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鬼书-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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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菡没有想到,巡按大人的性情如此急切,办事如此迅速,太夫人离开还不到半个月,他便把婚书呈现在她面前。
看着那张印有鸳鸯戏水、喜鹊登梅、牡丹花开的大红婚书,上面的证婚人、介绍人、主婚人有模有样,煞有其事,不知道的,还以为都是熟人呢,可是天知道,她一个也不认识,甚至怀疑,这些人名是不是捏造的……
就这么个陌生的花里胡哨的东西,真的具有法律效力吗?
或者说,就把两个人拴在一起了吗?
夏初菡表示很茫然。
江含征心情舒畅道:“我已经写信知会过周兄了,到时,你以周兄义妹的名义嫁给我,等有时间时,我会带你去拜会这个义兄,唔,周兄就是你以前见过的周知府。”
“……”落在反应不甚敏锐的姑娘这里,便是连一个单音节也发不出来了。
江含征犹自兴致盎然:“要不,我们先办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小婚礼,等回到京城,再办一个有亲戚朋友的大婚礼,等回了老家,再办一个乡亲父老皆来参加的更大的婚礼?”
夏初菡:“。。。。。。”
都不知道这个大人在折腾啥。
江含征:“我们选一个良辰吉日,两个人,拜天地,饮交杯酒,洞房花烛,然后成为真正的夫妻。。。。。。”
这算是浪漫情怀还是狼子野心?
夏初菡的脸红彤彤的,在该大人灼灼期待的目光中只说了一句:“还是普通简单些吧,别吓人了。”
江含征拉过她,目光灼灼:“那就去掉最后一个?”
夏初菡被他的目光晃得几乎睁不开眼,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大人。。。。。。你对我。。。。。。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自知并非绝色,不至于让人。。。。。。还是大人就中意这款的,所以就有许姑娘,就有我。。。。。。”
江含征:“。。。。。。”
真是泼冷水的一把好手啊。
江含征叹息:“我对你,并非从长相开始,你还记得吗?最初,你曾往松山县衙写过一封举报信。
就是那封信,让我对你产生了好奇之心。
你知道,我痛恨人贩子,而你举报的正是一群人贩子,我上任的第一件案子,办的就是那个。
当时我想,什么样的女子,会有这样一份正义之心?特别是那笔字,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
等见到你,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亲切感,再后,慢慢的。。。。。。是的,从那时候起,我就很想轻薄你,可是又怕你认为我轻薄,你是出家人,我不能让你对我留下’狎昵少尼’的印象,我想让你喜欢我,可你像个木头,所以我很急,一急就容易失态,就容易做下一些让自己都后悔莫及的事。”
他拥住她,感叹:“好在,你还在,我也在,老天有眼,我终于可以轻薄你了。”
夏初菡:“。。。。。。”
为什么这么无耻的话该大人能这么坦荡地出口?
夏初菡脸上火辣辣的,无言以对的是她。
荆楚之地过年与北方一样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只是风俗大相径庭,有民谣云:二十三,送灯盏;二十四,剔鱼刺;二十五,敲大鼓;二十六,福猪肉;二十七,除脏迹;二十八,福鸡鸭;二十九,家家有。
不同可见一斑。
据说更有龙凤呈祥、高跷龙灯、海马、赶象、三十的火、十五的灯等各种浓郁的荆风楚韵,不过也只是听说而已。
从进入腊月开始,年的味道便一天天浓起来,人们已经在陆陆续续地准备了。
离巡按官署不远的一条街上是一处集市,逢五会集,因为靠近年下,所以每一次集市上人都很多,货物的品类也很丰富,这一次会集,夏初菡舍下全部家当为自己买了一个别致的梳妆镜。
虽然她没有父母为她准备嫁妆,可是她会用自己的力量为自己准备一份嫁妆。
梳妆镜古朴雅致,一看就是被用心珍藏了许多年的好东西,夏初菡虽然舍下了全部家当,可她那点家当,说实话,按理连镜子的一条花纹都买不了。
付过钱后,夏初菡便向卖主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该卖主闪闪烁烁的,看那神情,似乎生怕她不买那个东西,恨不得立刻让她带了镜子走才好。
夏初菡满心疑云地带着镜子回了官署。
于是很快的,她便明白此镜以超低价卖出的原因了。
她在镜子中看见了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奇怪的男人!
那时她正在对着镜子挽发,看到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转头向身后看去,可是她的身后空空荡荡,她锈着脖子一点一点地转回镜子,冷汗缓缓落了下来。
“没错,你看到的是我。”镜子中的男人说,声音有些懒懒,“没有吓得满地乱爬、满屋子尖叫可见胆量还行。”
男人打量着她:“看你的装束,似乎应该是古代,喂,你们是哪个朝代,皇帝叫什么?”
夏初菡:“……”
这个男人非常奇怪,非常奇怪,夏初菡想,他说话时带着一种奇怪的口音,但是并不难懂。
他的头发短短的,不像正常的男子一样把头发挽起系上发带,而是就那么垂下来,还打着风骚的弯儿。
他的穿着也非常奇怪,上衣白色,袖子窄窄,就那么束在胳膊上。扣子也不是在腋下,而是长长的一排列在胸前,好像要把自己开肠剖肚一般。上衣也是窄窄的,堪堪裹住腰身,而衣服的下摆却宽宽的,还像燕子尾巴一样开着叉,至于下衣,唔,看不见。
对于男人奇怪的问话,她只简单地回了一句:“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不关心国家大事。”而后转移话题,“你是亡者吗,怎么在镜子里?”
“是啊,死了。”男人道,“我没有在镜子里,我只是在镜子的另一边,大约是镜子反射过去的?”
夏初菡:“……”
完全听不懂。
于是她凭借鬼语者的本能直接道:“你滞留人世,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帮你传达。”
“传达?你说你要帮我传达?”
谁知男人听了她的话后,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小姐,你还真是可爱,我不想无礼,可是对我而言,你这个作古了上千年的人怎么帮我传达?”
夏初菡:“……!”
她的嘴巴愕然张成了“o”形,满心只有惊悚二字可以形容。
可是单就生死而论,谁才是作古者?
她心中混乱,世界观正在接受前所未有的冲击:“你说什么上千年,我不明白,如果你不是让我帮你传达心愿,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男人道:“这么说吧,我死之前就在一座阁楼的古镜前,”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镜子,“这面镜子好像卡在某个时间裂缝里,所以会把我反射到各个不同的时间段,上一次,我竟然看到了未来几十年后的情景,一个能看见鬼魂的孩子对问我是不是穿越者?我穿啥了,我是被卡住了。
就是说,对你而言,我是几千年后的未来人,而你对我而言,是死了几千年的老古董。”
“……”
风雨呼啸,巨浪滔天,天崩地裂,山塌海陷。
她的世界观彻底遭受了毁灭性的碾压。
☆、第95章 镜中影(2)
第95章
夏初菡此时的状态已不单是混乱和呆滞所能形容的了。
实际上,她对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都产生了怀疑。
这种事情,就算在她最荒诞不经的的梦里都未曾出现过。
男人道:“不能接受是吗,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死这一遭,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还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夏初菡默默失语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状若游魂般地说道:“你是怎么去世的,需要我为你念经超度吗?”
男人道:“我没有宗教信仰,也不知道你这个经对我有没有用,关于我的去世,哎,说来话长。
我是一名钢琴师,哦,钢琴是一种乐器,弹奏的,”他边说,两只手边做出十指跳跃的手势,“留过洋,后来又回了国。哦,留洋就是到别的国家学习。
那时我们的国家遭受敌国侵略,哦,或许应该说是咱们的国家,可是连我也不知道,咱们到底算不算一个国家。”
他边说边解释,夏初菡听得一脑袋乱草,打断他的话:“侵略?是蛮族吗,他们又强大起来了?”
男人道:“蛮族?是确实够蛮的,至于说强大。。。。。。如果按国土面积和人口数量来看的话,大概也就属于弹丸系列,可如果按野心来看的话,是够强够大,撑死大象的那种大。”
夏初菡:“。。。。。。”
男人道:“总之,我们的国家被这样一个岛国侵略了,侵略后所做的那些事情,我就不说了,古今中外的侵略者莫不如此。
我回了国后,岛*中一位少佐听说了我的名声,哦,少佐就是一种军衔,然后他让我去给他演奏。
你说,我怎么能去给这样的人演奏呢?可是如果我不去,那不要说我,就是我的家人朋友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夏初菡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男子道:“我在国外留学时,曾听说过一位外国作曲家谱过一首曲子,那是他在万念俱灰之下谱的一首绝命曲,弹到高·潮部分,凡听过这首曲子的人都会受其影响,最后狂乱自杀,而弹奏这首曲子的人,同样不能避免,所以人们称它为魔曲。
我就曾有幸看过一节。
接到那位少佐的邀请,或者说命令后,我沉默了许久,然后说,要我弹奏可以,不过要邀请当地所有的军官都来听,少佐同意了。
当天,我耗费了整整一晚,依照一点记忆,重新谱写了那首绝命曲。然后第二天,便带着这首曲子,去敌军那里演奏了。
结果想必你也猜到了,凡听过演奏的军官都自杀了,可我同样不能幸免,当天回去后,我嘱咐家人秘密离开此地,而后自己上到最顶层的阁楼上,开枪自杀。当时就在这座镜子旁。”
他指了指面前的铜镜,因为侧身,夏初菡看到了他的太阳穴,太阳穴像被什么穿透了似的,留下一个可怖的血洞。
她不久之前才对一位年轻的公子说过,音乐可以治疗人心里的疾病,却未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告诉他,音乐同样可以用来杀人。
可是她的心里却激荡着一种敬意,原来在这个世上,不只有那些上战场拿刺刀拼杀的人才是勇士,才会搏杀,才会守护,一个文弱的琴师同样可以。
这一刻,她抛开那些无法想象的、近乎虚妄的、难以理解的问题,诚心对面前的男子道:“我念经替你超度吧。”
男子苦笑:“这样的距离,中间数千年时光相隔,各自对着一面镜子,你这个经有用吗?也罢,就当试着玩了。”
夏初菡:“。。。。。。”
其实她也不知是否有用,可是她还是低下头,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
古奥的经文如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抚慰着那些无法安宁的灵魂,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的双手又跳跃起来,他兴奋道:“哎,我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又能弹琴了,你不知道,自那件事后,我就不能摸琴了,现在竟然恢复过来了,谢谢你。”
话说完,人影一闪,仿佛一道流光,移转了方向。
夏初菡对着镜子唤了很久,却再也没有见到男子的身影,以后也没有见过。
所以她不知道,男子是超度了,还是像他说的,又被反射到了其他的地方。
不过,这个镜子夏初菡也不敢再用了,虽然她想替男子超度,可是她不想有一天半夜醒来,突然在镜子中看到一个头上带血窟窿的男人的身影。。。。。。
江含征看她来回倒腾一个镜子,兴冲冲地买来,又一脸谨慎地藏起,实在不知她要做什么,就随口问了两句,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只要她高兴,这些小事,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母亲走得匆忙,倒是不小心留下一面镜子,你暂且用着,等日后见到更好的,我再买。”他说。
她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镜子藏起来了,可是这件事情带给她的巨大影响却远远没有消除。
一扇超越认知超越想象的奇诡大门在她眼前豁然洞开,一个比星空还要广袤还要深邃的世界露出一角,可哪怕只有一角,那犹如宇宙黑洞般的存在,已足以让她头晕目眩,心惊胆战。
时间与空间,极度的混乱,极度的茫然,极度的不解,她犹如处在一个浩瀚无边的世界,周遭没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她自己,一个人,渺小如一粒尘埃,飘荡无依。
那种无以言诉的孤独感、恐惧感,深入骨髓,近乎绝望。
以前,她从不惧怕一个人,可是现在,她忽然有点怕了。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喜欢她,张开怀抱接纳她,给她呵护,给她温暖,她还犹豫什么呢?
其实一切都不那么重要的,世界太大,变数太多,人无法面面俱到地照顾到所有,所以,只要眼前就好了,只要抓住眼前的一点光亮,一点温暖,一点爱意,就足够了……
因此,当江含征再次提出举办两个人的小婚礼时,她没有犹豫,点头答应。
然后,反而轮到江含征愣住了。
一如既往,他提出这个建议,有他自己的私心,但还是逗她的成分居多。
可他心目中那个认真的小姑娘……
他不知道她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可最后她却答应了,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上前拥住她,过了好久,才在她耳边微哑道:“娉娉……”
第一次,她觉得,娉娉这个字也不是那么难听。
然后他们一起出去买了一些必须品,比如红衣,红烛,红帐,红盖头,红喜喜字之类。
没人的时候就手拉手,有人的时候就并肩走,然后回来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婚房。
夏初菡让书男孩通知了画中君。
年前最后一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黄昏时分,她穿着红衣坐在房内,头上盖着红盖头,由江含征把她牵进堂中,然后两人对着正北默然三拜。
她盖着盖头,所以没有看见,她的周围站着许多她或认识或不认识的鬼魂,像杜小玥、王财主就在其中……
自然也没有看见,当他们对着前方叩拜时,画中君就坐在前面的椅子上,微微含笑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