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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公子最-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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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夜,和风细暖,阿白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只剩满目萧瑟。听到我来,他睁开眼,起身徐徐走来,行走间衣袂风翻,凤仪极静好。月光轻碎,他递给我一件物事:“你会喜欢吗,石榴?”
    是一块光滑圆润的小东西,呈古旧的血红色,在月色下隐见里面有碎屑,我拿到眼前细细看,呀,是松枝。小小的一块,微有松香气,像一滴泪。我问:“这是何物?”
    “琥珀,但宫中多称之为虎魄。”他的音容从容静切,“是早些年间使节呈上的贡品,我见了喜欢,就去向父皇要了来……事实上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开口向他索要,他很意外我会挑中它,我想,有些东西称不上金碧辉煌,但就是合眼缘,这就够了吧。”
    这块清凉光润的琥珀也合我的眼缘——一截松枝永远地静止在松脂清香里,这多像一桩四野八荒的盟誓,有着最壮阔的往事和寂寥的今天。但越是爱不释手,越不能夺人所爱,我还给他:“殿下,你喜欢的,我不能要。”
    淡淡笑意自阿白眼中盈起,他拉过我的手,将它放在我掌心:“那天我得到它,就是为了今日送给你,宿命一般。你瞧,你多像它,心如松枝,只一点点就能让人闻到了森林。石榴,它不是珠宝,你随便拿着玩吧。”
    清风徐来,男子的双眼清滟亮洌,我将琥珀攥在手心,它不是金叶子,但在我看来同样珍稀,我紧握住它:“好东西,我收了。”
    其实我尚不懂阿白赠我,是以信物之托。以我爱占便宜的心理,我只晓得,他愿意送,而我愿意得。他是殿下,有许许多多的好东西,我得了一样,也不为过吧?次日我见着欧阳,向他炫耀:“它叫琥珀,我很喜欢它。”
    “哦,松树的眼泪嘛,你还当它是宝贝。”灯影里映着缤纷的窗花,他浓眉一滞,不高兴地问:“找阿白要的吧?”
    “才没有,他给的。我只管你要东西。”我询问道,“你认得它?”
    “认得认得,以前去宫里找他玩,他写字作画时,总把它当镇纸用。”他笑了,如四月春庭午后空花般暖融融,“给你说件好笑的事,你知静妃为何会下毒成功?”
    我想了想:“……下在饭菜里?汤药里?”
    他啧一声:“皇子不好当啊,他吃东西很谨慎的,要不然早就没命了。”抚额又笑,“阿白这个人行事最守礼,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但有一点不好——他写字爱咬笔头。”
    “这有什么不好,我也会咬,碰到不会写的字时,笔头都被我咬秃了。”我喜滋滋地问他,“你尝过没有,笔头有点咸味,倒不难吃。”
    欧阳抬手,轻拍我的手背:“事情就坏在这儿,毒下在食物里,象牙筷一试便知,但下在毛笔上……”
    呜呼,祸从口出。不,祸从口入,可怜的阿白。
    草原多雨,夜半突然大雨倾盆,草木气息熏然清谧。欧阳带我去找阿白,支起桌子下棋,阿白照例咳得很,我给他倒茶:“我真幸运,没你严重。”这话太幸灾乐祸,连忙又说:“会好的。”
    阿白这晚穿了大红袍子,衬得面容如玉,他下了一粒棋子,眼中似有巨浪滔天:“真希望上战场杀敌的人是我,马革裹尸还好过后宫的毒药和暗杀。”
    但静妃怕他立下战功,引发朝臣倒戈,早就向皇帝进言,不许让他带兵打仗,也不许他处理些宫中事务,添上几笔功绩。总之,阿白在皇宫里是彻头彻尾的闲人一个,静妃下毒把他害成这样,却还四处昭告天下,说太子病根深重,又无子嗣,是个短命之相,立为储君堪忧。皇帝禁不住宠妃几次三番地磨,也认为不能将江山传给一个孱弱的太子,遂改立了当时年仅四岁的康王。
    局面太坏了,真的。皇帝除了静妃,还听谁的话?我呲出门牙,不,是皓齿:“阿白,先收拾外面的人,再关门打狗,我们陪你。”
    “你说得好似惩罚不忠的夫婿。”殿下一笑,清贵无双。
    据欧阳说,阿白素来不苟言笑,但目下他已成为一个很喜欢说笑的少年了,一如他十七岁本该有的样子。我在种花草时,他会拿把锄头帮忙,锄锄草什么的。每当他弄得衣袂和靴子上沾满了泥土,蹲下身欣喜地说发芽了的时候,我都很难想象,初见时,他是个坏脾气的皇族。
    我满心都在盘算着我种的瓜和花,他满心都在盘算着他的天下,但这不妨碍我们是能够谈天的朋友。欧阳拿一粒棋子敲着我的手背:“阿白因你学会哈哈大笑。”
    “阿白还是开心点比较好,将来他不开心,吃苦的就是黎民百姓。”
    阿白赢了这一盘,双眼在淡色月华中波光潋滟:“四岁时,母亲被打入冷宫,我们的好日子结束了。从那时起,我就想有尊严地活着,仍未能如愿。”
    微风扬起他的衣襟发带,说不尽的飘逸出尘,挑起人端详的欲望,我小声说:“冬风对梅花也很不好,但梅花还是一年一年地开着。”
    欧阳笑出声来,阿白也笑了:“你说的话,总这么朴实却叫人思潮如涌。”
    “没人对你说过吗?”
    “他们会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我说:“梅花宁可不香,也不想忍受苦寒吧。”猎鹰国就是这样,他们的土地贫瘠,种不出好粮食,一亩地只当天朝的三分田,又常年缺水,风沙很大,生活很清苦。当时的帮主后来的国王就想了个办法,到处征战,等把天朝南边的几座城池占领后,他们就搬过去住了,尝到了甜头后,国王再接再厉,又拿下了城池若干。
    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个个对国王服气,把儿子送去参军,儿子们发奋图强,不要命地帮国王攻城略地,很快就强盛起来。阿白跟我讲起时,我很理解,人穷怕了就会玩命,我也是。
    但猎鹰国的国王很骁勇善战,我很担忧:“你这么弱的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帮老奸巨猾的人呢?”
    欧阳说:“石榴,换了别人说殿下弱,他就一梭子飞刀过去了。”
    我眼里的阿白,已不再是最初阴戾的少年。他左手揽住欧阳的肩,右手拍拍我的头:“所以,要靠你等相助。”
    “我若是神仙,就回天有术。”我真是遗憾啊。
  欧阳侧过头轻笑:“石榴,终有一天,你将近于神。”
  阿白看着欧阳,眼底有光亮:“你对她,有几成把握?”
  “四成。”
  阿白脸色徒然一变:“才四成?”
  “这个得靠天意,不是人人都是昔年地乐风起。” 欧阳静静望着跳跃的火焰,一张俊颜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眸子好深好黑,我问:“乐风起是谁?” 
  欧阳唇角忽然勾了一下,露出一个朗然的笑:“你爹爹。石榴,你叫乐明。”
  乐明。作为姓氏,乐字是念作“月”的。月明。我念了两回,笑道:“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倒是好名儿。”
  一语未完,欧阳和阿白同时向我看来,双双叹息。想必是在担心天朝亡国吧,我这句话说得甚不是时候,忙堆了笑:“没事没事,该打的架还得打,咱们攻取关山五十州,不破楼兰终不还。”
  我都换了几句诗,可阿白仍高兴不起来,望着我的眼睛里带了三分思虑,欧阳则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袖着手盯着棋盘,他连输了两盘,很是气闷。
  “阿白,你是天之骄子,不要总像这样拧起你的额头,先前还笑得好好的。”我说着用手去舒展他的眉,却被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何不去争,她说男子的心走了就走了,争宠有损妇德,是最忌讳的。她若泉下有知,我在争一个位置…… ”
  “你争的是命。”,欧阳呢,我争吗?他有个美貌的未婚妻,名叫越天蓝。
欧阳斜望我和阿白交握的手,努努嘴:“还有水吗?茶喝完了。” 
  “我去提一壶来。”他是又有暗语要和阿白说,这才支开我吧。没关系,我会偷听的。我站起身,我不争欧阳便是了,我不做不自量力的事,穷人家的孩子小明要有风骨,穷也穷得硬朗点,只为二斗米折腰。
  但提壶而返时,他们并不曾说什么私密的话,欧阳下着棋,和阿白闲扯:“可别再消极了,你背上的绳子上绑着好儿只蚂炸,你不行了我们都不好办。”
  他待阿白,以男人之间的友情,再惊涛骇浪,都说得风平浪静。阿白笑道:“等将来天下已定,从弟弟们里挑个出色的承了皇位,我撤了差事,左右做个清闲王爷好了。”
  打天下是男人的事,我就是个做饭娘们儿,他们凶险他们的,我先舒坦了再说。我拎着水壶走上前,帮他们斟了茶。欧阳总算扳回一盘,郎当地歪在藤椅里,天又不热,他还拿着大蒲扇使劲摇啊摇,亢奋地问我:“像孔明吗?” 
  “像纳凉的老头子。”
  纳凉的老头子不高兴,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
  他成天嘻哈无正形,令我己经想不起来初遇时他的模样了。其实时光并不远,春暖花开的绿湖上,那个轻衫贵气的世家公子。那令我魂飞魄散的一望。
  如今他就在我面前笑着闹着,晚饭时,我给他做了蛋炒饭,这还是莲花公子托人送到骚站的,很珍贵。他吃着鸡蛋十分遗憾:“要是有……”我竖起耳朵,想记牢他馋什么,下次想办法弄来给他吃,他放下筷子,很是忧伤,“…… 要是有香椿就好了。”
  我…… 
  公子你真可怜,我安慰他:“等回了天都,我做一桌子禽兽和禽兽的后代给你吃个痛快。”
  他挑着眉眼,一只手搁在我领口,笑得哈哈的:“一言为定,我吃满意了就当个禽兽,如何?”
  我打落他的手,风流三公子,这是在草原上,等回了天都,莺莺燕燕排成行,你哪会记得小渔娘。
  更残漏尽,茶水也喝得淡了,男人们不下棋了,我们吹着风,有一句没一句谈着天,阿白和缓如水徐徐而道:“再过些时日,就是吃石榴节了。往常在宫里,六七月总有新到的红籽石榴,拿来剥皮磕牙,一下午的时光。”想一想,叹,“可惜读不了诗书,往白袍上一抹,就是几个红印子。”
  “还顾念诗文歌赋做甚?”欧阳笑如山花烂漫,手在我脸上轻轻一拧,“有得石榴可吃,就是赏心乐事了。”
  阿白拿过手边的起火石又点了一盏灯烛,点火时他护了护火苗,袖衫被灯火染了一层淡黄色,好温暖:“石榴好吃也好看,红艳艳的花,红艳艳的果,看到它就如同看到了晴天。”
  欧阳一双水银样的眼珠闪了闪:“带你来草原未必那么错,你看,殿下从不跟人讲这么多话。”
  “我知道。”我转向阿白,“你爱看月亮,以前当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阿白披了一袭雪白纯净的锦衣,漆黑的头发用一条白丝带束着,清贵而不可方物,轻问:“……便可得出结论吗?”
  我点头:“太阳普照大地,是所有人的太阳,但看月亮的人总以为月亮是他一个人的。你爱看月亮,你一定常常觉得自己只是独自一个人。”
  我不觉这话说得高明,但欧阳竟对我刮目相看,跟阿白说:“你可把武功藏紧点,千万别倾囊而授,否则她文武双全,只怕想当女皇,祸国殃民。”
  “通透畅达,且莫说祸国了,就算殃了一颗民心,便也是要命之举。”
他们是在打哑谜吧,我听得不是很懂,但文武双全是个好词,我对欧阳说:“我  跟阿白学了飞刀,现在可以钉到木柱子里半寸了呢。”
  这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啊!欧阳却不生气,点着头说:“石榴的神功小有规模,值得敬佩。”
  这赞美太让人受用了,引得我斗胆一问:“刺杀皇帝,如何?”
  “被侍卫率先捅个马蜂窝。”他的报复来了,“不,剁成肉泥,御膳房就不愁当晚的饺子馅了。”
  我涎脸道:“公子说话忒风趣,在下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悠悠笑,手刚要摸上我的头顶,我一闪,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小娘子倒是傲骨峥嵘。”
  “承让。”
  我是在次日才得知刘元天被杀的消息的。
  天将黄昏,我的鸽子己数得炉火纯青,便闲下来种菜。几场雨下来,小苗儿长势喜人,这段日子过得又自在又松快,我伸了个舒服的懒腰,顺便挠了挠肩脚骨,它在生肉,痒得紧。
  “有你在的地方,就没有荒原。”含着笑意掺着青草香的声音被清风送过来,我转过头,对上来人的笑眼。
  我弯腰抚摸着青青的小菜苗,把他说的这句话理解成,你的世界我为你留住春天。你不是最爱春天的吗,欧阳公子。其实我也爱春天,因为我在春天遇见你。
  他倚着我坐下来,左眼冲我眨了一眨,我顿感全身轻飘飘,欧阳公子,你是没阿白漂亮,但为什么却是你,深得我心?深吸一口气,一只鸽子,两只鸽子,三只鸽子……
  欧阳公子,你比金子还可爱,我怎么办。
  他郑重而深刻地看了我一眼,将我的两只手都扯过去,包在他掌中反复端详,看得我莫名其妙:“有问题吗?” 
  我的手很难看,有趼子有疤痕,跟越天蓝那类大家闺秀是比不得的,她们的手叫柔荑,我的手是笊篱。但我岂止是手不如她好看,债多不愁,我不想了。
  “没,回天都后,给你弄些珍珠粉敷一敷,我看到她们都在用。”欧阳清了清嗓子,贴着我的耳朵说,“刘元天被莲花公子拿下了。”莲花公子不过是眼带桃花,这位欧阳小哥却是嗓子里含着桃花,半酥半懒,吐气吹动发丝扫着我的耳根颈窝,我身子一软,被他圈住,挣了两下,挣不脱,便算了。
  话说接近刘元天并不易,他是朝廷命官,舒达却是江湖草莽,阿白的亲兵们只作安插用,不可暴露身份。先前他们商量的是让舒达扮成外来商贾,带了重礼到泽州总兵府拜访,但临到眼前才知这一招行不通,刘元天此人近来甚是谨慎,闭门谢客,拜贴送了三回都无功而返。
  就算勉强进入总兵府,以刘元天的作风,舒达必得不到单独会面会。虽以他的武功,可一击而中
  全身而退的把握,,但府邸守备森严,兵力齐整,若无全身而退的把握,阿白不愿舒达冒险。舒达自不介意涉险,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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