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簪记-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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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霖鸿看了看贺相,说道:“那时我不该离开,应该一直守在她那里。”
贺相苦笑:“就是我在,也未必能拦住。你说她带了警示烟花,可见她的警觉。她真被逼得放了出去,云山寨的人来袭是一回事,他们来京时都住在勇王府,他们将勇王叫来,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过去听说勇王对这个女子言必称‘姐’还不信,现在看来,勇王如此,绝对不会仅是因她给勇王带了路,定是因勇王对她尊敬有加。我们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她!”
贺霖鸿也皱眉:“母亲让人去查她了呀……”
贺相深深叹气:“可是听的话,都是安国侯那边的人说的!她一直深居勇王府中,勇王府无人谈论她,我们并不知她的底细。而她山寨那边的人,我们没有派人去询问……”谁会想去问一帮山里人哪!
贺霖鸿不解道:“我也觉得她很有眼光,可她怎么能只栖息于小小的云山寨?”
贺相叹气:“她才多大?二十岁,我原来以为人说她十年重建了云山寨是夸张之语,一个十岁孩童,懂个什么。如果真是她带人重建了云山寨,那就真的不简单了。何况,她还年轻,前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不知她日后会如何……”贺相面色忧虑,皱眉不语。
贺云鸿一直低着头,谁也不看,也不说话。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贺霖鸿向门口看了看,小声对贺相说:“她虽然说得难听,可是我与她谈过几次话,我觉得,她绝对不会真的让我写东西,她去朝堂喊冤什么的。”
贺相看贺霖鸿:“因为她怕伤了勇王?她若恨怨这门亲事,就不会再感念勇王了。”
贺霖鸿努力想说清楚自己的意思:“这个,该是与这婚事无关。嗯,就是我注意到,她认亲那天穿的蓝衣服,是玉云锦,市面上一两金子一匹,勇王妃却给她做成了拳服。接着她换的灰衣,是江南最有名的织锦,梅花影,竟是便服式样!就是今天她穿出来的衣服,虽然穿得乱,可也是仙裳阁的极品粉缎……反正,她的衣服必然件件精品。嫁妆表面上是在平常的规格里,但勇王妃为了她的衣着,下了大本钱,应是真心待她……”
贺相问贺霖鸿道:“你是如何知道那些布料的?”
贺霖鸿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娘子,就喜欢这些,我得常帮着她看着……”
贺相蹙着眉头:“那她一介乡土之人,又哪里能知道这些?”
贺霖鸿也皱眉了,迟疑地说:“我也不敢说她是不是知道那些料子值钱,可是她穿着那些衣服的感觉,就跟,嗯,她觉得那些东西都不值钱……不是她不懂货,而是……她觉得那些与平常衣服一样,只是衣服而已……好像……”他想了半天,突然一打手指:“她穿过……对!就好像她已经穿够了,不当回事了那种感觉。”
贺相说道:“大家风范,莫过如此。真是这样话……”他叹了口气。再也没有比把个聪明人看成个傻子,更让人难堪的了。
他想起方才的话头,看向二儿子的目光多了分重视,“可这些衣服这与我府何干?”
贺霖鸿眨了下眼,继续说:“她是个挺在意别人的人。那时她跟我讲了她母亲,她干爹什么的,今天,她说出那些话压制住母亲,是因为我劝不住母亲,被母亲打了几下子,她就看不过去了,大概不想欠我的情。勇王妃对她如此,她必然心领。她在勇王府住了半年多,没人说什么好话,可也没人说坏话!可见她在那府里,不像在我府这般……嗯……过不下去……”
贺相明白了,缓缓点头赞同:“勇王妃为人严谨慎重,从不与人交往过密。她十五岁就掌了勇王府,这些年,勇王府严实得铁桶一般。勇王离京,勇王府从来没出过乱子。她能为凌大小姐如此打点,那两人关系,确该是不同寻常。”
贺霖鸿点头说:“是的,我想凌大小姐与勇王妃是手帕交。这样一来,就好了。其实,我过去也挺担心的,一直对她说好话赔不是。今天听她在院子里那么一说,我当时吓得半死,可是现在想想,我反而放心了。您想想,她既然如此洞明朝事,就该知道勇王让她嫁过来的深意。她说我们对不起勇王,那么她自己自然不会干对不起勇王的事!她必然知道我府与勇王这些年来唇齿相依,勇王与三弟交厚,我府败落,对勇王没有任何好处……”
贺相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是啊,勇王妃既然与她相处过,也该知道她的心性……不,勇王就该早已知道!她若是会有害我府,勇王就不会让她嫁过来!我就知道勇王是不会害你三弟的!我早就说过,这件婚事不是坏事呀!”白担了那么多心!自家不知好歹,但是幸亏对方是知好歹的人。
屋里的气氛松弛了些,贺相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贺云鸿,考虑了半晌,说道:“我知你母对你最是上心,你对她一向孝顺,但此事,你母所为……”
贺云鸿艰难地说:“我明白。”
贺相知道这是贺云鸿不想让他说坏话的意思,可是现在不挑明了,日后同样的事怕是会再发生。这次婚事,是贺云鸿的婚事,姚氏肯定向贺云鸿说过打算,贺云鸿听从了姚氏,表面看,是顺和了孝道,其实是埋下了祸端。自己当然有责任,可是儿子也必须从中汲取教训。
贺相说道:“凌大小姐说的那些话,指出了我府失察之处!虽是后宅行事,却都可被人抓住把柄,生出祸事!你母亲这样,于我府有大害。这是我治家有失,你们日后要从中借鉴,不可再蹈覆辙!”
这是贺相第一次这么批评姚氏,两个儿子噤若寒蝉。
贺相深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无奈地说:“我早知道你母亲没有眼界思虑,可是一般妇人不都如此?只是我不知道,她从何时,变得这么……不体面……张口开言,与市井俗妇无二……”
贺霖鸿过去就不受姚氏喜爱,他一向以为是自己的错误。可是今天姚氏当着众人那么打他耳光,而姚氏明明做错了,接着父母又吵了起来,贺霖鸿觉得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觉得母亲不可指摘。
他小声说:“凌大小姐那意思,母亲的心术……”不正。但是儿子却不能这么说的!
贺相又是良久地不语,像是自语般说:“你母亲年轻时,是识字的……”他想起了那个娇蛮任性的美丽女孩,又想起今天姚氏的脸,忽然一阵难受——她怎么成这样了?
贺相惆怅:“这么多年来,她不读书,不修心,只在后宅行事,只要她开口,无人不从,已无自律自省之德……我的母亲,不是这样的……”贺相有了泪意:“我的母亲,喜读诗书,与我父常共议经典。她克己容让,唯恐搅扰他人。她总告诫我,要与人为善,以德服人,不可欺凌弱小……”贺相有些哽咽,“我……这么多年为官为相,得意忘形,淡忘了母亲的教导……”他闭目摇头,半百老人,眼角有泪。
贺霖鸿从来没见到父亲这么失态,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偷眼看贺云鸿,贺云鸿深低着头。
贺相睁眼长叹:“我父兄离去后,我母不能承受所失,日夜翻阅佛经,不再介入俗事。若是她能多在几年,我府后宅不会如此……”
天色渐晚,贺相沉浸在往事中:“我得中之后,上门的媒人众多。我的亲事,虽说该由母亲来决定,可是她与我相谈,问我想要何等仕途何种妻子,我那时,并不甚在意儿女情长,我性情随母,和谁都能相处,我只想……大展宏图……”
他话说到这里,两个儿子都听出来了。贺相的母亲一定是听出了贺相的野心,为儿子选择了姚家,至于姚家女儿的品性,自然就不那么挑剔了。贺母的目光很准,姚家的确帮助了贺相,为他打开了局面,贺相有今天,不能不说欠了姚家的恩情,姚氏自骄自傲也是有原因的……
其实,就是姚氏,贺母也没完全挑错。姚氏与贺相年轻时的确恩爱,这么多年来,贺府后宅安然无事。若是姚氏亲自给贺云鸿选门亲事,婆媳之间不会有什么冲突,大家顺着姚氏,贺府后宅还是会如以往般运作,该无大碍。可谁知有此赐婚之事,姚氏长年不曾自我约束,加上贺府上下的纵容和默许,她的弱点都暴露了出来,而凌大小姐又是那么个性子!能将小事化大。冲突之后,凌大小姐可以一走了之,可是贺相权高位重,后宅如此,就是自取祸事。
贺相又默然了一会儿,最后说道:“今后,我对你母不会放任自流,可大约也不会再有什么风波——凌大小姐能如此提点我府,看来真的是不要婚事了……”
贺霖鸿瞥了贺云鸿一眼,低声说:“是,她看得清楚,置身度外了……”
贺相看贺云鸿,见他的脸色暗淡无华,就说:“三郎还在病中,早些安歇吧。”
贺霖鸿点头,贺云鸿默默地向贺相行礼,贺霖鸿陪着贺相离开了。
入夜,凌欣还没有回来,贺相只能让人盯着,她一回来立刻告知自己。
贺云鸿这一夜基本没有睡觉,他一次次合眼又一次次睁眼。他耳边,轮番响起清芬院外凌大小姐的话语,勇王府梁成的声音,母亲愤怒的话语,罗氏的转述,贺相与贺霖鸿的对话……
他的枕边放着那个盒子,里面两枚玉簪并排而放。黑夜里,他打开盒子,轻轻触摸了一下两枚玉簪——同样的清凉,没有区别。他举起盒子,一双玉簪在黑暗里隐约发亮,像是一同在呼吸。他看了好久,才轻轻放下盒子。他知道,虽然凌大小姐不会伤害贺家,得到了父兄的认可,可这双玉簪,明日必然不会在一起了……
第40章 离书
凌欣和小姑娘们到了诚心玉店边的巷子,走入巷子进了一个院子,就有人大喊了声:“姐回来了!”
云山寨五十多人住在一大片八九个相连的院落里,一点都不挤。可是一听凌欣回来了,青少年们马上从各处冒了出来,把凌欣围住,足叫了一通“姐姐”,凌欣觉得进了幼儿园一般。
梁成跑出来,惊讶地问:“姐姐,你怎么来了?我们刚从勇王府搬出来,你是来看看?”
凌欣点头,说道:“让干爹干娘杜叔他们都来吧,我有事要说。”
梁成见凌欣眼中有火儿,忙应了,让人去叫几人,自己引着路,凌欣带着秋树跟着他,进了院子深处的一间小房内。
等到韩长庚那几个人到了,自然又是一番见礼问候,大家坐下,凌欣见韩长庚韩娘子杜方等人满怀期待的目光,知道他们想岔了,暗叹了口气。她对秋树点了下头,秋树就从婚礼讲起,一直讲到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几个人听着,开始是惊讶,然后越来越气愤。等秋树讲完,梁成脸都气红了,站起来问道:“那个老夫人把一个木盒扔在地上,说是姐……贺三郎回门时勇王给的一双玉簪?”
秋树点头说:“是,她说玉簪特珍贵,勇王看中贺三郎……”
梁成大声骂道:“放屁!那个卑鄙的小人!那对玉簪是我给他的!”
秋树惊了:“真的?!”
凌欣也看梁成,皱眉道:“你肯定?!”
梁成点头说:“勇王那天一早就披了甲,说等见姐……贺三郎一面,就马上出城,他根本没有给他什么礼物!我看着他就和贺三郎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我!是我给了他一个木盒,里面是一对玉簪!”他挥拳大叫。
秋树不明白:“寨主给的礼物,怎么说成了是勇王的呢?”
梁成愤怒极了:“因为他不想说是我给的!那府里那么低看姐姐,他就羞于说他认识我!”
秋树傻了:“天哪!他一定把簪子给了他母亲,还说是勇王给的,结果那老夫人拿着去诬陷姐姐,这得多下作啊!”
凌欣也怅然点头:“这的确……的确……”她心中一痛,可马上忍了下来。
梁成就要走,杜方一把拉住他,说道:“今天有些晚了,不用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明天我陪你去。”
韩娘子又哭了,看着凌欣说:“孩子,苦了你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不告诉我们……”
凌欣失笑:“干娘!我怎么会受苦?受委屈?”她可没受委屈,次次交锋都赢了呢。
韩长庚叹气,凌欣赶快说:“干爹!”
韩娘子使劲推他:“别叹气别叹气!照她这么说,那贺家三郎真不是东西,咱们孩子幸亏没和他在一起!”她看向凌欣,拉了凌欣的手说:“姐儿,你别生气了,干娘给你找!这次,我得先去会会那边的婆婆,别让你再碰上这么一个恶妇,天哪,谁能想到贺相的夫人这么阴损!你幸亏没进他们家……”
杜方忧郁地问凌欣:“姐儿打算怎么办?”
凌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我怕勇王伤心,就和他们说了六个月休了我……”
梁成叫起来:“他们敢!”
凌欣抬手说:“不过是离开罢了,什么名义我都不在乎。”
杜方摇头说:“可是今天,那个老夫人竟敢对你起了杀意,就不能如此随和了。”
韩长庚在勇王住的时间长,皱眉说:“但还是不要伤勇王的面子,勇王一片好心,真的是想为梁姐儿找个好婆家,虽然这贺家不是东西,这成亲尚不及一月就和离,也显得太轻易了些。”
凌欣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明日你们去和他们谈判,我可同意遵守那六个月的约定,只是我不会住在那里。”
杜方捋着胡子点头说:“那是当然,以免遭他们毒手!”
凌欣笑笑:“那是那个老夫人异想天开,哪里有那么容易?她是一时被我气得犯了糊涂。而且,你们明天一去,他们就该明白,从此别想碰我了。”
韩长庚说:“姐儿!你应该早告诉我们呀!”
凌欣忸怩地说:“我不是……怕你们伤心吗?”
梁成愤恨地说:“我才不会,我只会好好收拾一通那个小人,而不是送了他东西!”
凌欣马上说:“你们去那府里可不能动手,以免中了他们的诡计!”
杜方郑重地说:“放心,我们会好好防范的。”
次日早上,贺家长子贺雪鸿前往户部的马车在一处偏僻巷口突然被二十几个人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