏芩来到那间偏僻的接待室。
房屋古旧,四面翘起的檐角上吊着四个特殊的瓶子。风一吹,瓶子便会发出轻柔的嗡鸣声吸引着四方流落的游魂。
她在接待室的桌上放下一朵纸折的莲花,就像一个小小的邀约。
如果你愿意超度,那么我会帮助你。
如果你仍然心有不甘,那么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力。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间房屋。
庞天石许久没有现身,不知道是对她这个不靠谱的中间人心灰意冷了,还是他突然自己想通了自行超度了。
山门又恢复了宁静,门可罗雀萧条死寂的宁静。
连那些常来寺中帮忙的善男信女也不见了踪影。
只有夏芩慧静慧心三个家养弟子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清理着被毁坏了一半的寺庙。
直到某一天一声凄厉的哭喊打破这种宁静。
柳絮漫天,如一场柔曼的飞雪,林间的鸟儿在其中穿梭嬉戏。
开门的慧心被来人花了一脸的浓妆下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哆哆嗦嗦地问道:“这位、这位女施主,您、您有什么事么,鄙寺、鄙寺已经没有东西给您和您身后的这几位施主砸了。”
闻言赶来的慧静表情高冷地挑了一下眉,似乎挺意外这个性情绵软的小师妹还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言辞。
紧跟而来的夏芩一眼便认出这位妆容可以吓鬼的妇人便是吴夫人,而她身后横在门板上直抽抽的男子自然便是他的宝贝儿子吴少爷,或者说是庞少爷。
吴夫人听到慧心的话后哭得更厉害了,猛一眼看到夏芩,不管不顾地便扑了过来,悲泣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昌儿,让他、他走,你要什么,我、我都答应……”
她面容悲戚口齿含混,抽抽噎噎地说了什么夏芩也没有听清,就看到一脸眼泪鼻涕向自己糊了过来,她情不自禁地便往慧静身后躲了躲。
慧静错开身,愈发高冷地挑起眉,似乎更加意外这个平时总端着的小师姐还能有这番举动。
夏芩硬生生地止住脚步,脸色发青,强自镇定道:“吴夫人,无论你信不信,我都只是按照逝者的遗愿向你传话。我不图你什么,更无害你之心,请你理解。”
吴夫人一把拽住她,那日里高高在上慵懒华贵的美人形象全然不见,涕泪纵横的一张脸上,竟显出皮肤松弛鱼尾纹丛生的迹象来,生生无情地打碎了一个美人不老的童话。
夏芩僵直着身子向后保持着距离,面无表情地想,原来书上说的美人啼哭仿若梨花带雨都是骗人的,骗人的啊。
最后赶来的定逸师傅,一眼便看明白了事情的由来,她连忙上前为门板上的青年把脉,凝神片刻说道:“脉弦伏而滑。是受惊气乱,挟痰逆升之症。开两剂安神祛痰的药服下去即可,施主不必忧心。”
吴夫人渐渐平静下来,既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